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初秋,天氣很舒服,小寒吃過飯就坐在檐下的椅子上看銀杏樹上的鳥兒和樹頂的藍天。
春桃比過去有了點眼力勁兒,覺得風大了就會從屋里拿條薄被過來,蓋在她身上。
有時,听著小風吹動樹葉的刷刷聲,她會出神,也會睡著。
但睡卻不是沉睡,一會兒是嬴政牽著她的手看海,一會是一家三口在台燈下讀書。
發生過的事情,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已經留在記憶里了。
這些日子扶蘇不過來,小寒也沒有多想他。他原本就不是她一個人的丈夫。即便他過來了,他們也不能像過去那樣暢所欲言,總是要避諱那兩年發生的事,而生活是千絲萬縷的,不是一粒一粒的,讓人隨便撿起哪一粒都覺得干淨清爽。
所以,總是嘆息!
這段日子扶蘇的幾個孩子不過來玩,倒是茹公主帶著李武和李良常過來。
她在心里覺得好笑,一樣單純的孩子們,都是因為大人的親疏而改變自己的態度,小孩子自己的識見卻沒了。
她問茹︰「公主,老爺子他還好嗎?」。
茹笑笑,一副開朗豁達的樣子,說︰「他還不錯,每天拿出時間和孩子們玩,偶爾在書房里看看書,還要把孩子們拉過去背上一段,人也比以前胖了點。照這樣子看來,活一、二百歲都沒有問題!」
說完,她自己笑了,小寒也笑了。
李斯能體面地退休,免于被腰斬的命運,小寒想起來就覺得欣慰。她阻止了他,也是救了他,不枉做一場師生!
「唉,我如今身體不好了,如果還像從前,真應該去府上好好地給老爺子做上幾頓飯。他很喜歡吃我做的飯呢!」
「嗯,老爺子也總惦記你,總是說,讓小寒丫頭來謄抄,那筆小字兒寫的!」
小寒又笑了,李斯選擇性地記住了美好光明的東西,這是多大的幸運!
「公主,你怎麼不搬到三川郡去呢,李由將軍一個人,也缺人照顧。」
「我們——,他偶爾回來一趟就挺好,和和氣氣地過幾天日子。總在一起,也不行的!」說到這里,她無奈地苦笑。「再說,這里,我母親她總是要讓人陪,沒人陪就總是覺得孤零零的想哭,去年有了小弟弟才算好些。」
小寒陷入沉默,夫妻,真是個難題!
「他心里也苦,如果我不是公主,他納個妾也不用苦著自己。……上天,給你配對兒的時候,太草率了。也許本來準備了一個人,卻又陰差陽錯地配給了別人……」
小寒伸手拍了拍她,以示安慰。真神奇呀,她和茹公主的關系居然已經到了說心里話的程度,可是,又是這麼自然!
「公主,這種事情就得看得開,也許上天一開始也配對了,把為你準備的那個人給了你,可是,走著走著,那個人、或者你自己就變了,于是,就埋怨上天,說你為我準備的那個人呢?上天就叫屈,說,你買了東西用壞了卻想著退貨,門兒都沒有!要不你將就著,要不你買新的,你再唧唧歪歪,我就把你打回去重新投胎!」
茹公主笑了,說︰「你就是會說話,要不李由怎麼會念念不忘呢!」
小寒也笑了,她說︰「念念不忘的,未必就是合適的,人望見山那邊的風景,說,呀,真好,真好!一輩子不到山那邊去,那風景在記憶里便總是好的,等有一天有了條件,高興地騎著馬去了,發現那河水就和房後邊的河水差不多,樹也還是楊樹、柳樹這些常見的樹種,而房舍也是有新有舊,有破的院門,有賴著不動的大黃狗,有蓬著頭出來罵孩子的女人。到了這時,也許,他會想,我大老遠地奔過來干啥?」
茹公主拍拍小寒的手,說︰「你看的太透徹,這不好!當你把一切都看清了,便什麼都不美好了,還是糊涂點好!」
「對,糊涂點好!」她確實贊同。
雖說她贊同糊涂點好,但有些事情不由人,它讓你糊涂不了。
當木木和西施又來看她的時候,木木問起︰「小寒姐,稅的事情有沒有跟皇上說,這事雖說不急,但終究是個大事!」
小寒說︰「想說來著,但皇上總是很忙,得了空的時候還得看他的心情,就拖著沒說。」
「哦!」木木就話說了,看著西施和孩子滿地玩。
西施又懷了,挺著肚子像只企鵝。
小寒問︰「木木,讓你辦的事情辦了沒,就是張龍他們幾個的事兒?」
木木說︰「我辦是辦了,但不見得能了了小寒姐你的心願。張龍他升了職,他說家里不缺錢,要把你的錢留著給小山子和二狗子娶媳婦,他們兩個家里都很窮的。可是小山子被派到南海郡的一個造船基地去了,我找不到他。據說是先升了職後派過去的。二狗子也升了職,被派到南郡守禁苑去了。那麼,能拿到你那份錢的,就只剩下小虎和張旋了。他們兩個都有媳婦,我去問過,他們說已經升了職,不缺錢,就先放著吧。……看來,是不好意思獨拿你的錢。」
小寒一時無語,現在,她想了個心願都這麼難!
過了會兒,她沒話找話。「府上還好嗎?」。
小山子會意,她問府上,那就是問大公子的大宅,如果是問胡家,她就會問「家里還好嗎?」。
他說︰「府上現在走了一些人。夫人們和孩子們都搬到宮里來住了,僕婦們有帶進宮的,也有回自己家的。孫師傅還帶著小公子們習武,修心有時也跟著學。彭彭帶著家人走了,皇上給了很多錢。走時,我去送了一程。他走後,丁滿也不想呆,想來皇上也是給了錢,最近就不見了。」
「呃,都走了!怎麼彭彭和丁滿也想走呢,他們跟著皇上不好嗎?」。
木木搖頭。他也想不清楚。
小寒忽地聯想到什麼,她問︰「有一個王改生你認識嗎?就是和張龍他們在一起的,也湊在小虎家那個作坊里造紙……」
「王改生?那怎麼不認識,他還幫著家里畫花樣兒呢,他畫完了,你修改,難道小寒姐把這都忘了嗎?每次都是我從夏師傅那里把印版取回家的!」
「那他怎麼樣呢?」小寒忐忑地追問。
木木搖著頭感嘆︰「咳,這人吧,他運氣不好!有一天他喝完酒,被人劫了財不說,還被扔到井里了。人們說,他這人嘴欠,肯定是不服軟,才遭致了這場災禍!」
「死了?」
「死了!那麼深的井,誰掉進去都得死,人們把他撈上來的時候,都泡得白白的了!那人本就長得特別,這麼一泡……」
「哇——」小寒抑制不住地吐了出來。
「小寒姐,你——」,木木趕忙扶住她。
這把西施嚇壞了。她急赤白臉地罵人︰「你就說他死了就死了,還提那慘樣子干嘛!你這不是惡心人呢嗎!」
「唉,我——錯了!我錯了!」木木趕忙道歉。
小寒重新坐好,軟軟地癱在椅子上。春桃忙遞過布子和水給她打理。
她則是望著頭頂的天空,覺得這秋意涼到骨子里去了。
銀杏樹上的葉子已經剩下不多了。
「木木,跟老爺子說,給他家里人一些錢,就算我給的!」
「這——」木木有點不明就里,就算合作過,也不好隨便給錢吧!
「木木,听我話,我這里是沒錢,要是有,我也不朝老爺子張口!」
「哎——,小寒姐,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麼?今天回去我就跟老爺子說,錢我去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