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千年繁華的所在。
即使經歷再怎樣的腐朽,表面的光線亮麗還是不曾被抹去絲毫。
無怪這里是鄉下人所向往的所在。
……
「帝都,我回來了……」洛亞的眼中閃過一絲恍惚。
仿佛是被觸踫到了無比久遠的記憶,身旁的一切都開始變得虛幻起來。
除了那個叫做赤瞳的少女。
本來以為忘記的一切,在這一刻卻有全部涌入腦中,洛亞幾乎是掙扎著想要擺月兌那些回憶,但是卻無能為力。
他並不是無情的人,深埋在心中的情感又怎能壓制的住?
正如被壓抑的火山,一旦噴發,就將勢不可擋。
此刻,情感的勃發,讓洛亞幾乎陷入了眩暈之中。
分不清現實與回憶,幾乎迷失在記憶的渦流中~。
哥哥的笑顏,養父的贊許,養母的溫柔,還有那個淘氣的養父家孩子。
曾經,那孩子也曾纏在自己身邊,裝作大人的模樣,老氣橫秋地表演自己的成熟。
那一段怎樣的時光啊,是歡笑都無法形容的啊!
……
但是,記憶卻開始呈現出模糊的狀態,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地割裂開來,洛亞仿佛听到了「 嚓」的響聲。記憶的碎片呼嘯地席卷過本來已經十分強大卻又脆弱不堪的少年,這些東西,讓他來背負還是太沉重了些。
那一次滔天的大火,那一次血淋淋的屠殺,那一次自己的懦弱……
洛亞也曾後悔過,鄙夷過當初的自己,將自己埋藏在冰冷的外殼之下,企圖用這種可笑的方式來掩蓋自己的畏懼,用別人的厭惡和恐懼來構成自己被保護的軀殼。
如果不再與別人接觸,就不會再受到傷害了吧。
洛亞曾經如此想過。
于是,寒風呼嘯的日子里,北方的草原上仍然有一個與危險種搏斗的少年。
他的不屑,他的憤怒,全都壓抑在心中,又以同樣的方式壓迫在被他斬殺的危險種身上。
少年自知,他的實力根本完不成那次復仇,于是在更加壓抑的心境下磨礪著自己,逼迫著自己去變強,去守護自己所珍視的一切。但是,他漠然的眼神,卻將一切本可以把握的親近都甩到老遠之外,單純地以這種近乎蠢笨的方式固執地將自己與他人隔離開來。
直到……那一次的遇見。
少女黑色的長發在風中飄散出好聞的味道,而且以那種溫柔的方式救助著一個被他打得屁滾尿流的悶騷眼鏡男。紅色的瞳孔中閃現出的擔憂與溫柔,令那個冷酷的少年一見鐘情。
從此,少年關注著少女,默默地用自己在生死磨礪間得來的力量守護著她,本來以為這樣下去就可以滿足了,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看似蠢萌的少女實際上有著一顆比任何人都更加玲瓏的心,她早就發現了那個像是騎士一般守護著自己這個公主的男孩子,她突然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那個討厭的家伙了。
這個總是傻傻守護著自己的笨蛋,總是將自己當成笨蛋的大笨蛋。
她對于這段莫名的感情感到了驚惶,幾年的相處,她已經習慣了那個少年的存在。
她不願意讓他離開自己的身邊。
事實上,在那一天,除了赤瞳,還有另外兩個人都有著各自的想法。
格林坐在房間中,心情卻頗不平靜,推搡著自己的眼鏡,小聲念叨著︰「明天就是帝具使的追捕任務了,一旦成功活下來,我一定要向赤瞳表白,一定要……」
回想起赤瞳那時的溫柔與可愛,格林的嘴角不覺浮現出一絲微笑。
默默地給自己打氣,格林似乎已經看到希望觸手可及。
唯一的障礙,是那個叫洛亞的家伙。
格林想到這里,卻又有些郁悶了。
赤瞳最近跟那家伙走得很近,仔細觀察的話,似乎發現赤瞳對那個家伙有些依戀的感覺,這樣的話局勢可就對自己大為不妙了……
且不提格林做的這些無謂的煩惱,事實上,提了也沒有什麼用。
因為,第二日,在追捕布萊德的過程中,由于三個帝具使的會師,使得原本還算安全的任務完全成了一場搏命戰,格林,就是那個倒在血泊中的倒霉鬼。
一切的煩惱,都在那一剎那,煙消雲散了。
格林死前,仰臥在地上,只想到一件事︰「赤瞳啊,只能便宜給洛亞那個家伙了……也許,讓他照顧赤瞳也沒什麼不好,他果然比我強得多啊……但是,如果那小子敢欺負赤瞳的話,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的!」
想到這里,格林的嘴角再度露出笑容,說不出是苦澀還是什麼,然後他就失去了生命的氣息,與世長辭……
……
格林死那天的前夜。
格林的房間外,有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赫然就是洛亞。
「果然格林喜歡赤瞳嗎?」。洛亞思忖著,突然想起初見時赤瞳對格林的溫柔,心中不覺泛起一絲苦澀,或者說什麼其他莫名的滋味,「赤瞳,對于格林也有意思吧?」
他們兩情相悅,那我是干什麼的呢?
我就不要再去破壞他們的愛情了,不要再讓人為我受傷了。
尤其是赤瞳……
那個自己最想守護的人。
果然,默默離開才是正確的抉擇嗎?
洛亞默默地走著,提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本來打算明天再走的計劃立即提前了。
「我,可不想看著他們秀恩愛啊……」洛亞想著,一步步地踏在地板上青黑色的石磚上。
他的方向,正是離開這個地方的所在。
一起生活了幾年的伙伴們,果然還是難以割舍啊……
赤瞳,柯爾奈莉亞,築紫,納哈修,波尼,蓋伊,甚至還有那個有些討厭的格林,果然還是難以忘懷啊……
洛亞低下頭,沉浸在傷感之中,轉而又目光堅定地望向前方,喃喃道︰「但是,我只是一個卑微的復仇者啊……」
復仇者,不需要會被自己拖累的同伴。
他們是草原上最高傲的孤狼,以自己鋒利的牙爪給予所有傷害過自己的人以更加深刻的痛楚。在弱肉強食的爭斗中,一步步逼近王者的寶座。
最後深情地回望住所一眼,洛亞收斂起最後的那一份溫柔,犀利的目光幾乎將他與所有的人區分開來。那是不願讓人靠近的冰寒與可怕。
孤獨彳亍的復仇者,踏出了自己的下一步。
「祝你們所有人都好運吧……」
「我是一個復仇者……」
低聲的呢喃間,洛亞再無猶豫,邁開了大步向前走去。
擊碎了心中最後的那副黑發赤瞳少女的圖像。
……
是時,赤瞳正在前往洛亞的房間。
剛才撲通撲通跳動的心跳聲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臉蛋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這難道是瑪莎所說的喜歡嗎?」。赤瞳想起了那個被自己殺死的關心著自己的人,心下不覺有一些黯然,但立刻就提起了精神,「赤瞳,你一定行的!」
但站在洛亞的門口,赤瞳又猶豫了。
「我到底該不該進去啊……」
突然想起瑪莎說過的「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以及「捅破了那層紗,愛情十有八九就能實現」,赤瞳下定了決心,大不了就是被拒絕嘛!
鼓足勇氣推開了門後,赤瞳呆住了︰空無一人,連同行李都沒有了。
四周都是空蕩蕩的,只除了桌子上有一封書信,赤瞳連忙跑過去將其打開。
上面寫著︰
「再見了,各位伙伴。感謝你們這段時間的照顧,尤其是赤瞳,謝謝你那融化了我冰冷的心的溫柔。但是,我不得不表示抱歉的是,我是一個復仇者,注定是一個孤獨的人,不能讓你們任何一個卷入我的漩渦中去。所以我只能選擇離開,以這種狡猾的悄無聲息的方式離開。也許是有些卑劣了,但我還是祝福你們︰納哈修啊,你和波尼一定要成功啊。格林啊,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同時也知道赤瞳對你的意思,希望你們兩個日後能過得愉快。真羨慕你啊,赤瞳的溫柔,永遠是冬日中最溫暖的陽光啊!黑瞳啊,你是赤瞳的妹妹,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夠得到自己的幸福。亞斯汀,我們之間就不用多說了,戰場上用拳頭來打招呼吧。艾茜婭,當然還有黑瞳,少吃點藥物吧,那可是對身體的毒害啊。」
「最後,我要告誡你們,精英組並不是向你們想象的那樣無暇與美好,好多所謂的罪犯,其實正是在努力變革這個已經日薄西山國家的先知者。他們為了理想奉獻了自己寶貴的生命,雖然與我們理念不同,但絕對是值得尊重的存在。希望你們不要被帝國的洗腦教育毒害到太深吧,凡事都要留有一線余地,不管是什麼,都要有自己的判斷準則,不要听從其他人的話語,哪怕那是你們所敬愛的父親的話語。」
「這就是我所能做出的祝福與忠告,希望你們能夠有所體會吧。最後還是原諒我的狡猾吧,我可不願意經歷什麼生離死別的哭訴啊。下次見面,我們可就可能是敵人了,所以還是保存好自己的性命,直到遇到我的那刻吧。說不定那時,我可能看在故友的份上放你們一馬呢!」
默默地讀完全部的信,赤瞳的眼角泛出晶瑩的淚花︰「白痴啊,我明明喜歡你啊……為什麼要自作主張,自以為是啊!為什麼要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啊!」
突然,赤瞳似乎感到身後有什麼人將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原來是黑瞳,連忙掩飾自己的哭泣,但紅紅的眼圈和聲音的嘶啞卻完全出賣了她。
黑瞳只是靜靜地看著姐姐,然後輕輕地吐出一句話來︰「姐姐,如果這就是你的決定的話,那就去追吧。」
「嗯。」赤瞳點點頭,連忙向著屋外跑去。
留下黑瞳在原地低聲地自語道︰「如果這是姐姐的願望的話,我不會阻攔的。」
唯有幾滴淚滴下……
……
「再見了,我的伙伴們……」洛亞收起對著村子最後的回望,堅定地邁開了步伐。
一步步漸行漸遠,從此與昔日的伙伴不再會面。
本該如此,但是命運的齒輪卻總是喜歡開一些玩笑。
緊緊的咬合時,赤瞳和洛亞的命運在那一刻就被決定了。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從屋中奔跑出來的赤瞳,伸出手緊緊地拽住洛亞黑色的風衣。赤色的瞳孔邊是已經紅得有些發腫的眼圈。兩只靈動的大眼楮凝視著洛亞的腦袋。
從聲音中辨別出了這個人是赤瞳,洛亞不願扭回好不容易板向相反方向的腦袋。
他幾乎將頭埋到了衣領中,似乎想要躲避與赤瞳的任何視線接觸。
一旦踫到那個同樣溫柔的女孩,洛亞的心就不會再有機會硬的下來了啊……
但赤瞳顯然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對方,她移動自己的腳步,擋在了洛亞的前方。
「赤瞳……」洛亞的聲音中有些動搖,恍然間想起了那些年在一起的日子里,雖然沒有向少女表達過自己的心意,但是那個黑發赤瞳的少女早就在一復一日中的陪伴中,用她那近乎無解的溫柔,融化了洛亞最後的冰冷防線,成為了洛亞生命中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也許,洛亞只有當完全離開赤瞳後,才會感到這份後悔吧,這份無法回頭的依戀,卻因為自己的固執而埋藏在心中,時時刺痛自己已經脆弱不堪的心靈……
這樣看來,命運對洛亞還是有所優待的,沒有給他那個徒自傷悲的機會。
赤瞳的純真視線幾乎堵住了洛亞所有想要說出的話語。
本來早就想好了踫到各種伙伴時耍帥般地說出那些中二以及冷酷的話語,給他們留下一個自己很厲害的深刻印象,然後自己揚長而去,留下幾分帥氣與強大。
讓他們銘記住自己的只有強大就夠了。
但是,一旦與赤瞳踫上了面後,洛亞的所有想法都夭折了,對于這個少女,他無法做出任何傷害的方式,對于她的每一次傷害都像是十倍百倍地摧殘著自己的內心。
「抱歉……」洛亞眼神飄忽不定,努力避開著與赤瞳的視線交會,口中輕吐出話語來。
「不要走,好嗎?」。赤瞳的眼神像是深遠的來自無比遙遠的星空,紅色和黑色交織的瞳孔是那般的美麗與深邃,幾乎讓人無法離開視線。
但這份驚人的美麗,對此時的洛亞,卻注定只是一番煎熬。
我所認為對的,真的是對的嗎?
我真的能夠這般堅定地認定自己的願望就是離開嗎?
我難道真的對這些笨蛋沒有依戀嗎?
恍惚之間,洛亞在赤瞳面前已經不設防了。
赤瞳眼疾手快,趁著這個機會用雙臂緊緊地箍住了洛亞的身體,在對方還沒來得及反應之際,繼續追問︰「不要走,好嗎?」。
兩人視線的再度交匯,讓洛亞變得慌亂起來,想要後撤步,卻被赤瞳緊緊抱住,赤瞳那美麗的眼楮,幾乎是在逼迫著自己後腿,但身體卻無法如此反應。
無法作出傷害赤瞳的動作,洛亞根本就無法月兌身。
尤其是在赤瞳的眼神攻擊下,洛亞更是氣勢越來越弱,現在,倒不如說,只是聊勝于無了。比起下決心離開時的冷酷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好、好吧。」洛亞結結巴巴地答道,眼神游離不定。
「嗯。」赤瞳的眼中落下了淚水,也許是喜悅的淚水也說不定,還是什麼別的滋味呢?
「赤瞳,你沒事吧?」洛亞關切地問道,卻被赤瞳的下一個動作嚇了一跳。
「唔……」赤瞳的雙唇輕輕地踫上了洛亞的雙唇,那一次輕輕的踫撞,幾乎是超越了幾個世紀的漫長感覺,少男少女仿佛感覺時間凝固了一般,滴滴答答地自身旁流過。
也就是幾秒鐘的時間,但是對于這兩個人來說,卻頗不平靜。
突然分開,兩人的臉上都有些通紅的眼色。
而始作俑者赤瞳,卻已經漲著通紅的臉跑開了,只留下一句話︰「說好了,不要走啊!」
洛亞用手輕輕地觸踫著自己的嘴唇,感覺上面似乎還有些少女的芳香,身旁似乎也還殘留著少女的味道,一時間竟然痴了。
「放心吧,我不會走的,我會用生命來保護你的……」喃喃自語,洛亞許下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誓言。
那時的他,並沒有想過會為此付出什麼代價。
哪怕,那代價到最後,確實是他所不可承受之重。
……
跑開的赤瞳,喘著粗氣,對于剛才自己的行為也表示不解。
「我這是怎麼了?」赤瞳呆呆地想著,「這就是瑪莎說的戀愛嗎?」。
瑪莎曾經說過,女孩子與男孩子的接吻可是聖潔無比的。
那是愛情的見證。
……
漆黑的樹林中,一道黑影緩緩地移動著。
看其方向,也是回到村子中去。
那個嬌小的人物,卻正是黑瞳。
目睹了全程的她,心中不覺也泛起了幾分波瀾。
「姐姐怎麼能做出那種事情!」
幾乎有些氣憤地想著,黑瞳的嘴巴翹得老高。
不知何時,她對于那個名叫洛亞的少年也產生了一點淡淡的感情,似乎是仰慕和喜歡?
雖然與姐姐相比還是淡了許多,但是黑瞳也察覺到了自己的這份心意。
尤其是最近看到洛亞完成任務時的颯爽英姿,她也不覺感到有些心跳加速。
但是,這份感情,並不能屬于她。
洛亞,是姐姐所喜歡的人。
這一點,黑瞳深信不疑。在日常生活中,姐姐的行為越來越怪異,對于洛亞的關注也越來越高。作為枕邊人的黑瞳,對于這種情況可是深有感觸。
而洛亞,似乎也喜歡著姐姐吧。
那就把這份感情,埋藏在心里吧,默默地祝福著他們。
自己所愛的兩個人走到一起,自己卻一無所有,想起來,還真是有些不甘心呢……
晶瑩的淚珠在黑瞳的眼眶中重新打起轉來。
抬頭回望向遠方,明天的任務,會是怎樣的呢?
即使這樣想著來牽扯精力,果然還是沒什麼用呢,心真得好痛呢……
……
還有一個黑影。
赫然就是格林。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村莊。
本來是跟蹤赤瞳出來的他,卻看到了如此的一幕。
對于他的精神打擊之巨大可想而知。
本來想著也許以後還有機會的他,卻也只能抱著這種盲目的樂觀沉眠在地下了。
第二日,正是追捕布萊德所產生的遭遇戰。
格林,是唯一死去的那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