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構調整從來都是最難一步,好在考成法的威力讓許多官員有了自知之明,能力不足的自然不敢輕易鑽營到新機構里,向往出頭的則幾乎爭著去新部門,尤其許多戶部的人想往稅部和民部轉。
稅部的職能原在戶部度支司,掌司姓金,積年老吏熟知稅典舊例,精于數算卻不全面,本以為今生仕途就是個三品到頭,哪知稅部獨立,得個尚書餃。此司下轄三十七城(不含新城)賦稅之事,每城知府下皆有轉運使專司本城稅務,另有鹽、礦、茶三大從三品專職轉運使,直接向尚書匯報的,轉運使下面又有一群提舉、提使、提調、幫辦等小吏,可謂是人數最多的司。如今還要加上市舶司,單獨成部也是應有之意。
這里不得不提一句太宗定下的‘城縣制’,以城轄州縣,城以管理規模的大小,行政級別的高低,或根據區位地理而定,下面大縣、望縣為州∼,余者為縣。如興慶城版圖大,但人氣不足收入低,雖然叫城,但只是中縣的收入水平。瑯琊城地方不大,但地位特殊,所以叫城。管一城的不一定就是四品知府,也可能是六品知縣或五品知州。若一城有專職稅,則兩個轉運使分別負責不同的稅種,下面小吏更是職能重疊,冗員繁多。現在合成一部,專職轉運使不再獨立在外,一城的稅務體系合並,減少不少吃空餉的小吏。
民部是另一個大頭,戶籍統計、掌管國家黃冊是為民籍司,建立國民檔案,進行人口普查,救助司管助養孤弱寡殘,開展賑災防疫等社會救濟,另一個管轄天下魚鱗冊,監管國庫、糧倉出納之事,為粟農司。
剝離後的戶部,只剩完全的財政部職能——管會計的財政司,度支司職能變為出納,鑄寶司管發行貨幣,再把工部的審核結算預算的慎節司放進來,全都要專業財務人才。
李樅向來與袁懿有默契,主動提議辦一次轉職內考,全國在任官員想進入新兩部的都可來六月時赴京考試,然後特意和皇帝提了一句,請皇後把關出題。皇帝壓根沒理他,直接請來謝慶商議,不但咨詢審計之事,還把顧辭關于皇家產業的計劃奏折給他看了。
與有榮焉的謝慶接了出題一事,再提了幾個意見。
首先關于稅部,現在的普通稅源來自兩方面,一個是田稅,攤丁入畝這麼多年,原來的丁銀和田賦合為一體收實物或貨幣稅,另一個則是商稅,就是商賈們深惡痛絕的雜稅,這部分種類繁多偷漏也極多,官員監守自盜更是常事。前朝曾統一為鋪稅和路稅,結果養肥了許多地方官,朝廷反而收不上什麼錢。謝慶的建議是田稅光收銀,虛增火耗部分,等于變相加稅,這部分要重點關注。商家可像田地一樣執行商戶登記入冊制度便于考核政績和收稅,商賈們也能躲開苛捐雜稅,每年只繳一次額定商稅,小商販的鋪稅和路稅也是能免則免為好。對于鹽、礦、茶三司,在登記制下增加其查賬權,可盡量杜絕偷漏稅。
其次是目前礦業只有鐵礦辦了皇家產業保證稅收,其他礦產是否效仿,鹽茶是否一樣控制,這點還請皇帝慎重考慮。
再次,審計一事的確可不限于商業,若想審計各處府衙部司,不如在都察院里設立專門的審計司,彌補御史們偵查力度的不足。
最後是京中官員絕大多數為科舉出身,尤其六部里哪怕一個筆帖式都可能是個進士。然這幾處需要的是精于數算之人,還得皇帝幫忙解決身份問題。
送走謝慶,袁懿隨即召來李樅、顧翱、金掌司及楊御史,議定戶部分立和審計司之事,再招齊其他尚書商議辦《皇家新聞報》代替邸報,允許個人投稿,種類不限,接受都察院審查。以及裁汰通政司和原屬內閣轄下的行人司,將其職能全歸于秘書處。秘書處置于養心殿西偏殿,分內外兩處,外處每位閣老配一員,仍每日隨行一人,負責擬旨傳召,內處負責奏折的收發。還要建立奏折編號制度,按地區、職務、日期為序,其中上書、收訖、通奏、批復等日期和傳閱人簽章俱需明示于奏折末頁。
種種舉措都表明了神宗勵精圖治和把控政務的能力,權責界限更為分明,在沒有內閣的情況下,直接把政事調整的任務落到一干能吏身上,正表明了日後的內閣只是決策機構而不參與具體事務的運營,與先帝內閣把持擬旨和可以直接以閣批號令六部執行內閣決議的做法區別極大。
這是一個更講效率也更不講情面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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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考成法折磨的文官們相對于機構調整更能適應和接受,因為這些對于責權的明確效果很明顯,讓他們被考核的壓力少了許多,甚至于歸于武職的兵部也對接手驛丞和傳兵沒有異議,本來沒這部分人,他們也得派專人往來傳信,這會不過是能用的人更多了,可以把不重要的日常信件站站相傳,不用一人從頭跑到尾。驛丞的活就更簡單了,收發本地郵件,配合當地武事警戒,甚至保留了上疏權,俸祿從兵部發,還不受當地官府的轄制。
但文官系統的調整其實完全是為了組建武官系統而服務。這半年時間,就是袁懿為了建立新的軍隊系統,打造精兵良將和潛移默化開疆闢土這一國策做準備。
成立傳郵司,只是為了把參謀司提出來獨立,解放兵部的傳兵,充實探馬和斥候隊伍,不讓他們做跑腿這麼簡單的活。另外,這一改革在驛所的運作下,許多不能勝任兵部要求的驛丞、傳兵可優先選擇在驛所里繼續受雇干活,或干脆自己租賃驛所門面,搞小本經營,只是少了一層小吏的官皮,卻能在皇家產業下謀生。即便是窮困地區,皇家糧行的糧隊也會走到那里去做生意,不會造成多數人失業或斷了生計。這點真是感謝小丫頭,她一向為民生考慮得周全。
商鞅用‘霸道之術’變法,把秦國打造成戰爭機器,才有了一統六國的成就,漢武帝同樣用了一點點秦國的軍事化制度,使得大漢的擴張一樣停不下來。他想做的事和這兩位帝王沒太大區別,一樣需要舉國動員,強調紀律,鼓勵軍功和強軍,卻不能如此施為,只能小火慢炖,抬起武將壓制文官,以利導之。
在他的構想里,大虞的軍事體系上有樞密院總轄全軍,執掌輿情和制定戰略方針,下分軍部、兵部、輿部和伍部。
軍部為現有的四軍,包括安東海軍,再加上火炮軍。各地護軍撤掉,精兵並入五軍里。
兵部與現在的兵部差別不大,車馬司、武庫司、銓選司和勛績司。
傳郵司歸于輿部,另外還有專探外夷軍情的情報司,和監視全軍將士動向,宣傳忠君愛國思想的宣導司。宣導司具體怎麼做他還沒想好,但參考小丫頭的論述,感覺和控制輿論一樣用處極大。
伍部則是由負責退伍軍人安置的結役司,統管各地縣尉以下武裝力量的巡檢司,和組織邊關村寨民兵的鄉勇司。
樞密院也如內閣一般設立三到五位指揮使,總指揮使必然是顧堯,池睿、任合這樣的老將放去管理後期雜事或研究武器改進簡直浪費,肯定也要拉進來。
參謀部是否設立他並未想好,需要進一步和兵部還有幾位將軍相商。
再有就是講武堂已經開了幾年了,招了不少勛貴子弟和窮苦孩子,別的效果不說,光是體能,絕對都是達到標準了的。在建立樞密院之前,先通過講武堂把京城的尚武風氣帶起來,一改之前因為不受先帝重視,閑置功臣的印象。沿海幾城這些年在蒙學和義塾里都加入了水手課程,只等找到一批精于海戰的老兵,就可在安東城辦起舟師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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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之前,數年不聞軍情的京城因為四位將軍的集合迎來了久違的熱鬧。
關自在和顧翀都是來報告新城建立和西北兩處敵情,夏極則是來報告舟師堂籌備情況和請示關于市舶司的下一步指示,並等著工造局的新船入港一起陪著新帝驗收。
隨段昂入京的有西南夷實力最強的南詔王段伏寬,安南權貴曲成裕和驃國王雍維羌,頗有點萬邦來朝的感覺,然三國各有訴求。
南詔想借兵對抗吐蕃再統六詔,吐蕃勾搭上匈奴,不再西出高原涉足西域,轉而往東南入橫斷山脈,向另外五詔征收重稅,並于險要處設立營堡,還要五詔每年出兵助防南詔和驃國。五詔迫于吐蕃威脅,對南詔時附時叛,南詔因百年前曾覆滅其他五詔,統一洱海地區,不忍對自己子民下手,因而想借大虞之力解除吐蕃的勢力。
曲成裕逃難而來,是賈鵬在安南的重點攻略對象,非常愛慕虞朝文化,這次是因國內戰亂,應萬民之請,願永歸大虞。然安南可謂內憂外患風雨飄搖,現在北部有個‘國君’陳日禮,與南部的李恆利對峙,再南還有個佔城搗亂,加上西貢的紅毛夷人也準備北上佔領更多地盤,以徹底控制北部灣,和崇明島的佛郎機軍隊抗衡。類似曲成裕這樣被陳日禮迫害的一眾大臣、貴族和富商與李恆利私議後,願舉國納入大虞版圖,請虞軍南下戍邊,解決北陳和對抗外夷。
驃國王雍羌也是為了求助而至,還帶著舞樂隊前來,進城時,載歌載舞的驃國男女拍打布滿海螺殼精美裝飾和鐫刻的大銅鼓,牽著數匹大象和許多孔雀,甚至專門進獻一只白孔雀和一只白象,讓京城百姓重溫大唐《驃國樂》,大開眼界。他們被五詔之一的蒙巂詔打去半壁江山,南邊又有暹羅緊緊相逼,只得求助于南詔,發現兩家聯手也打不過吐蕃和五詔,便跟著一起來求**。
鴻臚寺在驛所和通譯的幫助下妥善安排好眾人,開始給他們培訓禮儀和介紹大虞常識習俗,讓他們安心抱著教坊伎子,等待皇帝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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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神宗直接把四位將軍、三位國公還有蕭律請到養心殿東偏殿,里面的布置不是書房模樣,而是正中間一張特別碩大的圓桌,正面牆上一幅巨幕,左邊一塊平整的白板,右邊才是幾張小桌子,有幾位內侍執筆待書,眾人的座位在大桌周圍。
袁懿沒有先听四人的報告,反手拉開身後巨幅布簾,牆上懸掛著私下這麼多年慢慢完善的‘萬國輿圖’,比交付鴻臚寺勘定的更為詳盡。
除了顧翀還算淡定以外,其他人都被深深地震懾住了。
沒等他們細看,小內侍拉繩卷起這幅輿圖,露出下面同樣大小的歐亞版圖,袁懿這才請眾人上前。地圖是畫在平整的布面上,牆上背板是塊鐵板,圖下百寶格里有各種顏色和形狀的小旗子,底部以磁鐵制成,粘而不掉。這塊版圖上,大虞西邊界在橫亙山、蔥嶺、聖母峰(喜馬拉雅山)一線,南至驃國、爪哇等島國,東含高麗、東瀛,北接冰洋。
神宗安靜地飲茶,等眾人震驚之色漸消,示意內侍在白板邊上掛上一張樹狀圖,這是他構想的樞密院組織架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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樞密院第一次會議內容除了當天在室內的人和顧辭之外,外人一律不知,然西有匈奴卷土重來,北有異族死灰復燃,東現海盜劫船和南方諸國求助等重大軍情,隨著《皇家新聞報》創刊號的發行傳遍神州。
《皇家新聞報》明確其內容主要為‘經秘書處下達臣僚章疏,替代邸報’,偶爾會增加新劇本、新學說、新譯著等版面為輔,創刊號除了宣告‘撰造浮言、亂有傳播私報者,皆以違制論’,還廣開言事之路,允許文人士子按格式書寫,用傳郵司向報社投稿,匿、署名自便,可針砭時事、發表新作、立題求辯等,報社將擇優刊登。為了讓報紙的官方屬性不那麼濃,報紙末頁還專留‘廣告版’,如商家或某地特產需要做全國宣傳,歡迎來人或來信洽談費用和內容問題。
報紙五日一刊,通過傳郵司足以在半個月內從京師發行到最偏遠的驛所售賣。為配合報紙的宣傳,顧辭特意要求增加一個‘廣告牌’配送到每處驛所,讓他們掛在門邊宣傳——報紙人人可買,全國獨此一家獲準刊發,不是妖言惑眾的私報,可寫信去投稿,還有新劇目可看等精彩內容。並且她做了第一版付費廣告,征求各地特產草藥,具體價格可與各城醫院詳談。
報紙由皇家書局承印,經過工造局的改進,已可實現正反面同時刻印,速度和數量都有保證。驛所每期留一版做底,三個月統計一次各地購買量,下季度上浮十分之一即可,避免浪費紙張。實在賣不完的就捐給蒙學當教材吧……
作為神宗元年的第一個新生事物,報紙帶來的巨大影響在兩個多月後才顯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