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拉她進屋後,便站在了窗口。
阡不解,卻未言語,乾風還在下面。她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到了這里,只得靜下心來听樓下的聲音。
「當當當」三聲敲門聲,掌櫃向她使了個眼色,阡便輕著腳步,走到了掛屏後面。
「何人?」掌櫃慢聲道。
「掌櫃的,有一位公子,看上了那匹羅紋錦,您說不賣的。」
「難得公子喜歡,你便賣與他吧。我尚未起身,不方便出門。」
門外,乾風的隨從問道:「殿下,要不要闖進去?」
乾風低聲道:「你給本太子小聲些,本宮此次出宮是到豫州處理些事務,你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本宮到了尤城嗎?」。
「奴才不敢。」
乾風笑道:「感謝掌櫃割愛,本公子在比謝過了。」
ˋ「公子慢走。」
待門外沒了聲音,阡緩緩繞過了掛屏,見掌櫃道:「他走了。」
阡走到窗邊,不等開口,掌櫃接著道:「你想問我為何救你?」
阡點頭,掌櫃淡淡一笑,目光卻移向了窗外,這笑容,多少苦澀,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因為我們一樣。」
阡看著她,等著她繼續。掌櫃轉過臉來問道:「你可還記得東楚國?」
阡點了點頭,她對東楚的記憶,少之又少。她听說東楚在她剛出生的不久,便被南尤所滅。
東楚是小國,地域不及南尤的三分之一,她父皇當年親自率兵滅了東楚之後,改東楚為南尤的洛州,也就是千秋現在的洛州城。她的父皇娶了東楚的護國公主——固國公主。
阡眸光一顫,「難道你是固國公主?」
掌櫃微微點了下頭,阡甚至覺得她沒有動,是在自己的意念中她點了頭。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況且她不是在自己六歲的時候,便被打入冷宮了嗎?何以?
卻見掌櫃的眸色有些許渙散,她別過臉,望著對面青瓦上的白霜,淡聲道:「東楚滅亡的時候,我不過桃李之年。在東楚被選來護國的公主,要終身不嫁,要視國家,為父為夫,與國家公存亡。當年你父親帶兵攻下了東楚,救下了揮劍自刎的我,強行帶我入了南尤的皇宮,關了我整整五年。」
這時,朝陽照在她的臉上,她眼角的紋洛顯得越發深刻。街巷上的人已然多了,掌櫃卻好像什麼都沒看到,聲音也沒有升一分,將一分,繼續講著她的故事。阡也仿佛听著她的話,進入了她的世界。
「那時我清楚的知道,我並不懷念我的母國,做為一個女子,我把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都獻給了它,在所有公主,甚至所有國人的面前光鮮,可我自己知道,做護國公主,是多麼辛苦。國亡了,我也解月兌了,了他偏偏不讓我死。他對我可以算得上寵愛,我的寢宮里,永遠都是新進貢的物件。听宮人說。整個皇宮,我侍寢的次數是最多的。」
她頓了頓,道:「可我恨,恨他殺了我的父皇,滅了我的母國,我更恨,他不讓我死。刺殺,下毒,為了能殺他,我想盡了辦法。就這樣活著,整整五年。後來,他將我打出了冷宮,我想他終于厭倦了。可到了冷宮之後,我卻不不再想尋死,甚至還有些想他。冷宮的太陽似乎不是暖的,一日,兩日,一年,兩年,又是五年,他從未踏入過冷宮一步。直到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看守冷宮的公公突然告訴我,冷宮院中的那口枯井的下面,便是暗道。冷宮外面的廝殺聲,我听得清清楚楚,那樣的廝殺聲,與東楚滅亡的時候一模一樣。那公公塞給了我一袋銀子,說是他吩咐給我的。」
她說著,眼中已然滑落了幾行清淚,她忽而轉過頭,看著阡道「我見你的時候,你五歲,我記得你的眼楮,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雙比它更美的眼楮。」
阡看著她,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的父皇,為一生,擁有過無數女子,他愛的卻不是她母後。
阡的心,卻因著她的一番話痛了,她不知是為了她,還是為了自己。
「你想報仇,對嗎?」。她看著阡,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
「是。」她要抱的仇,除了她父皇母後的血仇,南尤的亡國之仇,還有她的孩子,他連世界的絢麗多彩都還沒有好好看過。
「愛恨情仇,經歷過的人才知道,到最後最痛的,是自己。十幾年過去了,人的一生,有幾個十幾年?得饒人處且饒人。」
「難道死去的人,就白死了嗎?那些人為了一己私欲,枉送他人性命,他們不該死嗎?」。
掌櫃感覺到阡言語中蝕骨的恨意,搖了搖頭,「痴兒,痴兒。」
永世城中,一縷晨光透過窗紙,照在窗塌上的人的臉上,瑩白的臉上,多出了幾分潤色。
初瑤想著月復中的孩子,勉強用了幾口飯,盯床上的周惜洛看,如夜代她在這里守了一夜。
昨夜玲瓏的匕首雖說遲緩了一瞬,可還是刺到了周惜洛,血流得有些多,藥敷過了,湯藥也喂下了,她怎麼還不醒過來?
听到了一聲低低的**聲,听蘭要上前扶起她,初瑤擺了擺手,示意讓她躺著歇息。
周惜洛睜開眼,看到初瑤,問道:「姐姐,我還活著?」
初瑤端過剛熬好的藥,用勺子喂給她,「你當然活著。」
周惜洛喝下了藥,初瑤問道:「你是認錯人了吧,我是一個孤女,沒有親人。」
周惜洛一臉的堅定,「你真的是我姐姐。我的母親,不,是我們的母親是樓然王的側妃。當年她生下你,王府中的老丫鬟,說你的眼角有淚窩,是喪星,會克雙親。母親本就不得寵,怕父王因此更加冷落于她,便慌稱你生下來,便是一個死嬰。派貼身的丫鬟偷偷將你送出了王府。」
初煙疏淡的目光中多出了幾絲震撼,聲音卻如往日一般清冷,「這世間有眼角淚窩的女子,又何止我一個,單憑些一點,怎可認定我就是你的姐姐?」
周惜洛道:「母親說,你的頸後有一塊似蝴蝶狀的胎記。昨晚我看到了,你的頸後也有提塊這樣的胎記。」
初瑤掖了掖她的被角,道:「你好生歇著吧。」
周惜洛見初瑤沒什麼反應,便掙扎著要起身,「姐姐,我說的都是真的。母親將你寄養在了一家農婦家,後來才知道那農婦病故了,母親很後悔,這些年四處打听你的下落,直到她過世之年,還囑咐我一定要找到你。」
初瑤扶她躺,聲音依舊清冷:「等你好了,我們再談此事。」
初瑤轉身向外走,走到隔門,見如夜站在了門口,初瑤沒想到,他的早朝下得這樣早。
如夜笑道:「出來走走。」
初瑤同如夜並肩走在院中,初瑤不說話,如夜也不問,一路出了儀寧宮。
秋風陣陣,天是一色的藍,萬里無雲。
初瑤穿得不多,如夜以為會冷,卻見她毫無反應,神色清清冷冷的,挺著大肚子,走起路來,自己卻感覺不出笨重一樣,娥眉之見,略染了一點愁色。
她身子一偏,如夜倏然扶住了她,她走都都不看路的?卻見她抬眸看著他,一臉的認真,「如果你突然多來一個妹妹,你會怎樣?」
如夜失笑一聲,伸手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剛剛在別人面前裝得不為所動,自己卻一路都在想。
初瑤這下真的愣了,直直看著如夜。
如夜干脆半抱著她向前走,邊走邊道:「讓你當心,別摔著孩子。」
初瑤略有些遲鈍得,應了一聲,「嗯。」她接著問道:「剛才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如夜道:「那要看是什麼樣的妹妹了,她要是調皮搗蛋的話,我會頭疼。」
初瑤原本繃著的臉,一下子就笑了出來。
如夜的嘴角勾起一抹惑人的笑意,「要是像周惜洛這樣的妹妹嘛,沒什麼不好的。若是擔心,又是一個圈套,日久見人心,若是心中有疑惑,可以滴血認親,若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心中有不怨恨,用時間來化解。」
初瑤看向如夜,滿眼的不可思議,他怎麼會知道她心中所想。
難得她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毫不遮掩,滿滿的震驚和愛慕,多夜頓覺心情大好。原本攬在她肩膀的手,換到了她略微圓起的腰間。初瑤淡淡一笑,一只手臂也環上了他的腰。
阡手持一把折扇,走在人影稀疏的大街上,白煙從身後一家店彌散而來,她卻不覺得森然。這樣涼意習習的夜晚,心更加平靜。
她看到穆乾風做的準備,知曉了他並沒有看上去那麼沒有智謀,她將來要打的,是一場硬仗。
阡又走出了幾步,听到了一聲人騰空的聲音。她抬眸望去,見一旁的瓦稜上,仰臥著一個人,翹著一只腳,兩撇彎若月牙的胡子,嘴上叼著一朵月季花。
他斜睇著阡笑道:「翩翩公子,這是要去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