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部在西域的橫行和收獲讓東邊的烈蠻部大汗旭烈很是眼紅,他們在鎮北軍擺出防御姿態後,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收攏周邊小部落,安逸地跑去達賚湖邊扎營放牧,另一方面努力地煽動渤海國,把鄂部西邊那片打下來。渤海國自然也不想當出頭榫子,加緊滲透鄂部的保守派,爭取讓他們內亂,月兌離大虞的控制。
顧翀一直克制地沒有過多干涉鄂部內務,只反復強調渤海國和旭烈的來意不善,並把報紙上蒙軍的殘虐行徑普及給鄂部民眾們知道。這點讓江格非常不滿,因為心有戚戚的民眾越來越質疑他的權威,認為他傾向于渤烈聯盟,會引狼入室,而他時常提議的‘均富濟貧’讓已經開始富裕的族人很有意見,覺得是讓他們拿出辛苦賺的血汗錢,贍養想不勞而獲拒絕新生事物的懶惰之人。
通過與大虞的來往,鄂部人很快就知道了互貿和農耕技術共+.++享的好處,但保守派卻堅持‘純淨的傳統’,認為這些新出現的東西污染了騰格里神。其實說白了就是漢商並不太願意和帶著有色眼光的薩滿教徒做生意,大巫和祭司的利益受到影響,人窮了,地位就低,為了維持面子,以‘拒絕佛道教入侵’為由自抬身份,糾集教眾。說‘入侵’單純是祭司們的個人感受,從癥狀判斷和治療手段、效果來說,中醫比巫醫高級了好幾個世紀,僧侶和道士們很多是來游歷或本就是醫館工作人員,念經打坐只是人家的副業習慣,不一定想著要傳教。只是被救治的病人或與他們接觸得多的人認為這種‘神秘儀式’說不定對自己和家人也有用,好奇地表示想了解一下。說起大道理和小故事來,道佛教既包羅萬象又高大上,還不限制別人同時信仰薩滿教,自然吸引了許多信眾。
大巫可以不讓信徒靠近漢人聚集的地方,可他們治不好的病人被家屬帶去求醫問藥痊愈歸來,或交換必需品和商品等活動卻禁止不了,就連大巫自己想穿棉著緞,也離不開漢商,只能針對與漢人關系最密切的幾戶本族人家使勁。
海林察一支的大巫在胡部入侵時全部叛變,後來被宰個精光,所以他們歸附漢人和改信佛道教完全沒壓力。大巫和保守派數次挑釁,海林察直接讓青壯男子加入鎮北軍,婦孺老弱等人從世代定居的哲理木地區遷入長春城生活。江格所在的昭烏達地區比哲理木更靠近鎮北城,挨著大鮮卑山南麓。保守派依附于他,自然對空出來的哲理木垂涎三尺,又不敢輕舉妄動。看起來海林察放棄了自己地盤,但人家可沒說不要哦,現在只是看在自家額和尼陸夫人的面子上,讓德布庫和一些老弱貧幼的族人來‘暫居’。如果誰敢不打招呼亂來,他們一定不介意請鎮北軍主持公道。
除了海林察和德布庫,保守派最大的阻力其實是來自于江格唯一的弟弟阿格迪夫妻。
任淑慎到了這邊,任塞淵把一半女兵撥給她,幾乎可以在鄂部橫著走,引起有心人的不安。但女兵又不同于男兵,不穿戎裝,一個個水靈得很,溫柔可親又知書達理,會治病能接生,養馬耕田都有一手,讓鄂部的小伙子們眼饞得很,老愛聚集到阿格迪的‘漢府’外唱歌遛馬。
反正他們不是頭人,家財也只夠娶一個媳婦的,很合適嘛。
除了三位‘和親’的頭人,就數阿格迪手下的漢妻最多,比起光頭和尚和毛道士更讓大巫無可奈何!他們一直在慫恿江格給阿格迪送幾個保守派女子為妻,可惜江格不答應,萬一大虞說鄂部不守諾怎麼辦?人家親姐姐就在邊境上屯兵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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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任淑慎托著八個月的肚子,準備回北關待產。保守派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女人生孩子時最容易出事,也最說不清楚死因,到時想賴上他們也不容易,遂派出大巫阻攔她,聲稱這是部首兄弟家的第一個孩子,要按照鄂部規矩來。任淑慎以大局為重,忍了,這會發動起來,卻見大巫帶著一群祭司上門,說給她準備了助產之物。袁敏敏和陸千都在陪她,為了不讓兩個暴脾氣和鄂部族人起沖突,溫柔的袁敏敏自告奮勇去應付大巫他們。另外兩人不置可否打發袁敏敏出去,一個開始大吃大喝,一個琢磨怎麼好好收拾一下愛惹是生非的大巫。
不一會袁敏敏花容失色地沖進來,說大巫要先讓任淑慎喝下墓地苔土泡的水,然後讓阿格迪去獵一只雪雞,孩子生下後,把最長的那根雞毛燒成灰吸進她和嬰兒的鼻子里,如遇難產,還要用馬鞭抽打她的肚子來驅魔!
正在忍受陣痛的任淑慎不耐地甩來一句,「他們愛準備就準備去,敢闖這間屋子的砍了就是!」
陸千讓袁敏敏守著不安分的產婦,自己出去處理這些薩滿巫醫。阿格迪攔在大巫面前,江格也趕來了,德布庫和海林察倒是讓陸千送到後面去,還說‘女人的問題不能用男人的方式解決’。她笑盈盈地一出現就讓這些人臉色扭曲了一下,因為身後反剪雙手被挾持的老婦人正是大巫親孫女身邊的阿嬤。
「你這是何意?!」大巫氣急敗壞地質問,江格面露不悅。
陸千笑臉依舊,「阿慎和瑪黛花剛好都是今天生產,听說大巫做了最好的準備,我就想著一起用的方便。」她讓人打開二門,輕描淡寫地說,「再說了,漢府里的棉被褥子肯定是最好的,人手都是您家里準備好的,只有這位老嬤嬤急著出來和您說話,才離開瑪黛花身邊。」
她示意女兵放阿嬤說話,只听老婆子嘰里呱啦一頓哭喊,大意是說女主子剛喊肚子疼,這些女兵就把她們一屋子人連綁帶抬送到這里,現在女主子要生了。
大巫手心冒汗,想就此罷手,旁邊一位巫醫A立刻呵斥阿嬤,「快進去陪著你主子!若是過午還沒動靜,你再來報!」
在場之人都認出這是和渤海國走得近的祭司之一,阿格迪看著他冷笑一下,吩咐親衛配合女兵守住二門,轉身離開。
江格怒瞪此人一眼,警告大巫,「若惹出事,我可不會保你!」然後去追弟弟。
里面陸續傳來女子的嘶喊聲,陸千和藹地看著大巫問,「要不要東西給她們喝?」
大巫穩一下神,吩咐兩人上來,各拿一杯渾濁微黃的茶水,陸千大方放行。兩人回來後,去左屋的說見到瑪黛花的阿嬤,已經喝下,另一個表示他只能在門口遞進去。
陸千譏笑說,「女子生產是私密之事,漢人是不許不相干的男人進去看自己衣衫不整的媳婦的。」
大巫一驚,趕緊派人去找瑪黛花的丈夫,直至日頭正好,都沒見到人影。
這時巫醫A又開口了,「這定是難產,大巫,上鞭驅魔吧!」
「我們不許男子進入,女子可行?」
巫醫A很強硬,「只有巫醫有資格祭祀。」
「男子進屋得蒙眼!」
大巫攔住那人,「請讓阿嬤來說話。」
老婆子沖出來證實了瑪黛花是難產,大巫立刻附和巫醫A的話,要求驅魔。陸千揮手讓女兵帶著一個祭司進去,另一個祭司跟著阿嬤走。鞭打聲和女人的哭喊聲更慘烈了,好半晌兩個祭司才大汗淋灕地走出來,祭司解開眼罩跟大巫和巫醫使了眼色,另一個眉頭緊鎖,說看著不太好。
大巫立刻急了,對著陸千怒吼,「瑪黛花若有個萬一,我要你償命!」
這時一個淚流滿面的男子從二門里沖出來,揪著眼罩仁兄狂扁,「混蛋!我殺了你!」
大家認出此人是大巫的孫子巴特桑,連忙摟腰抱手,把兩人分開。
大巫驚痛莫名地問,「出什麼事了?!」
「這人居然敢用帶倒刺的馬鞭抽打瑪音!上面還抹了辣椒粉!」瑪音正是他妻子,懷著大巫的第一個曾孫。
目疵欲裂的大巫揪著眼罩男,「誰讓你這麼干的!」
眼看那個積極促成此事的巫醫A想溜,女兵立刻把他踹回眼罩男身邊,果不其然,眼罩男指著這人哭喊,「是他說要這樣弄死阿格迪的額和尼!我只是听他的!不關我的事!」
大巫顧不上問巴特桑為何瑪音在此,和親近之人血紅著眼楮對兩人拳打腳踢,完全沒注意到院子里早就聚集了一大批圍觀群眾。陸千等人默不作聲地看著,也沒提醒他們要不要搶救產婦,直到瑪黛花的阿嬤再次沖出來,跪在大巫面前,說瑪黛花不行了,扭打的眾人才恍然大悟地分開。大巫和巴特桑趕緊往里面跑,陸千大方放行。這時大汗淋灕的瑪黛花丈夫帶著幾位漢人大夫過來,追了上去,懇求地邊跑邊對大巫說,「漢醫有辦法救人,大巫,求你讓他們救命!」巴特桑眼里重新燃起希望,拉著一個僧侶就往瑪音的屋子去。
大巫站在分岔口上左右為難,不知道是去看孫女還是先救曾孫,眼瞅著女婿快跪地上去了,連忙揮手讓他帶人先去,派了一個最信任的女巴列欽跟著他,自己轉頭去巴特桑那邊。
兩個產婦情況都不妙。
瑪音傷重昏厥,和尚給她緊急施針讓她清醒過來。為了保證她適時用力不能止痛,好在宮口全開,靠參湯和濃藥熬著把孩子生下來,就閉過氣去。屋里女兵和醫僧趕緊先搶救她,巴特桑抱著血糊糊的孩子,父子倆一起哭得痛不欲生。大巫落寞地站在門外抖著手不敢進,老淚縱橫,一點想不起吹雞毛之事。
瑪黛花這里是真難產,好在這個巴列欽技術很不錯,矯正了胎位,臨近深夜終于生下一個小女孩。漢醫遵照陸千的指示,詳細寫了注意事項和會導致的結果交給兩個丈夫,然後退了出去,醫僧還想和巴列欽討教一下,結果看見大巫,只得放棄。
事情其實很簡單,瑪黛花是被擄來的,可瑪音是路上動了胎氣,被人就近送來,不管水和鞭子有沒有問題,反正安心在後面生下個六斤男孩的任淑慎都不會出事。陸千本打算拿捏人質就好,沒想到老天送來了瑪音。女兵交代過巴特桑千萬別出聲打擾產婦用力,他一直在帷幕後面看著。親眼看著老爹的人進來遞土水抽鞭子,可能這些真的是薩滿教習俗吧,他居然沒反對,還是女兵看瑪音昏死開口制止。然後他听到妻子沒聲音了,擔心地出來近看,才發現傷口不對勁。
這些情況被人看在眼里,誰還能不知道大巫等人的用心?
兩個罪魁禍首自作孽,各斷一手和家人一起被驅逐出部落。因為瑪音受了大苦,身子虛弱不堪,險些就去世了。巴特桑和瑪黛花兩家深恨借刀殺人的靺鞨人,後悔不迭的大巫從此沉默地保持中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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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守派失去最大助力,勢力日益萎縮,只能和渤海國越發緊密。已經在達賚湖駐扎下來,壓縮鄂部生存空間的烈蠻部打算不管磨磨唧唧的渤海國,自己先沖鄂部最北邊的水源月亮湖而來,設據點‘白城’。
渤海國怕失了先機,在大巫家和阿格迪家給孩子辦抓周禮時,派十來人人混入江格的隊伍里,一邊準備裝成保守派的人,刺殺任淑慎母子,引他們兄弟為敵,一邊殺了大巫嫁禍阿格迪。若不是他們扮漢人難度太大,喬裝成虞兵最合適。
任淑慎不計前嫌地允許和阿格迪交好的祭司進府為兒子跳祈福博舞,頭戴鹿角熊頭帽,飾以鷹翎,系鈴持鼓請神,在禱詞、咒語、吟唱和鼓聲中模擬動物或精靈的動作,如‘鷹神’會飛啄供品,‘虎神’會竄跳撲抓,‘金蒼之神’則在黑暗中耍動燃香,雖然祭司本人莊嚴肅穆,但變化多姿,熱鬧非凡,最後以舞降神才圓滿結束。漢人們不論男女一樣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和鄂部人一起叫好,讓許多忠實的薩滿教徒放下心來。
能進漢府的自然都是熟人,但為了安全起見,阿格迪的親衛還是守著前後門。熱鬧散去準備入席時,突然發現來了好些不認識的人,還穿著酋長親衛的衣服,怎麼可能放過。幾個婀娜靈巧的丫鬟給他們上了茶水,就地拿下,扭腳綁手卸下巴。放下酒杯匆匆趕來的江格好好審了一番,剛問出還有人去了大巫家,就听見外面一個聲音哭喊著大巫和好幾個年老的祭司都被殺了,現在賊人劫持瑪音的兒子,躲在漢府里。江格黑著臉把這個報訊的人捆了,派兵去大巫家,然後拖出一串俘虜,拉到院子里一字排開,一人脖子上架把大刀,後面一排弓箭手滿弦瞄準。
他大聲的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後問報訊人,「把你看到的情況說一遍,有錯漏就如同此手。」一刀削掉旁邊一個俘虜的左手。
報訊人戰戰兢兢地說,他親見大巫等人同時被身旁的幾人用匕首連刺幾刀,等他躲到角落時,是一個路人說看到抓走了大巫曾孫的那個人穿著阿格迪府上侍衛的衣服,那人說自己去追,讓他來報信領賞錢。大巫的家人簇擁在巴特桑身邊一起來了,人人神情悲愴,衣襟染血,義憤填膺地要求阿格迪出來解釋。江格當眾審問了幾個俘虜,才知道這是靺鞨人的計謀。此時在府外圍守衛的女兵來報信,剛才有人從院子的西角翻牆出去,中了套索陷阱,現在正舉著個孩子與她們對峙,好像外面有人接應,請求支援。江格帶著俘虜和巴特桑趕去,阿格迪覺得府里說不定還有賊人,開始關上門梳理。
被劫持的襁褓果然是巴特桑的兒子,那個賊人要求放了同伴,並提供馬匹來交換孩子。德布庫低聲提醒,這人沒要求吃喝,可見在外有接應。江格一邊派人去周邊打探,一邊和他周旋,冷靜下來的巴特桑也讓手下布防,定要保證孩子安全。
阿格迪這邊的收獲比較大,女眷們都被請到一個屋里集中,任淑慎安置好兒子,帶著女兵過來時,發現江格大夫人身邊有個丫鬟和外屋的幾個女奴行跡異常。她通知了阿格迪,借著送她們一家家出府為由,把這些人隔離開,才識破他們是男扮女裝。阿格迪毫不客氣的拿下大夫人和這幾個假女人,拖去給江格看。江格被老婆的背叛氣得老臉漲紅,直接上刀把這些男人全閹了,然後一個大耳刮子抽破了她的嘴。
誰知劫匪看見這一幕後神情微現急亂,被巴特桑發覺,一把拖過鼻青臉腫的大夫人,用刀直接指著她的眼楮,惡狠狠地說,「兒子我還能再生,讓這個女人陪葬也不錯。」
江格一開始沒明白,看到劫匪竟然看到猶豫不定,略微松開孩子的脖子,惱羞成怒的一刀捅進大老婆的肚子,「吃里扒外的賤人!」
傷痛驚呼的劫匪被暗處的海林察一箭直取咽喉,然後巴特桑和德布庫同時撲向孩子和劫匪,一個護住氣息奄奄的小身子,一個掰斷其右手。江格回頭細細審了和大夫人立場相同的四夫人,雖然她收了渤海國許多好處,但至少沒附贈綠帽子。不過她的家人連同其子,和大夫人生的孩子,以及堅定的保守派,近百人全被驅逐到最北邊,直面蒙兀人的威脅。大失面子的江格無顏再做酋長,讓位阿格迪。
從此,鄂部人逐漸進入大虞版圖,這片地區再沒發生分裂獨立之事。
神宗四年的這場風波是鄂部和渤海國正式反目成仇的起點,被斬首的三十七人——十三潛入昭烏達的靺鞨人,在外接應的二十三人,加大夫人,首級皆送往他們稱為‘龍泉府’的首都寧古塔作為宣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