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一進碎寒苑的屋門,就見莫葛搖搖晃晃地朝她走過來。
兩個月沒見,他都會走路了。錦緞的小衣服,還算厚實,他的小臉也圓滾起來,他這兩個月,長高了。她走過去,抱他在懷里。
「娘。」
見莫葛小嘴一張,她懷疑自己听錯了,「莫葛再叫一聲,再叫一聲。」
莫葛看了她半天,小嘴動了動:「娘。」
「我的好孩子。」她的鼻子蹭了蹭他的小臉,眸中一片氤氳。
「現在還不能太用力,傷口繃開了就麻煩了。」寧初瑤從大門口進來,見如夜在用右手提水,開口道。
「這些年習慣了,這傷不礙事。」如夜把水拎到屋門口,拿起瓢,一瓢一瓢地給花澆水。
她也是披過戰甲的人,怎麼體味不出這其中的酸楚?
「如今不`.``在戰場上,自己的身體還是愛惜些好。」她上前提起剩下的大半桶水,放到井旁。
如夜站起身,道:「我與你回承晉。」
她背對著他,心中一顫,她多怕他說他不會跟她回去!
寧初瑤轉過身,回道:「那我們什麼時候走?」
「我需要打听一個人的消息,打听到了,就走。」
「好。」打听誰的消息?那個他口中在崖上他保護的女人?
回到宮里的幾日來,李笑允沒有到過碎寒苑,也沒有召阡去過听雨閣,她無事就抱著莫葛不肯松手。這幾日太輕閑了,她總感覺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入了夜,她剛哄莫葛睡下,就听到有人走到了門口,萬公公進門道:「惠人,皇上召您明日卯時到大殿外侯著。」
大殿?她怎麼能去大殿呢?阡暗自不解,開口回道:「好,有勞萬公公了。」
「惠人客氣了,老奴這就回了。」萬公公說完轉身出去。
她怎麼會不想離開這個皇宮?如夜生死不明,她能去哪?她留在宮中,他若活著她就一定會知道。他一定還活著吧!以她這南尤公主的身份,若是到了民間,能瞞多久?回千秋嗎?她寧願呆在這深宮之中。
天蒙蒙亮,子硯早早到了小巷,「王爺,真的是你!」他那日把客棧周圍都翻了一遍,以後找遍了方圓幾里的山村,依然沒有他的下落,後來听裴統領說他跌落了懸崖。知道昨夜一個孩子送給他一封信,他的心才算穩穩放回了肚子里。
「我要去辦一件事,我活著的消息,除了子冉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如夜瞥過周邊,巷子內沒有其他人。
「子硯明白。」
「和勉呢?她可安全回宮了?」宮里雖不是樂土,如今看來他確實沒有能力送她到更好的地方。
「姑娘很好,現在宮中。」
「若我半年未歸,你便到承晉王宮去找我。」如夜遞到他手里一個令牌,正面寫著一個「謹」字,背面寫著華如夜。
阡早早熟悉,算著時辰,到大殿外等候,里面漸漸靜下來,大殿門敞開來,萬公公宣道:「宣莫惠人進殿。」
「皇上,後宮之人不得干涉朝政,此乃我萬古歷朝歷代傳下來的規律,她如何能到這大殿之上。」右丞相勸阻道。
阡款步走進來,見他身後兩位大臣出列附和:「皇上,不可啊!」
「臣也以為不可。」
李笑允向前微微傾斜出身體,臉上聚著駭人的戾氣,「朕不但讓她進得了大殿,朕還要讓她做萬古的左丞相。」
出列的三個人,臉頓時青霾難看,朝堂上更是一片嘩然。阡一驚,停下腳步,仰頭看著龍椅上的李笑允,讓她做丞相?
他的臉不復往日的笑意,似乎早已洞察了一切。
「請皇上三思。」
「請皇上三思。」
眾大臣,先後跪在地上,只剩阡一人站著,與高座上的他對望。
李笑允一手拍得龍椅一聲巨響,「是朕說了算,還是你們說了算。」
跪地的大臣們左右看看,頭沉得更低,合聲道:「臣等惶恐。」
李笑允厲聲道:「今日若誰有異議,就把身上的朝服交還給朕。若是過了今日,還有誰反對,提頭來見朕。」她看到了他嘴邊冷厲的笑,如同一把幽冷的劍為劈開火山做最後的忍耐。他很適合做皇帝,她承認。
「頒旨,封莫阡為左丞相。」李笑允起身撂下這一句,拂袖而去。
萬公公低首道:「遵旨。」隨即取出擬好的聖旨道:「莫惠人接旨。」,接著宣道:「莫阡,學富才高,惠敏絕倫,在靈氏謀反一案中,舉報有功,且此次代朕體察民情,為國為民,朕特命其為萬古左丞相。欽此。」
阡跪在地上,雙手接過聖旨道:「臣接旨,謝皇上隆恩。」
阡捧著聖旨慢慢走出大殿,背後是眾朝臣的低聲議論。
她剛剛在殿外也听到了大概,裴城已將振州和粼州的詳細情況,以及路上大大小小的刺殺講給了李笑允。從她升她做女官,找準時機派她私訪,都是為了今日。什麼揭舉謀逆的大功,不過是隨便按給她的功勞。
他給過她機會離開皇宮,她不走,從此,朝野沉浮,再由不得她了。
她一路朝碎寒苑返,還未到一半。天就開始飄起大雪,紛紛灑灑,落在她的頭上,衣上,睫上,她伸出一只手去接,雪剛到掌心就化了,這樣靜靜地站著,掌心攢了一小汪水。她張開手掌,水一滴一滴滑落,像極了滴落的眼淚。或許天空泣落的雪,便是抓不得,握不得的悲凝。
「恭喜莫惠人,不,應該稱莫丞相了。」阡轉身,見秦歌一身暗藍的長袍已然落了一層薄雪,他在背後看了她很久?
「秦副統領的耳力還真是不錯。」他當時不在殿外,她從大殿走出來,才多久,他就知道了?
他一本正經地笑笑,「像莫丞相這樣的女中英才,卑職自然要多關注些。」
她怎麼感覺在哪里見過這樣的笑容,明明是第一次見他笑。是哪里熟悉呢?眼楮?
「雪秦副統領慢慢賞,本相先行一步了。」阡點了個頭,就轉身回了碎寒苑。
「丞相,剛剛皇上派人來說,請丞相遷居丞相府。」月燦迎出門口道。
「那就收拾吧。」阡邊說邊往屋里走。
「丞相看看還有什麼需要帶的?裴統領半個時辰後,會到苑門口送丞相出宮。」惜諾打好了大小包裹,裝好了一盒首飾,還有莫葛的一盒玩具,一手拉著莫葛的小手站在屋內。
「不用帶什麼了,你們也去收拾收拾吧。」
「是。」惜諾和月燦走出屋,阡抱莫葛坐到了床上。
「我們這一路走完,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幾年。」明日就能回承晉了,寧初瑤換回了女裝,挑了挑盆中的炭火。
「我知道。」他答,他決定走這條路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
如夜站在窗前,她只看得到他的側身,傲岸的輪廓,英挺而俊拔。
有野心的人很多,可他才是有能力又厭倦戰爭的人,她相信他會是一個好皇帝。
如夜從胸口的衣襟中取出,那塊用錦帕包好的玉璽殘塊,它在月下透著晶凝如水的光。
「拿好。」阡一手塞到他手中一塊包著的硬物。
「是什麼?」
阡靠到耳邊道:「傳世之璽的殘塊。千秋當年搶走的並不是完整的玉璽,小心收好,必有後用。」
所以那日她才求李笑允見他一面,他的處境,他的野心,她全都知道。
她會等他嗎?等他君臨天下,等他許給她的一世安穩。
去相府的一路,阡和莫葛坐在前面的車中,月燦和惜諾,坐在後面的馬車里,說是皇上特意吩咐備兩輛車。在萬人眼中,她一個女人為相,皇上百般維護,寵信,是多少人夢寐的殊榮。可她最清楚,從她接聖旨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借李笑允的力量復仇,成為他有價值的棋子。
所謂上得越高,摔得越慘,李笑允給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她就要給他全倍的回饋。以後會有無數雙眼楮盯著她,時時準備把她拉下馬。若她做了與社稷無益的事,李笑允會第一個推她下來。
如夜同寧初瑤進到承晉王宮,寧初瑤走到內室,道:「君上我來伺候就可以了,你們都下去吧。」
「是。」一旁侍立的宮女都行完禮走出去。
「小瑤,你回來了。」床上的人慢慢睜開眼道,干瘦的臉露出淺淺的笑。
「君上。」寧初瑤一手扶他半坐起來,自己也坐到床邊。他一生沒有女兒,他一直把自己當女兒看待,她知道。
「他就是你提起的那個賢明的人?」承晉君上抬手指指站在一旁的如夜道。
「是。萬古承晉一戰,他答應同小瑤單打,後來他雖勝了仍與小瑤談和,返回了萬古。兩軍沒有損傷一兵一卒,才有了承晉這麼久的安寧。」寧初瑤一手在後背幫半坐著的人順氣,一邊回道。
「晚輩華如夜見過君上。」如夜以掌抱拳,低頭道。
床上的人看看他,又看看寧初瑤道:「小瑤,帶他歇息吧!有什麼事,明日再談。」他說完閉上眼,又要睡下。
「好,君上好好休息。」寧初瑤同如夜出了門,避開一路的下人,到了如夜休息的客房,她開口道:「這是急不得的事,想要得到君上的認可還需要等時機。住在這里,自己小心。」
如夜點頭,寧初瑤出去,他听得窗外一陣輕急的腳步聲。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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