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帶兩人去的地方並沒有多遠。讓許多第一次來這里的人都沒想到的是,口岸出口處的公路下竟藏著一個露天停車場。泥濘的停車場上沒停幾輛車,卻遍地都是車印的痕跡,大概是原先停在這里的車們都已經走了吧。
「客人,水。」
男孩遞給了蘇元一個紙杯,蘇元搖頭表示不用。
「你會說中文?「
「這里的人,都會說中國話。」
男孩的聲音很悶。
「喲,哥們感覺怎麼樣?」
戴斗笠的男人領著其他的幾名客人從公路上走了下來,很是自來熟的拍了拍蘇元的肩膀,顯得非常開心。
「還行吧。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黃尚,皇帝的意思,哥們我自己起的。那……」
「蘇元。」
見蘇元不願意說話,黃尚也不多做糾纏,去招呼另外幾位客人去了。蘇元也沒閑著,他在打量一會他們要乘坐的交通工具——一輛裝甲車。
裝甲車是國產的型號,武器只剩下了車頂上的一挺重機槍,兩側及前方的紅星卻被特意保留了下來。車體上到處都是補丁,深陷在泥濘中的車輪讓蘇元懷疑它是否還能正常使用。它並不孤單,與它相似的龐然大物在周圍比比皆是,儼然讓蘇元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一個佣兵營。
「嘿嘿,哥們你瞧,這就是我們的秘密武器!」黃尚很是自豪的拍了拍胸脯,「有了它,就算是越獨的游擊隊見了我們也得怕上三分!對了,哥們該不是不知道那些人吧?」
蘇元沒有回答,黃尚眼珠一轉,立刻換上了說相聲一樣夸張的表情,眉飛色舞的說道:
「他們啊,打著‘復國’‘獨立’的旗號,見人就搶,見人就殺,用你們中國人的話來說,是一群‘煞星’!哥們啊,你要是一個人在這路上走,撞上了他們可就完啦!
「鐵路呢?難道不能使用嗎?」。
「 ,還鐵路?鐵軌都被人家撬回去熔啦!」
「……」
蘇元眉頭緊皺,他在來之前就听說過這里的秩序有多麼的混亂,盤踞在北越鄉下的游擊隊是多麼的難纏,迄今為止,北越的傀儡政府以及其軍隊也只是控制了北越的主要城市以及其周邊。如果黃尚所言不假,那麼他們何止是難纏,簡直到了令政府軍束手無策的地步。
「那你們就沒有遇到過他們嗎?」。
听蘇元問出了這個問題,黃尚的一下子就來了精神。
「遇到過,走這條道的人哪個沒遇到過!要是遇上個好心的,把車上的人全都擄走,東西全都搶光後能放我們一馬,要是遇上個狠心的,呵呵,我兩年前就遇上了個狠心的!」
黃尚突然跳上了車頭,雙手做出了開槍的姿勢。
「當時我們是在走夜路,那些人以為我們好欺負,嘩啦一下全都涌上來了,根本就沒想到我們還能有機槍。我就正對著他們,嘟嘟嘟嘟,當時差一點就中了火箭彈。我用機槍殺了他們一半的人,剩下的全都嚇跑啦!「
听黃尚把他兩年前的驚險遭遇講得驚心動魄,蘇元不覺腦補了起來。在蘇元的腦補中,主角不是那個渾身黝黑,帶著斗笠,瘦骨嶙峋的男人,卻是美國電影里的硬漢州長施瓦辛格。
「老板,什麼時候開車?」
「嗨,馬上馬上!」
黃尚臨走前,還不忘補上幾句:
「不過啊,哥們,這都是以前的事情啦。現在好了,解房軍把他們用過的裝備都賣給了我們,要是有哪路匪軍敢攔道,也得掂量掂量!哈哈哈哈哈哈!!!」
黃尚走了,看來上層對當地猖獗的游擊隊也不是沒有對策,蘇元如此想道。
車要開了,大家都聚到了一起,黃尚則是趁機做起了生意,向客人們兜售手槍——一種在這片混亂的土地上幾乎稱得上是必需品的物品。有兩個流里流氣,一看就是在非常惡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的小流氓立刻就出錢買下了兩把,用非常危險的動作四處比劃,唯恐避之不及的蘇元連忙拉著艾爾芙避開,卻撞上了另一伙人,在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帶領下的一個小家庭。
中年男人非常禮貌的向蘇元問好,蘇元慌忙的伸出了右手。
「從今以後我們就是一起共患難的兄弟了。我叫趙國興,是一個商人。」
「呃,蘇元,學生……」
蘇元倉促的回答道。趙國興盯著蘇元的臉,又看了看旁邊的艾爾芙,突然長嘆道:
「學生,唉,會來這里的人,哪一個沒有難處?」
趙國興接著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把他的經歷都講給了蘇元。他是一個來自上海的商人,在一次合作中被合伙人欺騙,背上了天文數字一樣的高利貸,被迫過上了逃債的生活,拖家帶口,一直逃到了這里。
說到這里時,趙國興又突然笑了起來。
「大家都說這里就像當年美國的西部,同樣是充滿混亂的土地,當然也同樣充滿著機遇。我若能東山再起,一定盡我所能,回報社會。只是不知道我的家人,還能不能經受得起我這樣的折騰……」
趙國興只是自顧自的講著自己的事情,絲毫沒有提及蘇元,讓蘇元心中不禁升起一絲欽佩。
「那個,嘿嘿,防身的家伙不來兩把嗎?哥們也是有家的人,不能不防啊。」
「不必了,我年紀大了,這些東西還是不用了吧。」
「哎!唉……」
黃尚失望的離開了,蘇元于是對趙國興更加欽佩。
「嘿!上路嘍~」
黃尚一聲吆喝,大家都聚到了一起,登上了裝甲車。即使卸下了大部分武器,裝甲車的內部還是沒有蘇元想象中的那麼寬敞,近半的空間都被黃尚拿來裝貨了,他們十幾個人就擠到了車中靠近觀察孔的位置,黃尚囑咐他們說有時間多幫他看看兩邊,也沒有幾個人真的放在了心上。
車里的通風還不錯,顛簸也不是很劇烈。蘇元坐到了一個角落的位置,讓艾爾芙坐在旁邊,听著前座的吵吵嚷嚷。
很不幸,那兩個不良少年就坐在他的前座。趙國興說來這里的人都有難處,蘇元不敢苟同,比如這兩位——他們完全就是把這里當成了那些英雄電影的片場,而他們是主角。他們故意用著非常高亢的聲音,就好像生怕整個車的人有誰听不到似的。
听他們說,他們想去河內——北越的首都——先加入一個小幫派,然後在那里拉幫結伙,等時機成熟了帶著拉到的人月兌離,加入一個大幫派,重復同樣的流程,最後坐到頭領的位置。
「要不,我們去做蛇頭!」
听到兩個少年談論的內容,蘇元睜大了惺忪的睡眼,來了興致。
「听說這里偷渡的生意能賺大錢,向東出海,向西到老撾,向南到南越,向北到中國,兄弟啊!我們只要模清了一條道,那鈔票還不像是咱倆印的一樣來?」
「對啊,這樣來錢快!」
蘇元頗為不安的模了模自己上衣的內兜,那里面裝著五萬元的現金和他的銀行卡。
「同學,你莫非……是想出國?」
來自右側的趙國興的聲音讓蘇元如夢初醒。
「啊,是。」
「唉,各人都有各人的難處啊。」
趙國興模了模年幼的孩子的頭,望向了鋼鐵制成的天花板,眼神中似有無限悲涼。
蘇元又看了看隨他一起登上車的人,有像趙國興一樣的落魄商人,有涉世未深,充滿創業激情的少年,還有胳膊上刺著刺青,膀大腰圓,面貌凶狠,一看就知道來者不善的男人。
他們被時代的潮流裹挾,擁上了這片充滿絕望同時又充滿希望的土地,是歷史的犧牲者,又是歷史的締造者。在他們之中,臉色白淨,面容青澀的蘇元二人竟是如此的不合群。
「各人都有各人的難處……」蘇元輕輕地念道。
「貴客們!我們要走鄉路了!座上有安全帶,都系好嘍~」
「誒,安全……」
在艾爾芙還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的時候,蘇元用最快的動作幫艾爾芙還有他自己系好了安全帶。
這是黃尚出發前就和他們說過的,離開出發地不消十公里,他們就要月兌離綠色的安全區,進入大段的灰色地帶,那里政府軍和各路游擊隊,土匪,鄉下地主的私兵的勢力犬牙交錯,走大道不僅一定會被人攔下收保護費,而且還可能被搶劫。他們要走的是黃尚熟絡關系的鄉間小路。
鄉路的路況如蘇元所想,比大路差的不止一星半點,因為在戰爭期間,幾乎所有的道路都被破壞,政府在戰後只修繕了大路,鄉路于是就被放棄了。幾十年過去,這里完全看不出瀝青曾經覆蓋過的痕跡。裝甲車以極慢的速度行駛著,潮濕的氣味讓蘇元幾乎要窒息。
在不知多長時間的吵嚷後,黃尚對眾人說道:
「我們一會要路過這一片最大的莊子,會停一會,要吃飯的點好自己手里的鈔票嘍~」
吃飯?蘇元剛醒來就听到了這兩個字,雖然他對食物的需求已經趨近于無了,可他確實有些餓。
「蘇元!吃飯!吃飯!」
與蘇元相比,艾爾芙要興奮多了。蘇元抬頭透過觀察孔看了眼車外,時間大概是正午。
「好,吃飯。「
听說這里也是用人民幣的來著?蘇元不禁有些期待。
雖說不是旅游,但吃個飯什麼的總沒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