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三川郡關于移民的奏折剛擬好,還沒發出去,朝廷的旨意就下來了,內容也是關于移民的,而且具體移民地點都有了,是到漁陽。
漁陽原屬于燕國,過去也屬于邊患頻發的區域,自統一後,朝廷忙于料理文字、貨幣、度量衡、交通等技術層面上的事務,更忙于各地方勢力的安頓和穩定,這倒是給了匈奴人喘息的機會,他們屢屢南侵,邊民不堪其擾。
直到前兩年蒙恬打了個大勝仗,公子扶蘇又挾大勝之機取得了談判上的主動權,這才把匈奴人安頓在陰山以北。
但匈奴人目前是安生了,他們能安生幾時,這誰也說不好,所以,戍守漁陽這樣的北部要地,仍然是任重而道遠。
朝廷的意思是征發閭左之人一千,這一千人由三川郡和會稽郡各出一部分。
李由拿到這個旨意不由舒了口氣,現在,能爭取到時間,早早地打發這批人走,他的壓力就會減輕一些。既然方案都如此明確了,那就照辦吧!
他把汪澤西找了過來,一二三四五,原則性的意見溝通了一下,事情就算布置下去了。目前,他的主要任務還是催糧、等糧、借糧,然後才是放糧。
也不知張大戶的糧食給得痛快不痛快!
這時,親隨的軍士韓東「蹬蹬蹬」跑了進來,「使君,郡尉讓人捎信來了!」
他後邊跟著的小校連忙施了一禮。
「說吧,怎麼回事!」一見那人的神情,李由的眉頭瞬間蹙起。
「使君,糧食讓人搶了!」
「搶了?……說清楚!」李由不由拍案而起。
那小校嚇得「撲通」跪在地上。「使君,事情是這樣的。本來郡尉派了我等去沿路接糧,但實在放心不下,郡尉就和我等一起去了。結果走到七狼山就遇上了被沖散了的押糧的差役,他們說,有一伙人,埋伏在那里,趁著天黑就把糧食搶了。」
「那押糧的差役呢?」
「差役,他們死了幾個,傷了幾個,跑了幾個,剩下的和我們歸攏到一起,目前正在追查糧食的下落呢!」
李由覺得頭都大了!
屋漏偏逢連陰雨,說的就是他呀!
「你,先下去吃東西休整,然後告訴秦隨,日夜加緊,不能耽擱,查實了以後,把賊盜收押,先餓他們幾頓再說!」
小校連忙應諾著就下去了。
李由坐下來長出一口氣,琢磨了一會兒,再次起身,惡狠狠叫了聲「東子!」
韓東連忙應了一聲︰「使君是要出去嗎?」。
李由點頭,咬著牙說︰「走,咱們再去借糧!今天不借夠五百石,你我的飯都不要吃了!」
……
李由舍著臉到處去借糧。滎陽城里的粥棚子也開張了。張大戶說話算話,第一批糧食早早地就送來了。
可是,齊大戶那里生出了變化,他家的糧倉失火了,好幾囤糧食都燒焦了,這讓李由禁不住地罵娘。
他總感覺這是齊家耍的把戲,可是,也沒抓住什麼證據,就只好先把人撤回來。
目前他沒功夫跟他耗,等他把糧食的事情弄妥當了,一定好好收拾收拾這個孫子!可是,又一想,不把這孫子治了,別人見樣學樣,那接下來的糧食怎麼收得上來?
非常時期,得上非常手段!
他把親兵叫進來,直接讓他去盯人,就盯齊家大院那幾個管事的。再派縣屬的巡查去幫著齊家查找原因。明查的暗訪的都用上,他倒要看看那老小子何處遁形?
幾天以後,七狼山的事情有結果了。
秦隨把能收繳到的贓物都集中了起來,和犯了罪的賊盜一起押著趕赴滎陽城。
李由讓人送了信兒來,讓他沿路作宣傳,打擊在災情面前蠢蠢欲動的那些饑民。他讓人一路走,一路吆喝,凡是人多點的地方,都逗留一下,讓人看看賊盜的下場。
災民們茫然地看著這些挨了打又被收押的囚徒。他們不敢言語,只是擔憂地看著。
他們的臉上不見同情。
秦隨知道他們怎麼想,在饑餓面前,一切都可以原諒。可是,那得不到糧食的人怎麼辦呢?在肚子都不能滿足的情況下,人們還是會選擇公平。
進了滎陽城,圍觀的人就更多了。圍觀滿大車的糧食和劫糧食的倒霉蛋兒。
押解的軍士們只好一邊開路一邊往前行進。
這時正是午飯時分,粥棚里飄出的飯味兒,引得軍士們也一個個地朝著那個方向看過去。
粥棚前排著隊的人有老有少,也有因罪殘疾的人。總之,除了大戶人家的,能動的人都來了。冬天的滎陽城,因為設了幾個粥棚,呈現出了異樣的熱鬧氣氛。往年這時候,街上是非常蕭條的。
拿著碗的饑民因為糧車和盜匪的出現變是興奮起來,這長長的排隊過程終于不那麼無聊了。
張良混在饑民當中,他也端著碗排隊。反正排了隊就有吃的,干嘛不排呢?混在饑民當中他還能听听人們說話,以彌補他離開多年的消息匱乏。
比如郡守李由是當朝左相李斯的兒子,他不但出身好,而且功夫厲害,在軍士們當中能以一敵十,很有威信。
而且,他到處去找大戶借糧,據說,他能不厭其煩地連續三天登門拜訪。弄得人家家里的狗見了他都搖尾巴,以為是熟人來了!
還有,這李由的命令是必須執行的,哪個敢違抗的立刻鞭子伺候。
……
總之,在他們的眼中,這個郡守李由被說得像天神一樣!
「看、看、看,那個人也被拉出來了!」接著,人群就是一陣騷動。
「是姓齊嗎?」。
「听說是姓齊!」
「別吵,不是有人在講嗎,好好听听!」
只見一隊騎馬的軍士從街那頭走了過來,和他們一起來的有一輛馬車,馬車上放了一個籠子,籠子里捆了個年約五十歲的老頭兒。那老頭兒看穿扮非常體面,看上去沒有傷,只是臉色灰敗,神情萎靡,就像餓了好幾天似的。
一個軍士騎在馬上高聲大喊︰「諸位鄉親听了,現在押著的人,他答應借給衙門糧食又反悔了,還讓家里人放火燒了積壓多年的糧食,這個人,是寧肯把糧食燒了都不願意借給鄉親們吃啊,你們說,他的良心是不是讓狗吃了?」
人們一听就「嗡」地一聲,仿佛因饑餓而產生的憤懣使胸腔炸開了一般。
「打死他!」
「餓死他!」
「燒了他!」
……
各種聲音充斥著張良的耳膜,張良什麼都听不清了。後邊的人捅了他一下,說︰「嘿,該你了!」他沒有反應。
負責盛粥的人喊了一嗓子︰「嘿,把碗端平了!」
他仍然沒有听到。
後邊排隊的急了,「哎,你到底是餓不餓呀,不餓就到一邊去!」
前邊盛粥的放下大勺磕了下鍋沿兒,一臉玩味地看著這個傻呆呆的人。沒人舉碗,他還可以歇一下,所以,他並不著急。
後邊的人真急了,「不餓,你就到一邊去!」那人使勁兒扯了他一把,一下把他惹急了。
他勃然大怒,回首就是一拳,「通」,那人的臉上頓時鼻血長流。
「打人了,打人了!」人們嚷嚷起來。
排隊領粥的就都向這邊引頸觀望。維持秩序的軍士也順著聲音走了過來。
張良猛然警醒,這哪是使性子的時候?他急忙扶住那流鼻血的小個子,急切地、盡可能真誠地說︰「對不住了,對不住了,我給你錢,好不?我給你錢!」
那小個子捂著鼻子,正要大罵,忽地打住,問道︰「給錢?給多少錢?」
「嗯,給你錢,十個錢!」
「呸,我要五十個錢!」
「好,五十個錢,我那碗粥也給你!」
「好,說話算話!」那人放下沾滿血的手,用袖子擦了一把,就伸過碗去盛粥。
可是,他們打架、議價的功夫,別人已經頂上了,哪還有他們的位置?那挨打的不干了,「不行,我的粥也沒了,你再給我加五十個錢!」
「好好好,給你加五十個錢!」
那挨打的更後悔了,怎麼不多說幾十個錢呢?
張良說︰「走吧,走吧,給你拿錢,你重新排隊去吧!」
老大不情願的,那人得了錢,又抹了把臉上的血重新排隊去了。張良這才得以月兌身。
這會兒,他已經不餓了,望著長長的饑民隊伍,他嘆了口氣,懊喪地邁開腿。
他剛才看見了籠子里的齊大能,那是他到滎陽找的第一個關系戶,缺少了他的支持,他的路更難走了!
到底,復國的希望在哪兒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