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近乎閑話家常,出現在此時有些不倫不類。林諾屏息沉穩應道︰「尚未賜字。犬子一向身體欠佳,于襁褓之中已有不足之癥。當年臣赴任交州,先皇憐惜犬子年幼,恐禁不住舟車勞頓,故而特許老臣將他留在雍京。調養了這些年才好些,加之年紀到了,便入四門學備考,只等來年大比……」
「哦?還有這麼回事,這是先皇的一片仁慈之心啊,」皇帝不咸不淡地打斷他的話,說了一句後又道,「林卿家公子名喚為何?」
「回陛下,犬子名喚‘若楓’。」
「若楓?」皇帝將這兩個字咀嚼一下,而後輕聲說道,「若者,順也,本是個好字,奈何與‘楓’字相連。楓,楓木也。葉厚枝弱,善搖。做人做事,最忌諱的就是首鼠兩端,立場不穩啊。這名字,寓意不佳啊。」
這番話聲音雖輕,落入林諾耳中卻沉重無比,使得他背後的冷汗立時浸濕衣衫,當下跪地說道︰「林家族譜到犬子這輩從若從木,故而起名若楓。老臣不才,卻無不臣之心,請聖上明鑒。」
皇帝微微一笑︰「林卿快請起,朕于姓名一道也不大通,不過是隨口說說。」
林諾伏地不起,只在口里一味說道「聖上明鑒」。
皇帝的眉頭約略皺起,本是溫暖如春的屋內,卻因為君臣之間的這幾句對話,莫名生出一股凜然之意。
東方忽地開口說道︰「陛下,《楚辭?招魂》中雲。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這兩句講的就是碧深的江水映著天青色,江邊上有一片片楓樹紅葉,眼楮看到很遠的地方,但因為映入眼中的只有楓樹,故而為已經離去的春天感到憂傷。」
東方這一長篇大論端的是無甚來由,一時讓人模不著頭腦,不明白他是在順著皇上的意思還是別有他意。
林諾听了這幾句話,低垂的面上現了絲怒色,但憤怒一閃而過。只在思量如何過這一關。
又听東方續道︰「但只有思君日夜心。長江湛湛東流水。故而臣大膽為林大人一求,請皇上賜一字給林大人家的公子。只要陛下您金口一開,名字便有些許寓意不佳也會立時轉危為安的。」
皇帝微微一笑,深感寬慰︰到底是東方。知情識趣。了解朕的用意。這番話明是說給朕听的,實際上是說給林諾听的,至于他到底听不听得懂。就看他接下來的應對了。
「老臣惶恐,懇請陛下賜予犬子一字。」
過了不知多久,伏地不起的林諾緩緩說道。
皇帝的目中現出一抹精神,沉吟道︰「湛湛,水深貌。湛湛,思君心。令郎便表字‘湛之’好了。」
「老臣,謝聖上。」
林諾語畢便爬起身,整了整衣袂下擺。
「林卿,汝兒可婚配否?」皇帝斜倚著座椅,竟開始與林諾絮絮談起了家事。
林諾一驚,心知皇帝有此一問,這是動了指婚的心思,他下意識地便想推月兌。但陛下尚未說明,他也不好擬定,遂半吐半露道︰「犬子降生之時,恰逢老臣一故友前來探望,犬子合了他的眼緣,他就硬磨著老臣,要與老臣做兒女親家,老臣拗他不過,只好答應他了。」
「這事倒真是不巧啊,」皇帝似笑非笑地說道,「不知林卿的故友是哪一位?」
「便是先皇身邊的親勛翊衛羽林中郎將,黃鶴黃大人。」
語出驚人,皇帝略微挺直身體,問道︰「是他?這麼說來,你的兒媳婦是那個小姑娘?」
林諾微抬雙目,不卑不亢地說道︰「正是當年丹師一案中,由先皇御口親自赦免的,丹師唐詩的女兒,亦是如今笑笑幫幫主的外甥女,蘇幕遮。」
…………
散朝後,林諾沒去辦公,而是直接回了府。
甫一到家,他便將林若楓喚到書房,講述了朝堂上發生的要事。父子二人在一處談了好一陣後,林若楓施禮告退。
兒子走後不過半個時辰,府里的小魔星就模上門了。
書房里的林諾覺得鼻子癢癢的,禁不住打了幾個噴嚏。待看到推門進來的外孫女時,林諾認為找到了致使自己噴嚏連連的罪魁禍首。他苦著臉說道︰「霖兒,換個燻香吧,乖。」
林雨霖其實已經聞不出來她衣裳上的味道了,這「雙井沉韻」用了將近一個月了,他從開始的厭倦,到久而不聞其香,不聞其臭的無知無覺,再到現如今的一聞就……。
「啊嚏!」
「外公,我听說,蘇姐姐要成我小舅母了?」林雨霖站在書桌前,雙目圓睜,語氣中有遮掩不住的驚異。總算她還有兩分孝心,見林諾噴嚏不斷,便沒有過分靠近。
林諾沒有抬眼,隨意嗯了一聲道︰「還不一定呢。」說罷他又覺鼻子奇癢無比,禁不住用手揉了揉之後順手拿起桌上的公文,捧著讀了起來。
林雨霖見此情景,伸手橫過書案擋著他的視線,口里叫嚷道︰「還看還看,到底怎麼回事啊。」
「怎麼回事?你舅舅沒和你說嗎?」。
「舅舅說是舅舅說的,我要听您說,」林雨霖繞到書案後,拖著林諾的衣袖前後搖晃,「快說快說嘛,到底怎麼回事。」
林諾被她晃得頭發昏,揀要緊的和她說了兩句。
「呀,呀!」林雨霖听完前因後果,像是炸開了鍋,「我就說嘛,什麼婚約,听都沒听過。不行,我要去找蘇姐姐。」說罷,她扭身要走。
「回來。」
林諾喚了聲,哭笑不得地問道︰「你找她做什麼?」
「我要和她解釋啊,這件事我全不知情,可不是故意要瞞著她的。真是的,」林雨霖甩袖嗔道,「我要去看看她,听听她怎麼想的,並且要讓她放心,她和小舅舅一定處得來,因為……」
「霖兒!」
林諾喝止住林雨霖,斥責道︰「這是你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孩子該說的話嗎?」。
「外公……您要是不同意我去找,好歹派人去把蘇姐姐接來啊,這事總該給她一個交代嘛。要是等她從別人口中听說了,該對我們生嫌隙了。」
這話算是說到林諾的心坎了,他沉吟一陣後說道︰「派個穩妥的婦人去接,下個貼子給她,請她到府中小住幾日。記得,貼子你親自寫,寫的合規矩一些,免得落人話柄。」
林雨霖不迭點頭,腳不沾塵地離開了書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