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有決敏感的捕捉到了這話的重點,听他如此說,蘇幕遮心知沒有隱瞞的必要了︰「實不相瞞,我確實出身笑笑幫,蘇幫主是我阿姨。我們得知將軍遇害,又听聞上頭的貴人以為是我們動的手腳,所以想先救回將軍,以證清白。」
听了最後四個字,方有決冷哼一聲道︰「姑娘頭先不是說自己是幼承庭訓自學成才的下毒好手,拿人錢財才下手毒害殷莊主的嗎?怎麼一轉眼又出身笑笑幫了,」他語氣中譏諷之意不減,「你的雇主出手很大方嘛,究竟給了你多少銀錢,竟能驅使的你如此不管不顧,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蘇幕遮知道自己前後矛盾的說辭使得方有決有了戒心,不肯相信她。
畢竟事關他父親,謹慎一點也是無可厚非的。她絞盡腦計想著如何自證身份︰「我真的是出身笑笑幫,前幾日你們府上的孫老頭親自來傳話,只因聖靈芝恰好被人搗毀了,無奈之下阿姨才派我們為將軍找尋旁的解毒之法,這才會來到暗莊的……」
這幾句話一說,倒是打消了幾分方有決的疑竇,他確實在幾日前收到消息,聖靈芝已是指望不上的了。
想到這里,方有決對她的話信了三分,剛想說些什麼,就見她抬起右手,語速加快地指天誓日道︰「你還是不信嗎?我蘇幕遮對天發誓,如有半句虛言,天……」
「蘇幕遮?」
方有決才剛生出的信任轉眼間又消失了,這女子連名字都是杜撰的,真是詭詐。
「你不是叫蘇沫嗎?」。他似笑非笑地問道。對于這女子的想法,他真有些搞不清楚了,居然用假名,誰認識蘇幕遮是誰啊。如果是為了掩示自己的出身,那應該改掉姓氏才對呀。
就像自己一樣。
蘇幕遮︰……
蘇幕遮有些語塞,現下是追究這種細枝末節的時候嗎?可他語氣不善,大概姓誰名甚對他很重要吧。要不要告訴他蘇沫是別名?或者干脆杜撰滇州的方言中,幕遮與沫是同音?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撒謊了,沒見現在因為謊撒多了,說真話人家都不信了嗎。
「呃,當時又不知你是友非敵,我哪敢自報家門啊,」蘇幕遮咕噥道,「我不是故意欺瞞你的。你也沒有到處宣揚你是將軍的兒子啊。」
方有決的眼中現出幾分意味深長,看的蘇幕遮後背發涼,她只能靠他的眼神和語氣去判斷猜測他的心情好壞,覺得真是疲憊不堪︰「遠的不說,你此刻還帶著人皮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呢。」
方有決點了點頭︰「說得有理。」說罷他揚手一揭,輕微的「撕拉」聲後已從臉上撕下來一層皮。
呼。終于涼快了。
蘇幕遮眯眼望去,面具後露出的那張臉長得還挺好看的。尤其是那雙眼楮,睿智英俊,被兩道軒眉覆蓋著,沒了面具的遮擋,再搭配上五官的鮮活……嗯,長的真不錯。
「看夠了嗎?」。
蘇幕遮的眉間抽動了一下,好看是好看,可惜性格不討喜︰「你已經知道我的來歷了,那能不能告訴我你接下來的打算?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她邊說邊打量方有決,片刻後就後悔曾經祈願他摘下面具了。
至少有面具遮擋,她看不見他臉上滿滿的嘲諷與不屑。
「你還是不信嗎?」。蘇幕遮忍不住抬高聲音。
「笑笑幫也真是費了一番心思,」方有決淡淡道,「不過給殷莊主下毒也無法自證清白吧。」
蘇幕遮無奈,只得將她原本的打算一一道來,後又說道︰「護莊林里你們就這麼殺出來了,殷莊主又說你們是太極門的人。我不知道你們會把他抓去哪里,只得現身跟著,否則殷莊主在路上不明不白的死了可怎麼辦啊,」她見方有決不為所動,漸漸動了氣,「不然我們為何使盡解數也要拿到蒼魂珠啊,難道是為了斷你爹的生路,確保他能一命嗚呼嗎。」
方有決听了這番辯解,嗤笑道︰「你這是不打自招嗎?如果笑笑幫真想害死我父親,那現在的確有理由把蒼魂珠拿到手再藏起來的。」
蘇幕遮覺得好生委屈,笑笑幫招惹誰了,攤上這一場無妄之災,而她為了保住笑笑幫,和蟲伯一同殫精竭智,計劃計劃再計劃,險些將生死都置之度外了,擔驚受怕的究竟為了什麼。
「你父親中了毒,旁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將罪名扣到我們頭上。我們認倒霉,二話不說地出力去救你父親,若早知公子你帶兵殺到,鞍前馬後我願意服其勞,這不是不知道嘛。直到剛剛我還計劃著怎麼等你拿到蒼魂珠後就黑吃黑搶到手送去雍京呢,」蘇幕遮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硬是忍著不掉淚,「听到你是鎮南將軍府的人後,我也沒有急著相認,就怕你有什麼後招壞了你的計劃,帶累你爹。好容易和你說了實話,你這又是什麼態度!毒不是我們下的,我們不虧心!」
此番話擲地有聲,話音落後再無聲息,只余近旁樹巔處傳來的鳴囀之聲。
這是方有決第一次完整地听到蘇幕遮腦中的自白,他竟不知這少女短短時間竟能想到這麼多東西,真是開了眼界啊。
這番話說的也真是不錯,有理有力有節,除了那一句黑吃黑的言論,不過方有決打算忽略不計,只說道︰「蘇姑娘這話……言之有理。」
蘇幕遮的一腔怨氣不假思索就爆發出來,但既然說了,後悔也于事無補,更何況,她並不後悔。
眼見得方有決眼中的戒備和懷疑漸漸退去,蘇幕遮松了口氣,但等了良久只等來一句「言之有理」,接著就是一片緘默了。
然後呢?
「方公子?」
蘇幕遮喚了一聲,就見對方回過神來道︰「其實……」他欲言又止,忽而微笑著續道,「蘇姑娘如此開誠布公,我也不願諸多隱瞞。之前在蜀州時我已傳遞消息通知我家里的人,兩日後換了珠子就向雍京方向撤退,算算時間,很快就會有人接應。」
這幾句話稍顯含糊,蘇幕遮一時不知從何追問,只是在听到「傳遞消息」時覺得有些荒謬。她本來心心念念的想在蜀州和書蟲接頭,滿月復心思都想著如何能在方有決眼皮底下活動,最後雖然無功而返,可也沒讓方有決起疑。
蘇幕遮本以為她模清了方有決的心思,對方之所以同意她去蜀州買藥,是為了試探她的來歷。誰知他的計劃是一石二鳥。
蘇幕遮輕嘆口氣,現在想來,方有決一共離開她的視線範圍兩次,一次是甫入城中時去驛站存馬,一次是又折回三不欺藥鋪采買器具,應該就是這兩次將消息傳遞出去的。
不過此刻再追究這些也是無謂,蘇幕遮打疊精神問道︰「為何要過些時候才有人接應?」
方有決不語,半刻後道︰「總要有些把握才好調動人手。」
他說的簡單,听在蘇幕遮耳中卻是另一種光景︰為父親尋藥帶來的人中沒有一個心月復,皆是雇佣的幫手,在成功控制殷呈後才能傳遞消息讓人接應,看來這方公子行事處處遭受掣肘啊。
要知蘇幕遮在蘇宅里的地位很是尷尬,從小見多了人情冷暖,方有決只是約略沉吟就教她看出為難,同時在心里暗嘆一聲︰說是有人接應,恐怕也是指望不上。
「如此甚好,」雖然蘇幕遮覺得情勢並不樂觀,但她為免方有決多心,還是應了一句,後又道,「對了,你原本的計劃是什麼,如果林姑娘沒有大鬧壽宴,如果我沒有給殷莊主下毒,你又打算如何制住他呢?」
(女主日記36,六月十二酉正,自證身份都那麼費勁,這人真不好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