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月考如期舉行。考場一如既往地肅靜,但每一個監考老師都感覺到了與往日不一樣的氣氛,又說不出是哪里不一樣。考生依然是埋頭答卷,奮筆疾書,只是答卷的狀態仿佛不如之前專注認真,倒顯得輕松隨意。按光華考試制度,監考老師是不允許看考生答題的,更不許看答卷。所以,這一次的大規模罷考目前為止還沒露出半點破綻。
十點不到,光華學校炸開了。
袁雅竹緊急召開行政會議,商討如何應對罷考事件。
高副校的意見是,停止考試,各班班主任徹查主謀,嚴懲不貸。
陸副校認為,突然中止考試,會讓主謀學生認為罷考策劃成功,心生得意,更加狂妄。不如將計就計,讓他們搞不清狀況,心生疑慮進而恐慌,到時主謀自然會浮出來。
喬以安不贊同兩位校長的意見,他認為學生如此大規模地罷考,首先還是從學校自身的制度考慮比較妥當,關鍵是找出學生罷考原因。如果只想著找出主謀,然後給予責罰,迫于壓力,學生可能會屈從,但只怕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還有可能留下隱患,引發一系列的教學事故。
宋紹榮同意喬以安的分析,當務之急是查清學生罷考原因,而不是追查主謀。
袁雅竹被趙展煜逼著離婚,本來就心神不寧,現在更是六神無主,只覺得喬以安說得在理,便擺擺手說︰「就按喬主任意見執行吧,先弄清學生罷考原因。」
于是,喬以安立即將正在監考的部分班主任從考場上換了下來,緊急召開班主任會議。
會上喬以安簡單地向老師們講明了罷考事實,然後交代各班主任在本場考試結束後,盡快調查學生罷考原因,以最快速度匯總,午餐前上交教務處。同時做好學生安撫工作,正面引導學生,認真嚴肅對待接下來的考試。
柳雲夕一听,就知道少不了歐陽那幾個的「功勞」,再想到還沒怎麼了結的「舉報信」事件,心就來氣。
怎麼就這麼「大逆不道」,消停不了呢?
考試一結束,柳雲夕就把歐陽幾個叫到辦公室,還沒張口問,陳思思先開口了,「是我們干的,沒有學生喜歡考試,尤其是這種往學生臉上貼標簽、給老師評等級的考試。」
「我們在舉報信里也寫了不喜歡‘老女巫’搞的月月考,你們根本沒認真看信,那可是勞苦大眾的心聲啊!」歐陽雅雅搶著補充。
瞧瞧,瞧瞧,不思悔改,還理直氣壯,真把自己當成救苦救難的觀世音了嗎?
「你、你、你們也太任性太恣意妄為了,總有一天會闖出大禍來。」柳雲夕氣得滿臉通紅,忘了這是辦公室,聲音好大。
那歐陽雅雅還要張嘴,柳雲夕一聲輕吼︰「回教室。」把她剛張開的小嘴給封住了,「哦。」幾個女孩輕聲諾諾,轉身走了。
同學們大概都知道事情敗露了,正議論得歡,見歐陽一行進了教室,立即要圍上來的趨勢,只因後面跟著柳雲夕,無奈強壓興奮與好奇,收聲端坐,等待暴風雨降臨。
柳雲夕冷峻的目光掃過一遍教室後,沉聲說︰「你們的表情出賣了你們,不用我說,都知道發生了什麼,是吧?」
教室立即騷動起來,有幾個同學諾諾回應「哦」,多數同學則埋頭低聲與旁邊的人嘀咕,還有部分同學顯出不安與擔憂……
「好了,現在每個人拿出一張紙,寫下你參與這件事的原因,只寫原因,不記名,兩分鐘後,課代表陳思思收起來。」柳雲夕說。
話音一落,每個人都行動起來,一陣窸窣嘈雜之後教室安靜下來,只听見筆尖摩挲紙張的聲音。
柳雲夕站在講台上,安靜地看著眼前的四十五個學生,剛才的怒氣也一點點消失殆盡,也許真的是各種考試各種比較傷害了他們吧。
人與人本來就是千差萬別的,不要說學生,就是成年人的世界里,做著同樣的事情,不也有優劣高下嗎?又怎麼可能人人優秀人人第一呢?即便做著不同的事情,興趣天分也是千差萬別的,有些人擅長音樂,有些人擅長表演,有些人擅長打球,一個擅長打球的人,你非逼著他去學表演,能學好嗎?
可是這麼簡單的道理,放到孩子們的學習上就蠻橫不成理了,一個都不能差,必須優秀。差了就是你老師不行,領導找你,家長找你,唯獨不找學生本人,不去了解他,听听他的心聲他的需求。老師承受著各方面的壓力,怎麼辦?當然是把壓力轉移,轉移到學生身上,你們怎麼壓我,我就怎麼壓學生。所以,為了成績,老師們不擇手段,花樣百出。只要學不死,就往死里學。
正值花季的少男少女們,面對家長們的殷殷期待,面對老師們的百般寄托,一天十幾個小時撲在書本上,上課吃飯上課,學習考試學習,滿心滿腦都是定律公式單詞詩文……本該無憂快樂的歲月,卻無端蒙上黑色暗影,早已失去天真爛漫,怎一個「愁」字了得。
現在好了,這一個「愁」字久經醞釀,終于爆發成了「怒」字,懵懂無知的孩子一旦怒起來,鬧起來,哪里會考慮其他顧忌後果?
「老師,可以收了嗎?」。陳思思問。
沉思中的柳雲夕猛然驚醒,抬眼看向教室後方的掛鐘,兩分鐘時間已到。
「嗯,時間到了,收吧。」她輕聲回應。
待陳思思收好紙張送上講台後,柳雲夕看著他們,表情溫和,目光也柔和慈愛了許多,「同學們,還記得曾經讀過的畢淑敏阿姨的一篇文章嗎?題目是《孩子,我為什麼打你》。」
「記得。」部分同學回應。
「歐陽,你說說,文中的母親為什麼要打孩子?」柳雲夕叫起歐陽。
「因為他已經長大了,分得清是非對錯了,不再是小孩子。」歐陽答得毫不含糊。
「你說得很好,請坐。那麼,同學們,你們認為自己還只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嗎?」。柳雲夕輕聲問。聲音雖輕,卻柔中帶剛,怒而不威。
沉默,沒有人回應。
「老師相信,在座的每一個都是懂事的,也是懂理的。古人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犯錯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對不敢承擔。今天的事情,老師理解你們的初衷,但是不同意你們的做法。同樣的矛盾糾紛,愚者魯莽處之,智者機巧化之。懂嗎?」。
多數人已不覺低下了頭顱,現在听到這一句「懂嗎」,又不覺黯然點頭。
「下午和明天還有三場考試,同學們準備怎樣做呢?」柳雲夕問,還是那柔和溫婉的聲音,卻昭示著自己想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