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逆日記 第九章 禁足

作者 ︰ 慕橘

「小白,你能不能爬得快一點!」

蘇幕遮覺得心好累啊,小半個時辰之前,她就催著白皇開路,想借著它蠱中之皇的威勢及自身散發的氣味逼退那些毒蜂毒蛇。

誰承想白皇爬得實在是太慢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久久沒人驅使的關系,它相當懶怠動。蘇幕遮催一次,才拱一下,催一次,拱一下,一尺要爬一炷香,要是擎等著它自己爬出屋子恐怕天就黑了。

「不能等了。」

蘇幕遮說著出指鉗起白皇,放在竹刀上,平舉前伸著當先出了木屋。走到光禿禿的地面和蔥蘢茂密的草面交界處時,她將竹刀探過交線,等了忽後對身後的春草說道︰「跟著我走,跟緊點。」

春草點了點頭,把重新用油紙包好的蠱經抱于前胸,緊貼在蘇幕遮身後一步一挪地前進。

白皇的氣息在她二人身周築起一道屏障,使得那些毒蛇毒蜂紛紛避退,蘇幕遮心頭突突亂跳︰揀到這麼個寶貝,以後……

「欸!你去哪兒?」

竹刀上的白皇突地口吐一道青絲,別看那絲又輕又軟,但乘風飄的飛快,「篤」一下釘在一只沒來得及爬遠的過山峰身上。說也奇怪,那過山峰沾上青絲後一陣痙攣,漸漸地不再動彈了。

再看白皇,哪里還有適才在屋中懶得爬動的樣子,跳起半空向著那過山峰飛撲而去,「啪」一聲貼在過山峰的背上,觸角一探頭一拱就開始往蛇頭爬去,三拱兩拱間到了蛇頭,張嘴開始撕咬。

蘇幕遮看得哭笑不得,心忖白皇果然愛吃毒物,直奔蛇頭毒液而去,肥厚的蛇身看都不看……等等!現在是吃毒的時候嘛!

「小白!快回來!」

白皇咬噬吸吮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而後蟲頭一擺又自顧自的吃喝起來。

它要是沒有猶豫那一下,蘇幕遮可能還會覺得自己和蠱說話的行為有些犯傻,可它擺明是懂裝不懂,那就不能放任。

她顧不得細想為何這小東西听得懂人言,又命令了一句︰「小白!回來!」這次頗有些疾言厲色,白皇的身子晃了晃,慢慢回轉身爬下蛇身,昂著頭看向她。

蘇幕遮矮身對它說道︰「你要听話,等回家你想吃多少毒我就喂你吃多少。」說罷她將竹刀橫于白皇身前,看它爬上刀面後直起身子。

春草看得目瞪口呆,期期艾艾地說道︰「小姐,你,你能和蟲子說話?」

「是它听得懂我的話,」蘇幕遮糾正了一句,而後正色道,「我找到白皇的事勿要傳揚出去,免得遭人覬覦,記住了嗎?」。

春草不迭點頭,雖然她想不明白這麼一只爬得又慢又貪吃的蟲子有什麼值得覬覦的,就算毒蛇都怕它吧,可一般人一輩子恐怕都遇不見一條毒蛇吧。

說話間二人將這個山谷轉了大半,見此處的植物大多是蕈類,樣式各異,雖然種類繁多,卻無一棵聖靈芝。

春草不死心,膝行著四下撥弄,鼻尖都幾乎蹭到地上了,可直到雙膝濕透依舊一無所獲。

「沒有……」

春草坐倒在地,汗水汩汩而出,淚水倒是流不出來了,心里沒著沒落的,忽然一雙溫暖的手攙扶她起身,對她說道︰「回去吧。」

「……嗯。」

耳听得蘇幕遮沉穩的語聲徐徐說道︰「傳言多不可信,你以後萬萬不能如此沖動了,否則不但救不了你弟弟,還會搭上你的性命。」

春草默然無語。………………………………

夜幕漸漸降臨,笑笑幫總舵門口火光沖天,亮如白晝。火把的光亮里,清晰可見門前空地豎了一根兩三丈高的桿子,桿頂垂下根粗繩索,繩端打了個環,竟是吊了個人。

準確的說,是吊了個人的尸首,長發及腰,身著衣裙,是個女子。

進進出出的幫眾無一人在桿前駐足,個個都目不斜視,從側牆的陰影處隱隱傳來私語聲︰

「……門口吊著的,就是死在藥園的那女人?」

「……可不是,幫主下了命令,要將她吊上七七四十九天,曬成人干為止……」

「……真是害人不淺,今年的收成沒了,整個幫的兄弟們都得跟著勒緊褲帶……」

听著這些肆無忌憚的罵聲,春草抬手捂住嘴巴,對身旁的蘇幕遮說道︰「繡畫姐也未免太可憐了……」她說了半句後不敢再說,再說下去豈不是在質疑蘇萬兒的決策。

蘇幕遮靜靜地看著吊在半空中的繡畫,由于披頭散發的緣故,繡畫臉上的表情看不清楚,只能看清她穿著的裙子上有幾道血痕,已然干透發黑了。

蘇幕遮想到蘇萬兒口中繡畫的死因,她是被人用軟兵器絞死的,那她裙子上的血跡應該是肚里孩子流掉時留下的吧。

「春草,你先回去,不管外面多熱鬧也別出來。」

蘇幕遮交代一聲後,快步行于桿下,手中竹刀飛出,砍斷繩索,繡畫的尸體失卻了繩索的力道直綴而下,她伸手接住,覺得這尸身入手很輕,不是一個成年女子應有的重量。蘇幕遮在繡畫五髒處按了一按,面上浮現怒容︰繡畫的五髒已被人掏空了。

「你在做什麼!」

一聲尖利的罵聲傳來,喝罵的婦人片刻不停,又自大罵道︰「你這個死丫頭!誰給你的膽子把這賤婢放下來的!妹妹說了要吊她四十九天,以儆效尤!看看誰還敢如此大逆不道!你居然敢把她放下來,這是公然和幫主作對!」

許氏氣得太陽穴發脹,蘇萬兒好容易同意她的提議,將這小賤人的尸首懸掛示眾,算是給了他們這一房撇清責任的機會,這事兒萬萬不能被那死丫頭攪合了。

蘇幕遮沒有理會她的罵聲,目光越過許氏落在她身後的蘇萬兒身上,遠遠地發問︰「為何掏空她的五髒?人都已經死了,為何不能給她留個全尸?」

蘇萬兒長眉一挑,冷笑道︰「犯了幫規的,哪個能留全尸?她還算是運道好的,當時就死在藥園了,否則定要她嘗一嘗尸蟲入腦,毒蟲入心的滋味。」

蘇幕遮氣得身子微微顫抖︰「阿姨既然下令研究她的尸身,可得出什麼結論?」她上前一步逼視蘇萬兒,「事情還沒查明,首惡未誅,現下虐尸是什麼意思?」她瞪了許氏一眼,冷冷說道,「這件事就這麼算了?一切過錯推到繡畫頭上就算了?」

「死丫頭怎麼說話呢!眼珠子亂瞟哪里呢!什麼叫‘首惡未誅’啊!」許氏戟指罵道,「首惡?你不就是首惡?還用查嗎?繡畫肯定是被你指使的!」

蘇萬兒沒有跟著質問,只打量了蘇幕遮一會兒,後問道︰「你去哪里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隨便逛了逛。」

「隨便逛?」蘇萬兒豎眉喝道,「幫里出了那麼大的事,你還有心思隨便逛逛?你這就回屋閉門思過,除了會鬧脾氣,什麼忙也幫不上。虧我還想著你已經長大了,能上手幫務了,誰知道你還是一團孩氣,不分輕重。」

蘇萬兒這般冷言冷語地斥責蘇幕遮,聞者知道她是真動了肝火,既然多說無益,她毫不猶豫抱著繡畫的尸首轉身就走。

「妹妹,她把那小賤人的尸體帶走了……要不要追回來?」許氏目光炯炯的攀附在蘇萬兒身邊,以不甘的口吻問道。

蘇萬兒看著蘇幕遮踉蹌而行的背影冷冷一笑,沒有回話。…………………………………………

蘇幕遮回到房間時正是擺晚飯的時候,飯還沒吃完,整個宅子就已經傳遍了︰小姐又一次惹怒了幫主,這一次幫主勒令她回房間閉門思過。

說是思過,其實就是變相的軟禁。一時間,蘇幕遮的院中人心浮動起來,但她不覺憤怒,只覺得心灰。

無聲無息的抑郁籠罩著整個院落,院中的丫鬟婆子行動說話間都夾雜著一股怨天尤人的喪氣,抱怨太平日子剛過了沒兩年又遭難,一時間,蘇幕遮命硬命衰的傳聞又一次甚囂塵上。

宅子里的老人兒還記得清清楚楚,十多年前就由于這位小姐的緣故,宅中有過一次大清洗。可見這位小姐誰人沾惹誰倒霉。

春草怯怯的侍立一旁,距離蘇萬兒下令小姐閉門思過已經三日了。蘇幕遮這幾日的頹唐盡數落入她的眼中,她還記得三天前蘇幕遮抱著繡畫的尸首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還記得她親自動手,將繡畫埋在了院中那棵粗壯的樟樹下的情景……

春草回過神,輕聲問道︰「小姐,要不要寫會大字?月琴也有好一陣子沒彈了,掛在牆上不是白白落灰嗎?小姐不是常說,琴箏之類的樂器最嬌貴了,一定要用心保養才行。」

「不用了。」

蘇幕遮的目光掃過掛在牆上的形圓項長的月琴,終究還是百無聊賴的搖了搖頭。

春草咬了咬下唇,又自提議道︰「前段時間小姐不是在翻看‘名刀劍譜’嗎,還說想打制把仿古的兵器,不如再謄寫幾份劍圖,找人問問看,有沒有鐵匠能打造的。」

蘇幕遮听此苦笑一聲,自己眼下哪還有閑情逸致琢磨劍圖這種閑來消遣的東西。

看著蘇幕遮無精打采的樣子,春草忍不住說道︰「小姐,你讓繡畫入土為安已是對她大大的恩典了……其實說起來,她有膽子勾引舅少爺,就應該想得到會有今天的下場。」

听了這話,蘇幕遮輕嘆著說道︰「我也討厭她。」

這話有些沒頭沒尾,春草輕叫一聲,有些心虛的解釋道︰「小姐,我可不是因為討厭她……才這麼說的……」她囁嚅兩句,到底嘆了口氣說,「我不盼著她好,可也沒盼過她死,更不用說盼她死無全尸了。」

春草說著說著又想到十多年前,她和繡畫一同被分到這院子里的情景,禁不住道︰「其實繡畫姐一開始,也是個好的。」

蘇幕遮閉目應道︰「誰一開始就是個壞的呢,」她以手覆目,「我只覺得她有點可憐罷了。她人雖討厭,可也罪不至死。」

言盡于此,蘇幕遮又問道︰「我做的藥你弟弟吃了後怎麼樣?」

春草輕嘆口氣,沒有接話。

「那藥只能在他癮癥發作時讓他舒服一點,治標不治本,」蘇幕遮拿過書案上的裝神仙水的小瓷瓶,攥在掌心里,「這瓶神仙水量太少了,蒸煮幾次就用光了,我只推測出其中一味原料,要是能出門再買幾瓶就好了。」

春草面露淒然,輕聲安慰道︰「小姐已經盡力了。」

「沒有了聖靈芝,只能先做些安神藥減緩癮癥,你別心焦,我再想想辦法,」蘇幕遮說著抬眼看向春草,「若是日後你心中也對我生了怨懟,可別像繡畫那麼傻,被人白白利用了。」

春草驀地一驚,連忙表白道︰「小姐,我,我不敢的……」

蘇幕遮以指封緘在唇邊一噓︰「你別緊張,你弟弟的事……」

篤篤,篤篤,篤篤……

一陣腳步聲響打斷了她的話,來人在門前停了步子,隨即響起一個女聲︰「小姐,幫主有事找你。」

(女主日記9︰建初元年六月初五,大雨傾盆,小白把我抓的那些毒蟲都吃光了,不給它吃的就原地打滾……原本以為揀了個寶貝,誰知道是請了個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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