等顧辭接到顧翮的信,知道分家一事時,已在顧翱的府邸了。他們臘月離開安東城,就是為了能到瑯琊城和顧翱夫妻還有小七斤過新年。
顧辭這會正纏著顧翱問分家的細節,尤其是顧悌的賜婚。
這都是太子出的主意,顧翱一點也不想讓妹妹知道,也不能說二叔處心積慮要殺她,只好挑些八卦來應付,比如王一清和方太夫人不得不說的故事,顧笈、王燕和方卉的三角纏綿,顧悌和袁念鴻雁傳情感動皇帝等等,說得一向端方內斂的顧世子差點破功。顧辭本人听得很滿足,武沉秋樂不可支地捂著肚子,七斤不明所以地跟著大人一起笑,在學步車上滿屋子亂轉。蕭律和顧翂早就見機躲出去下棋,他們一路上沒少見識顧辭的撒嬌神功。
好在謝慶過來拯救顧翱,他帶來襄原城桑田織戶們的近況,以及一個壞消息——襄原城往風陵城一帶最近發現天花,找蕭律和九康堂想辦法。
顧翱听到報告,召來顧翂幫忙,馬上著手安排城中防疫,武沉秋也忙碌起來,不再讓七斤出屋子。顧辭和謝慶一起去找師父,直接說了種牛痘可以防天花,並且願意自己親自試驗,謝慶去往農郊找中痘的牛。
蕭律按顧辭的建議做出針筒,雖然針眼粗了些,也算不上真空無菌,還是挺好用的。謝慶找來一位長牛痘的男子,和一匹長痘的耕牛,顧翂在瑯琊城外的村莊發現一個感染天花的男孩,已經帶人把他隔離在家中單獨的屋子里。蕭律帶著九康堂的大夫和痘牛一起過去,征得病童父親的同意,取牛痘液給他母親的傷口種了牛痘,然後這位母親自願不眠不休照顧孩子十天都未受感染,父親和長子三子也種了牛痘,稍有幾天不舒服後,也再未發現感染的癥狀。
可惜男孩還是沒救回來。
蕭律許以重金,把病童身上的天花痘液直接注射到他母親身上,等待十天後,果然還是沒有感染。九康堂的大夫無不彈冠相慶激動萬分,整個村子的人都圍在蕭律一群人周圍,跪地禮拜。
在此次試驗後,蕭律把嚴格的操作記錄、針筒的制作和使用注意事項、幾人的脈案藥方整理好,發給九康堂每個分部。顧翱具本上奏,懇請讓太醫院推廣牛痘。瑯琊城的九康堂在蕭律的指導下,開始給人們種痘。
許多人家自發出資,給蕭律建了生祠。
顧家幾人也不例外的種了,除了顧辭發了幾日低燒有些難受,其他人幾乎沒事,連七斤都比她精神。
其實顧辭是堅決反對七斤這麼小就種痘的,顧翱堅持己見,一方面是相信蕭律,覺得蕭律在比較好,另外也是想立刻推廣種痘,樹立民眾對牛痘的信心,以免再發生小男孩的悲劇。顧辭在知道武沉秋還在給七斤喂母乳後,才勉強同意。
不過她還是拉著二嫂說了顧翱一堆壞話,慫恿七斤尿他的官袍,弄得顧翱哭笑不得,最後特意休息半天,才把她哄好。
種完痘已經過了二月二了,顧辭在床上多躺了幾天,開始琢磨她的桑基魚塘和‘珍妮紡紗機’。
桑基魚塘其實就是建立個小型生態循環系統,塘里蓄水養魚,建好灌排水系統,必要時可以用上水車,基上養桑蠶,蠶沙和蠶蛹可以喂魚,蠶繭用于繅絲業,魚糞肥泥可以種甘蔗,榨糖養豬。加上蚯蚓的作用,可以很好的彌補地勢不好不便種糧之地的缺陷,而且都是經濟作物,在南方不愁銷路。可能會有的副作用就是一旦經濟作物獲利高,會擠佔農田的空間,這個得靠官府和大商賈來平衡了。
田老頭听說要搞紡紗機,還沒過十五,就不辭辛勞地帶著學步車和推車的圖紙來了,一邊在瑯琊城熱賣知州大人家獨子都在用的京里來的‘好東西’,一邊跟她探討改良紡織機。顧辭只知道是搖一個紡輪帶動七八個豎直紡錠的原理,因為她見的是博物館的實物,生活中完全沒接觸過,根本說不出一二三四。還是專業人士田老頭根據她的描述,鑽營了半天,搞了個雛形讓織戶們去試用。
顧辭想起英國織工們對珍妮機的抵制和打砸,提醒謝慶在推廣紡紗機時,要興辦蒙學,特別是給女子辦專學,不需要學四書五經,而是教算術、木匠、畫畫、繡工、調香、制皂、烹飪、醫術等技能,以免失了活計謀生艱難。
蕭律和謝慶很是欣慰,為了獎勵她,特意囑咐兩兄弟帶她出去踏春過上巳節。
武沉秋听說了也和顧翱感慨,「阿鸞可真喜歡格物經商之道,心思巧妙不說,想得面面俱到。」
顧翱很寵溺地說,「她的心思全在這上頭了,其他時候笨得讓人擔心。」
武沉秋帶著七斤和顧辭坐馬車,顧翱和顧翂騎馬,一起去城南的瑯琊台。
瑯琊台據說曾經是越王勾踐的國都,後因地震而荒廢,秦時始皇帝南登,瑯琊的行宮、望越樓和徐福出海所建的徐福殿、海神廟等建築依然還矗立著,因為雲梯和觀龍閣保存完好,周圍林木茂盛山青景美,是郊游首選之地,累了還能去雜草叢生的斷垣殘壁古舊宮室歇歇腳,頗有野趣。
游玩一天回來,居然看見任確帶著弟弟任碩正在和蕭律喝茶。幾人互相見完禮,顧辭就陪著武沉秋一起送七斤回屋休息,她也要洗洗身上的塵土和頭發,再晚怕頭發不干。
晚上也是姑嫂倆帶著小女圭女圭自己吃,飯後,武沉秋問,「阿鸞可知道任家兄弟來干嘛?」
顧辭搖搖頭,好奇地看著笑眯眯的二嫂。
「他們來種痘。」
「哦,任叔父也太過小心了,安東城的幾個大夫都很不錯。」大虞四方邊境重鎮,九康堂派的都是最好的大夫。
晚上武沉秋和顧翱閨房私話,「任國公是有意撮合阿鸞和任確?」
顧翱沒好氣地說,「他和池伯父都想得太多了。」
「為何?兩家孩子還不錯啊?」
顧翱沉吟一會,認真地說,「我覺得阿鸞不會中意他們。」
「阿鸞怕是還沒開竅呢。」
顧翱郁悶了,臉黑黑地不知道在想什麼。
武沉秋攬著他胳膊笑,「女孩子總要嫁人的,阿鸞打小就有小郎君追著跑,以後更是迷倒一片。你這個做哥哥的,好好挑撿也就罷了,可不能阻攔。」
顧翱板著鍋底般的黑臉惱怒地反駁,「難道什麼狂蜂浪蝶都能靠近阿鸞?!」
「多見識些才知道分辨好壞,不會輕易被哄跑了。」
「她還小!」
武沉秋不以為然,「以前沒和你定親時,我還督促沉揚努力努力,好把阿鸞娶回去呢。」
這話提醒了顧翱,「任家想得太美了!阿鸞可不會跟他家換親!」
「若是阿鸞自己願意呢?這麼說,沉揚也有希望呢!」
臉色快滴墨了的顧翱說不出話來,氣咻咻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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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懿接到明秀派人送回的信,里面有顧辭的一大包書信,也有明秀自己寫的薄薄一張紙。他猶豫一瞬,還是先拿起明秀的看。
先是看到顧辭主動提議第一個試驗種痘,連著好幾天的發燒反應,他騰地站起來就想叫人,接下去看到她已經活蹦亂跳,還有兩個任哥哥陪著,徹底黑臉了。壓著情緒坐下繼續看顧辭的信,他一字一頓,好像要把信紙盯穿一樣,最末頁是她對著穿衣鏡畫的全身像,一身男裝,羽扇綸巾寬袖直裰,竹冠玉佩,雙手環胸,揚著得意的小臉,還特意在旁邊注明,她身高四尺五了!
袁懿剛才的怒氣煙消雲散,沒忍住還是狠狠刮了畫中人一眼。不再是粉白面團一般嬌女敕女圭女圭,而是個風華初綻眉目婉約的絕色小佳人。
他的小丫頭長大了。
里面還有一封顧辭專門給顧堯寫的信,說了她讓謝慶在南方辦專學的建議,然後給顧堯出主意說,家學雖然沒去過,但想來拿人手短,老師們肯定不敢對衣食父母下狠手教育,所以不如敞開了辦。
首先,學生不限于家里孩子,也不用收高額束脩,只需要出一筆啟動資金即可,若是擔心鶴鳴書院有意見,就以丹青閣名義做。
其次,學院設立一個叫‘青雲道’的獎學金,用于獎勵各種考試前十名,沒錢的孩子可以少交錢進來讀書,若拿到獎金可抵束脩。護國公府可以自己負擔這筆錢,當然其他有錢人,比如皇帝,願意掏錢也是很贊。
再次,所有在書院讀過書拿到俸祿的學生,須給書院認捐一百兩,如果順利的話,這些錢足夠維持學院日常運作。
最後,學生的服飾、用餐、用具全部統一,書童小廝伴讀什麼的一樣可以學。按入學進度考試分班,按身高排座次,半年一考調整班級。每個科目滿分十分,去掉最低分和最高分,取平均分作為最終成績,五分為及格,七分為優秀,九分為杰出。三次都不及格,或依其自願,可轉去專學。
至于專學,男子這邊還得增加律學、武學、音律、堪輿、歷法、匠技等,一家肯定辦不起來,得靠朝廷……
如果說鶴鳴書院是走的精英育才之道,他們就弄個大眾路子,家里的兄弟們若是連僕役之子都不如,那何必浪費師資單獨給他們?若真能好好念書,相信鶴鳴書院也不會拒絕多收個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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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顧堯接到女兒的信笑得欣慰,想到身邊目前就顧翮一個兒子,如今已是正兒八經的從四品錦衣衛少尉,在汝南郡王手下辦差,還和頂頭上司的佷女覃岫詠訂了親,肯定沒時間來管這麼雞毛蒜皮的辦學之事,遂把消息透給其他佷子們。
顧忻猶豫多日,與四夫人和喬閣老商議後,沒接這個茬。顧文愷很想應下,卻明白自己挑不起大梁,只上門表示願為副手。反倒是正在翰林院備選的顧翃听說之後第一時間找了過來,願意一力承擔此事,帶著顧文愷開始干活。
顧珝听說後,特意從鶴鳴書院趕回來問顧翃,「哥,你還要館選,這不是因小失大麼?」
「我的名次並不高,將將在二甲最末,翰林院比我優秀的人多得是。而且我已有郡馬都尉的爵位,外任是不能的了,京中職位估計只能得個八品虛職,還不如給家里搭把手。再說太子也很關心此事。」顧翃耐心地跟弟弟解釋,「我問過父親,他也贊成。這件事做出來,哪怕不是名垂家史,也能在族譜里記上一筆。咱們已經分家了,三房就靠咱哥倆,若能在兄弟間結下善緣,以後也不會疏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