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毅的話語清淡如水,態度自然謙遜,說出來的話更是雲淡風清,就這樣蒸騰而起,縈繞在務政殿外的石階匾額之間。
王玨深深地東方毅了他一眼,忽而展開笑容︰「東方公子,就此別過。」
不再稱「東方大人」,而改稱「東方公子」,東方毅垂下眼簾,掩蓋住眼中的嘆息。
大人也好,公子也好,這其中可有一個頭餃僅僅是指他東方毅這個人的嗎?
「對了,令弟過幾日將在禮部謀個差事,張大人素來體恤下屬,帶攜晚輩,令弟在張大人手底謀事,公子大可放心。」王玨臨走時悄聲說了句。
東方毅駭然抬眼,隨即平息了眼中的訝異,拱手相送︰「王大人慢走。」
*****
這間密室究竟處在林府的哪個方位,蘇幕遮拿不太準,但想也知道,一定是在府()中僻靜的角落。因為整日介的除了風吹葉落鳥鳴的聲音,听不見半點人聲。
晚飯前半個時辰左右,蘇幕遮終于停下了筆,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看著今日的所得,露出一絲笑容。
「又有人來?」
蘇幕遮眼睫方動,角落的暗門已軋軋而啟,走出一個意外的來客,身披披風,手提食盒。
其實認真說起來,這個人可不能被稱為來客,因為蘇幕遮現下呆的這間密室,原本就在她的家里。只不過自昨日與林若楓攤牌後,還沒有機會與她再敘。
蘇幕遮的訝異之色只有一瞬,隨即說道︰「你怎麼來了?」
林雨霖站在門口,見她表情冷淡,先自一縮,好在听她口氣還算溫和,便又有了勇氣︰「蘇姐姐,我們坐下說話吧。」
她步入室內,發覺只有一張椅子,想了想,搬了張矮幾到桌邊,挨著蘇幕遮坐下了。
她小心翼翼的坐下後,蘇幕遮側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鬢邊發絲顫顫不已,知她必是情緒激動,有滿腔的話想要說。
若說起來,這件事和林雨霖也非全不相關,其實連蘇幕遮自己也說不清楚,對這個小姐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感官,想要埋怨她的有所隱瞞,又覺得有些無理。畢竟一邊是骨肉親人,一邊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為了親人蒙騙朋友,也只是說明,她把親人看得比朋友重要。
也算無可厚非。
可蘇幕遮被人合起伙來蒙在鼓里這麼長日子,若說對參與隱瞞的人毫無芥蒂,她自忖自己還沒有那麼寬廣的胸懷。
林雨霖這次是獨自悄然前來的,她先前並不知曉林若楓房中有密道,更不知密道會通到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不禁在坐下後不住地四下打量,看到地上鋪得那些紙張寫滿了字句,又看到蘇幕遮眼底一片青黑,顯然是花費了不少心血。
林雨霖這次是在和林若楓再三保證,她不會多加口舌後,才得到批準前來的,自然不會帶著侍女。少了何求在一旁為她開場,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先打開提盒,拿出一只小巧的燻籠,一把茶壺並兩個茶杯出來。
燻籠里燒著火炭,故而茶還是熱的,林雨霖斟出兩杯,遞了一杯給蘇幕遮,自己則捧起另一杯,但沒送到口邊,只緊緊地攥著,半晌後說道︰「我其實昨天就想來的,但我又怕……」
她話說了一半又吞下,這般吞吐,實在不像她往日的作風。
蘇幕遮接過她的話道︰「你怕什麼?是怕我火起來,回頭也把你的房間砸了嗎?」。
林雨霖勉強揚了揚嘴角︰「我倒不是怕你砸東西,我是怕你……砸都不肯砸,我怕你不肯听我解釋。」
「無論如何,你今天既然主動來見我,我不會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你的,」蘇幕遮將林雨霖的表情收入眼底,「你解釋吧,我听著呢。」
林雨霖目光微凝,像是終于下定決心,抬起頭來直視蘇幕遮的眼楮,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
「這我知道。」蘇幕遮嘆息一聲,輕聲說道。
見她辭色和緩,林雨霖接著說道︰「我從小在交州長起來的,你也知道,外公貶官交州,我們在那里也沒什麼親族,而且因為娘的事……外公也不喜歡親戚間走動,每天忙他的公務,與娘親經常一言不合就幾天不說話……我小的時候,可討厭他了,每次他來,娘親都會哭……
在我六歲那年,娘親仙游了,她情緒一向不高,一年到頭都不怎麼笑的,再加上點燈熬油地熬了這麼多年,走的時候瘦的只剩一把骨頭,拉著我的手咿咿呀呀地說不出一句話來……我總在想,娘她最後,究竟想和我說什麼……」
說這些話時,林雨霖的神情很平靜,但那雙漸漸發紅的眼楮,卻出賣了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蘇幕遮靜靜听著,雖然她不明白為何說著要解釋,卻變成細數家事,可听著林雨霖哀戚的語聲,想到她與自己同命相連的命運,蘇幕遮也不禁動容。
「娘的靈堂上,外公哭得胡子亂顫,撕心裂肺的叫著娘的名字,摟著我說以後咱爺倆相依為命,那是我第一次對他生出些血脈親情,也是第一次,見到小舅舅,他那時候只是個半大的孩子,我記得,他沒有哭,一直沒有哭……那一面後,我又有好幾年沒有見過他。」
蘇幕遮愈發听不懂她到底想說什麼了,可不知怎地,竟漸漸听進去了些,不由得問了句︰「後來呢?」
「後來再見小舅舅時,他戴了一張人皮面具,我那時候才幾歲?也就十來歲,不知道男人長到一定歲數聲音會變,見他長相變了,聲音也不一樣了,說什麼也不認他。那一次他也來去匆匆,和外公嘀咕一陣後就走了,只說以後會常來看我的。
我每一年能見他七八面,每次他來,戴的面具都不一樣,到後來,我經常會靠聲音或是身形,去分辨每一個過路的人,去猜測他們是不是我舅舅裝扮成的。」
(女主日記205,八月望十日,雨霖小時候,常常是懷著期盼的吧,也許下一個過路的人月兌了偽裝,就會變作她的親人……而我,只能在煢煢孑立之中形影相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