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國,齊王宮,東椒館。
東椒館位于齊王宮東側,是專供皇子學習的地方。宮中皇子出生之後就必須由乳娘哺乳,身旁還有跟著伺候的四五個上了年紀的宮女兒,為的是使皇子能夠安心成長,不受母妃的溺愛,不受外戚的干擾。世朝世代,東椒館都充斥著少年的朗朗書聲,小一些的皇子也被抱著在庭院里或樹下安靜的听著哥哥們的讀書聲,皇子成年之後皇帝會賜婚、賜府邸,賞爵位,那時,皇子才會離開皇宮。
但是,北齊十三朝的東椒館格外的冷清。十幾年來,也有那麼幾位小皇子在此住過,不過,他們都沒有活著離開。
十三朝九年,皇帝為獎賞二品大臣謝惠宸平定邊防戰亂的功勞,迎其二女兒入宮為淑妃,次年,這位淑妃在恐慌與不安中生下了十三朝的第七位皇子。七皇子自幼體弱多病,好幾次都差點兒挺不過去了,。多虧了淑妃的娘家謝家四處求醫問藥,尋得良方珍草為其續命,不過這一關,恐怕過不去了。
「皇後娘娘,求您了,太醫說了,七皇子這一關恐怕是過不去了,您就讓我這個當娘的再抱抱他吧,求您了,皇後娘娘,求求您了。」東椒館外往日風光的淑妃娘娘現在匍匐跪在皇後面前,頭上的珠釵都散了,臉上的妝也都哭花了。
皇後娘娘坐在東椒館門外的一方圓桌邊,品著茶新茶,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淑妃,歷來,宮里許多嬪妃都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的,每月一次的相見時日,許多嬪妃都是提前幾個時辰就到了,時間久了,不知是哪一朝館內的掌事公公請了旨,在東椒館外設了這麼一個座兒,供嬪妃們休息,一般人,都是不許靠近東椒館的。
往日,這方小坐,淑妃是經常坐的。她入宮的時候,這皇宮內沒有一個孩子,好不容易懷上了胎,又是經歷許多波折才生下來,可七皇子生下來的第二天就依照祖制被抱進了東椒館,她抱都沒有抱一下。從第三天開始,皇子就發高燒,淑妃月子都沒有做好就下床跑來了,四年來,七皇子也是經歷了大大小小許多的病痛,皇後手段殘忍,若不是娘家的力量,恐怕這七皇子連生都生不出來。
「淑妃妹妹,你這是干什麼,這都幾個時辰了,快起來吧,別再叫人看了笑話。」皇後放下手中的茶杯,抽出手絹兒輕輕擦拭了一下嘴唇,余光瞥了身邊的大宮女綠萍。綠萍心領神會,悄悄退下。
「皇後娘娘,七皇子自出生後就一直病痛不斷,太醫從沒有跟臣妾說過這樣的話,皇後娘娘,七皇子這一關怕是真的挺不過去了,還請您能體諒臣妾這個做母親的心思,臣妾不過是想再抱抱自己的孩子啊。皇後娘娘。」
在場的人無不被淑妃聲嘶力竭的哭喊心痛,站在旁邊的許多宮女兒偷偷的開始抹淚。
除了皇後娘娘,和站在東椒館門前的帶刀護衛們。
皇後收起手絹,輕輕理了理衣服。開口了。
「妹妹,本宮知道你心疼孩子,本宮雖膝下無子,可也是坐過娘的人,誰的孩子誰心疼,我知道。」
淑妃身邊的宮女心里暗嘆一聲不好,娘娘一時疏忽,竟將這一點忘了。
皇後,輕輕的俯子,向淑妃伸出手。淑妃昏了頭腦,往日不敢靠近半分的皇後娘娘,今日竟然也將手放了上去。
「可是妹妹,我也沒有辦法啊,這規矩,可是祖宗定的,本宮身為後宮之首,理當守好規矩。」
皇後死死的盯著這個比她年輕十歲的女人,家室背景不輸她,德才兼備,面容嬌好,最重要的是比她要小十歲,過去的五年里,可真是看夠了這張臉了,不過今天。
皇後嘴角微微上揚,冷笑了。淑妃被皇後狠毒的眼神和這冷笑嚇壞了,她想起了自己在什麼地方,眼前的人又是誰。
「皇,皇後……」
「不然,淑妃,你自己去跟祖先們求個情,看我今天,能不能把你放進去。」
手上的力度不斷加重,近處的人甚至能夠听到淑妃骨頭的聲響。
遠處淑妃宮內的一個小太監急匆匆的跑來,跟在他後面的是剛才離開的綠萍。皇後瞄了一眼,嘴角翹的更厲害了,松開了淑妃的手,坐正了身子,又抽出手絹來擦拭著剛才伸向淑妃的手。小太監跪到了淑妃身旁,頭都不敢抬。
「娘娘,宮外傳來消息,謝老大人通敵證據確鑿,謝家,抄家了。」
「什麼!」淑妃听到消息後,又重新癱坐到了地上,目光呆滯,全然亂了分寸。
綠萍悄悄的回到皇後身後,「娘娘,都辦妥了。」
皇後沒有答話,只是瞧瞧向東椒館門前的護衛們看了一眼,其中一個護衛開了館門,進去了。
「那,那父親呢,父親如今在哪兒?哥哥呢,嫂子呢。」
「謝大人他……」
「廢什麼話,快說啊你。」
「娘娘,謝老大人自盡了,謝大人跟夫人試圖逃跑,被禁軍當場斬了。小公子在混亂中也不知去向了,小姐已經被關起來了。」
「什,什麼……」
淑妃已經不知該如何了,沒有一點風聲,沒有任何前兆的自己的家就這樣完了。一下子,悲從心來,眼淚不住的流了下來。父親和哥哥都去世了,還有身孕對的嫂子也沒了,佷子不見了,佷女……
「淑妃,看來,你要應付的事情還真是不少啊,你父親和哥哥都死了,暫且不說,不如,你先回去,想辦法把你哥哥的那個小丫頭救出來,不然,那麼小的孩子,以後就只能為奴,為婢了。本宮記得,七皇子周歲時,那個小姑娘,不是還獻歌嗎,當時可是連皇上都說好啊。如若之後只能做妓,不就,太可惜了嗎。嗯?你說呢?」
淑妃回過神,狠狠的看著已經無法掩蓋自己心情的皇後,是啊,是啊,還能有誰呢。
「是你,皇後,是你。是你干的!」
淑妃向前撲去,卻連皇後的腳都沒有踫到就被宮女綠萍一腳踢開。
皇後臉色一變,手掌用力拍向石桌。
「謝家通敵,是誅九族的大罪,謝氏如今是罪臣之女,無顏再面見聖上,來人,還不給本宮把這個女人扔到冷宮去。」
「是。」
皇後身邊的太監們迅速從後面上來,抓著淑妃就要拖走。
「放開我,你們都是什麼東西,皇後,你個賤人,你個毒婦,你一定不得好死!我死都不放過你!」
皇後悠閑的看著這一幕。
「妹妹,我看你是氣急攻心,失心瘋了吧。還不快吧謝氏拖走,別擾了皇子的清靜。」
淑妃像是剛想起館內的七皇子。猛地回頭看去,卻見門內走出了七皇子的乳娘,捧著白布跪在淑妃面前。
「娘娘,七皇子,走了。」
「你說,什麼?」
淑妃停止了動作,太監們也都暫時不再拖著她。
皇後看到此景,緩緩的站起了身,將那塊手絹丟在淑妃面前。
「妹妹,節哀吧。」
皇後轉過身,留下淑妃,走了。眨眼間的功夫,東椒館門前的人都散了,館內已經布置好了白色的靈堂,四處都蒙上了白布。太監們見地上曾經的淑妃好像痴傻了一般,幾個人交換顏色,開始撕扯她身上的衣服,來報信兒的太監和另外一個宮女極力攔著卻無濟于事,珠釵配飾耳環帶著皮肉往下扯,卻不听她喊疼,眼楮都不眨一下。直達她身上只剩下一件里衣,幾個太監才收手,打算將她拖去冷宮。淑妃這時卻發瘋了一般嚎啕大哭起來,迅速撞向東椒館緊閉的大門……
北齊國十三朝十三年,與當朝皇後母家燕蘭家抗衡二十載的謝家以通敵罪被抄家,誅九族。後宮內謝氏一族的淑妃娘娘以死謝罪,唯一在世的七皇子病逝。
皇後的鳳棲殿內,皇帝與皇後一同用晚膳。
皇帝沒有胃口,在皇後面前卻不得不進食。皇後今日收拾了一塊心石,心情不錯,吃得多,見皇上放下了筷子,也放下碗筷,。
「皇上,怎麼,沒有胃口嗎?今天,從臣妾可是特地親自下廚,為皇上準備的晚膳呢,皇上覺得不合口味嗎?那臣妾去重新做來?」
皇帝看著坐在對面的這個女人。心中滿是不解。
「皇後。」
「是,皇上,臣妾在。」
皇帝看著這個對自己一臉歡笑的女人,這個在自己身邊超過二十年的結發妻子,這個將自己的孩子一個一個都殺掉的女人。
「皇後,,你怎麼能吃得下。那也是朕的孩子啊。那也是你的孩子啊。」
皇後的臉一下子冷了下來,與之前的樣子判若兩人。
「那不是臣妾的孩子,臣妾的孩子許多年前就已經死了,皇上不記得了嗎。」
皇帝啞口無言。
「你夠了沒有!朕早就跟你說過了,當年的事情只是一個意外!朕只是為了不讓你傷心才那樣做的!」
「皇上才是真的夠了!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臣妾,居然還做出那樣的事情,眼睜睜的看著臣妾的孩子死掉,還想要瞞著我這個做娘的!」
「那不是真的,那都是意外,朕!」
「夠了!皇上不要再多說了,皇上只要感受到臣妾心中的痛苦就夠了。」
皇帝看著皇後的側臉。
「皇後,朕感受到了,真的感受到了,朕求求你,求你不要再這樣了,難道你真的想朕後繼無人嗎!」
皇帝懇求的看著皇後。皇後的氣息漸漸平靜了下來,漸漸地,皇後的神色有些改變,楚楚可憐的樣子,眼楮就要掉下淚來。皇帝見有事此番模樣,嘆了口氣,起身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諾大的鳳棲殿,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只听得見皇後的輕輕的啜泣聲。
「皇上,臣妾也不想的。可是。」
綠萍拿了一條新供上的手絹,輕手輕腳的走到皇後身旁。
「皇後娘娘,皇上去東椒館了。」
皇後轉過臉來,對綠萍說︰「綠萍你知道嗎?本宮不想的,你知道嗎?」。
綠萍將手絹放到皇後的手里,彎子,抓著皇後的手抬到自己胸前,也淚眼汪汪的看著皇後。
「娘娘,奴才知道,都知道,綠萍都知道。」
主僕二人抱在一起,失聲痛哭。姑姑對大家使了手勢,殿內的人都悄悄退了出去。
皇帝站在東椒館門口,抬頭看著這三個字,恨不得將牌匾砸爛,自己的七個皇子,四個公主都在此一樣喪命。想想他們甚至都沒有走出過東椒館,就一個接一個的喪命,是自己這個做父親的沒有盡到自己的職責,沒有保護好他們。回過神來,又看到門上那一灘血。
「淑妃,謝氏的喪禮。」
「回皇上,謝氏雖然是以死謝罪,不過罪臣之女的身份不能除的,已經派人埋到西郊去了,給立了個牌子。」
大太監宮竹打小就陪在皇帝身邊,皇帝的心思他多少是知道幾分的。對于這個謝氏,皇帝自然是真的有幾分喜歡的,不然也不會費盡周折的要保住七皇子,對于現在的情況來看,皇帝做的,已經很多了。
皇帝听後,沒有說話,很久,才踏進館門。
皇帝沒有見小皇子的尸體,只是在靈堂站了一會兒,就出來了。走到了平日里皇子學習的書房去坐著。宮竹叫人給皇帝掌上了茶,又熄了幾根蠟燭。沒什麼事的話,皇上今晚就在此就寢了。
「宮竹。」
「奴才在。」
「……」
皇帝只是叫了大太監一聲,便沒有再說什麼。皇帝的心中也是痛苦,不知道要說什麼。宮竹走上前去,從後面的書架上拿了幾張紙呈到皇帝面前。
「皇上你看,這是小皇子平日里畫的畫。」
「哦?」皇上接過來,一張一張的翻看。
「皇子還小,又時常生病,不太懂得寫字,畫畫確實好手,奴才也是上次給皇子送點心來的時候無意中看到的,皇子還不讓奴才看呢,奴才偷偷看到的,畫的可好了。」
皇帝一張一張的翻看著,臉上不能掩蓋的笑容。
「是啊,你看,真的畫的不錯呢。這一張,是畫的騎馬嗎?」。
大太監走上前去。
「是呢,皇上,是騎馬。」
皇帝靜靜的看著那幅畫,又難過了起來。
「朕答應過小皇子,等他的病好了,要帶他去馬場騎馬的。」
大太監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宮竹。」
「是,奴才在。」
「葬禮一過,就去東郊的軍區住幾日吧。」
「是,奴才去安排。」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幾張紙,合上了眼楮。
大太監慢慢退出了書房,看著滿宮的白色,深深的嘆氣。
月色依舊寒冷,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心,又要被凍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