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會派人好好照看莫葛。」李笑允轉身,壓著聲音道:「你隨朕到听雨閣一趟。」
「是。」
去听雨閣的一路,李笑允都沒有說話,平日里耀眼的皇袍都染了幾分哀痛。
听雨閣的門推開,空無一人,高位的案前擺著早膳。他要她陪他用早膳?再過半個時辰,就該了早朝了。
萬公公掩上門,站在門外。「隨朕上去吧!」他的聲音低得她幾乎听不清楚,李笑允走在前面,她跟著到了台上。
「吃吧。」李笑允開始還夾幾口菜,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他不吃,阡也吃不得。
「皇上要臣出宮,可有什麼重要的事?」
李笑允才想起什麼,開口道:「你替朕到粼州和振州去看一看,看看那里的百姓是不是真的安居樂業?」
換句話說就是讓她去體察一下民情,可是她是女官,按萬古條例,是不得參政的。他在朝堂之上指派一個人不是更好?她去定要隱藏身份,若必要時真的需要道出身份,豈不是惹人非議?
「朕會派些御林衛跟著你,莫葛就交給你兩個宮女照顧,朕會保證他的安全。」李笑允起身,望著屋頂的一角發呆。
「是皇上早朝的時辰了,臣先退下了。」阡從桌子邊走出幾步,略施了禮,便轉身走下台去。
「朕今日不上早朝不行嗎?」。李笑允依然望著屋角,語氣卻帶著商量,甚至是無助、求問。
他是在問她嗎?這听雨閣里,除了她再沒有別人了。她該怎麼回答。不可以或是可以都不能說,因為她無權左右他,他為何要問她呢?他真的當她是朋友嗎?
「皇上是天子,當然是自己說了算。」
半晌,阡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麼,繼續朝台下走去,身後傳來李笑允的喃喃自語:「天子,天子。」
「什麼天子,萬歲,朕听得最多的就是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他好像笑了,又好像沒有。阡在台邊與他背對,但她知道,那個女子死了。
這都什麼時辰了?天都半黑了,雲揚怎麼還不回府?他連與她同在王府中都不願意嗎?
「王妃是在等王爺吧,請王妃進屋里等吧,王爺該是又出城了。」憐星細步走到院內的衛漣萱身旁道。
「王爺出城做什麼?」這個憐星,對雲揚的去向還真是清楚。
「奴婢想,王爺應該是去找側王妃了。」
衛漣萱臉色一暗,道:「王爺的心思,你倒是揣摩的透徹。」
「奴婢怎麼敢揣摩王爺的心思!不過是在王府里度過的年月多些,對王爺的習慣頗為了解而已。」憐星低頭道。她這是把對莫阡的恨發到她頭上了。她就是要她恨她。
「既然你知道王爺去做什麼了,自然也就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你就到門口去迎王爺吧。」衛漣萱看著面前的憐星,表情頗為不悅。
「是。」這王爺天黑前是不會回來的,平日里被憐星使喚慣了丫鬟們心里暗笑,讓你再神氣,活該!
已經到了耕種的時節,雲揚換下一身官服,
走在千秋城外的農田里。泥土的氣味蕩在春風里,心情都好了些,許是他從小到大,吸了太多的官場氣。阡或許就在千秋城的附近,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他不想派人找了,每次都是沒有一點消息,他已經不知道這半年,他听過多少句沒有了。他要親自找她,親自走過阡陌交錯,尋過茅屋山丘。至少,他還可以留給自己一點希望。
「誰啊?」大早晨誰來敲他的門啊?無恨推開門,見葉瓊兒站在門口,她今日穿了件桃粉的長裙,臉上涂了淡淡的妝,無恨到:「小姐,一大早找無恨所為何事?」
葉瓊兒笑道:「叔叔,你看我天天打打殺殺的,都顧不上打扮自己,不如,今日你陪我去市上挑幾匹布吧。」
「小姐,您還是帶您的丫環去吧,我哪會挑啊?」無恨說著就要關上門,葉瓊兒兩手扒開一扇門道:「叔叔,你可是男人啊,你的眼光絕對不比我的丫環差。」
「叔叔,走吧!」葉瓊兒拽著無恨的胳膊就往外走。
「小姐,早膳還沒用呢!」無恨是真的不想去,想拖延下。拽著他的人道:「出去吃。」
阡回到碎寒苑,惜諾已經給她包好了行李,月燦見她回來道:「惠人,出了宮可要多加小心啊!」
「知道了。」
阡到床邊抱起莫葛,她這一走,就要一個月甚至幾個月見不到他了。莫葛向來很听話,今日大概是知道她要走的緣故,竟抓著她的衣襟不放,她多想帶著他啊,可是李笑允是不會同意的。莫葛大概是不足月的緣故,一直比同歲的孩子瘦些,他還真這麼小,她怎麼放心啊!李笑允說他會保證他的安全,她只能選擇相信他。
她一手模著莫葛的小臉,怎麼也不舍得放下,惜諾一手拍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出宮吧,我和月燦會照顧好他的。」
到了市上,無恨真是後悔自己來,市上買布,買胭脂的大多是女子,擦身過去,沾在身上的味道重得嗆鼻,「叔叔,你看這匹怎麼樣?」葉瓊兒回頭問道。
「好看。」
「這匹呢?」
「好看。」
無恨只想著快點回去,連連應喝她,葉瓊兒從布攤下面抽出一匹白布。布極其粗糙,這種布一般是百姓用來做孝布的。
「這個呢?」
「好看。」
「叔叔,你要我為誰帶孝啊?」無恨轉眼望來,葉瓊兒已經放下那匹白布,走到他身後。
「小姐,你就別為難無恨了。」
「瓊兒並不想為難叔叔。只是想听一句真話。」葉瓊兒收起嘴角的笑,在擁擠喧嚷的人群里,顯得格外嚴肅。
無恨心中一沉,難道她知道了什麼?拉他來這吵鬧的集市,就是為了不被府里的人跟蹤?
「小姐,想問無恨何事?」
「當年我全家被殺,是叔叔抱我回來的吧。」
無恨沉默片刻,道:「是。」
「那叔叔你當年為何會救下我?又為何說是干爹所救?是誰殺了我的爹娘?」她勉強自己不去想,不去問,干爹說她的仇家已經不在世了,可是她不安心啊!她的爹娘慘死,她卻什麼都不能做。
「叔叔你告訴我吧,求你了。」葉瓊兒兩手抓著無恨的胳膊,她不知道自己抓得有多用力,也知道她壓在心里這麼多年的愧疚有多深。
「小姐,知道的多了,並不是一件好事。」
「你覺得我這樣活著就是好了嗎?我每天習武練功,為的就是幫著干爹去殺人。我多想和別的女子一樣,有一個疼愛我的爹娘,將來嫁一個靠得住的男人,相夫教子。可是我能嗎?我的手沾滿了鮮血,心里都是仇恨,誰會願意娶一個我這樣的女人?我多想殺了那個仇人,可是我連他是誰我都不知道。」她的聲音並不大,只是這樣說著淚就流下來了,她的手依然抓著他不放,原來這些年她過得這樣煎熬。
「當年我救你,就是因為你這樣抓著我的衣裳不肯放手。當年我負了傷,沒有參加那次的謀殺,當我去看有沒有活口的時候,你從遍地的尸體里爬起來,求我救你。」無恨目光一黯,她早晚會知道,知道他讓她認賊做父了這麼多年。她現在知道總好過哪一日死在尹康的刀下。
「你是說,是……是干爹殺了我的爹娘,殺了我全家。」葉瓊兒松開手,雙眼一眨,又一滴淚落下。
「是。」她比他預想的要鎮定得多。
「為什麼?」葉瓊兒吸一口氣,仰頭問。
「因為他們得知了尹康謀害了華晏夫婦。」無恨的聲音很低,像壓到了嗓子口。
「華晏夫婦?難道和華如夜有關系?」
「是。華如夜是他們的獨子。」
她認賊做父了這麼多年,她還要殺她的全家用性命保護的人,她多麼愚蠢啊!
「回去告訴尹康,我出去玩些時日。」葉瓊兒擦去臉上的淚,她需要好好冷靜冷靜。她說完轉身淹沒在擁擠的人群。
他是不是做錯了?不該把她帶回尹康的府上,不該現在才告訴她實情。
阡到院子里透氣,出了這宮門,等著她的會是什麼?李笑允既然明里派大臣去,便是有臣子不忠了,這一走,等著她的會是什麼?
夜空的殘月漸漸隱約,魏王府的燈火依然亮著。「王妃,若是乏了便歇息吧!」一旁的丫鬟上前道。
衛漣萱揉著額邊道:「再等等,這麼晚了,王爺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王妃不要自己嚇自己了,王爺怎麼會出事呢?」
「稟王妃,王爺回來了。」門外一丫環進門道。
衛漣萱睜開眼,起身走出內室,那進來的丫環低聲道:「王爺說,說他在偏房睡下了,讓王妃也早些歇息。」
衛漣萱停下步子,凝聲道:「你下去吧。」
「是。」
「小姐,王爺他想必是累了,所以才……」她是衛漣萱帶來的丫環,見她傷心,便改了口。
「讓你找畫師摹的畫呢?」衛漣萱平靜得讓她有些怕,她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她剛才明明看到她的身子都在抖。
「畫好了,在這里。」她把小畫遞到衛漣萱手中。
衛漣萱將胸前的玉哨一吹,一只白鴿落到她的手腕上。她把畫和什麼東西塞到白鴿腿上的細竹筒里,走到窗上一揚手。
白鴿劃過黑夜,順著她的目光飛遠,這一道目光,凶戾,怨憤。
題外話
更得慢,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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