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阡坐在案邊,細細看著自己記錄的那些,燭火映得她眉心一點紅,仿佛帖上去的火焰花鈿,在她淡漠的神色中,多出了一絲暖意。
萬古的宮廷用得最多的是蜀錦,雲錦,這與千秋的錦緞雖然名字不同,材質和色澤都所差無幾。
她既然要改,就要做出千秋和永世都沒有的布料。富貴人家畢竟有限,所以她不僅要在緞上下功夫,還要在棉麻上多費些神。
兩個月,賺千兩黃金,談何容易。她之所以提出要為李笑允賺這千兩黃金,是因為她在萬古做丞相的時候,便發現萬古雖說國力一點不輸千秋,可每年龐大的軍費,賑災款,官員俸祿,再加上皇室的吃穿用度,國庫根本剩不下多少銀兩。
李笑允也不是沒想過辦法,即便是自上而下節儉,也起不到多大作用。這也是李笑允雄心勃勃,卻遲遲不與千秋撕破臉的原因。
兩國實力相當,不可速戰,一旦持久戰,萬古必定會因為儲備不足,而敗下陣來。
她為他充實國庫,換她的自由。雖然不一定能長長久久地充盈下去,若是此法可行,尤城和洛州也定然適用,等她將這兩州交給如夜時,也算幫到了他。
案旁已是一台紅淚,阡挑挑燈心,繼續看那些記錄,江北一代有一種羅,可以雲錦緞相媲美。
可若論華美,千秋的錦緞也一點不差,物以稀為貴,要與眾不同。
芮央宮中,撤去了香爐,整個屋中只有山茶花的味道,蕭雅可緩緩吐出了一口氣,緩緩走了出去。
從她知道她有孕的這些日子,胃口出奇怪的好,過去不愛吃的,現在也不會挑了。
除了那一日,她很少反胃,短短十幾日,她整個人都豐盈了一圈。
朦朧不遠不近地跟著她,看著她在院中望著那顆金山茶花發呆,她都不覺皺起了眉頭。
以後要怎麼辦才好,若是生下來的是一個皇子,那她們還有退路可言嗎?
蕭雅可摘下了一朵金山茶花,舉起來對著太陽,金黃的幾乎透明的花朵,仿佛一個綻放在眼前的小生命,原來生命可以這樣美好。
她不覺淺淺勾起了嘴角,原本姣好的容貌,少如幾分嬌媚,多了幾分平淡的靜美。
李笑允的奏折批累了,本來只是想來看一眼的,沒笑到剛進門,就看到她靜靜地現在金山茶花下,抬頭對著暖陽淺笑,竟有一瞬的失神。
他遠遠看了片刻,轉身走了回去。
阡終于有了些眉目,她闔上了眼,抬手揉了揉眉心,一手去模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又仰頭大喝一口,她睜開眼,看了看眼前空空去也的茶杯。
索性素手一揮,盞滅了案旁的紅燭。
千秋城中,如往日一般,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多說帝都自古繁華,果然不假。
太子府中,門客不絕,乾風有時常不在府中,太子妃懶得接待,都由白綺晴招呼,所以有頭有臉的人,她也見過不少。
在太子府中這麼多年,她雖說從不過問政事,卻也難免多多少少參與其中,她听說自從封地之後,皇帝的態度越發明朗,乾風的皇位十拿久穩。
可越是如此,她更該為她自己打算,為她的孩子打算。她的小妹,就像是一只無形的手,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撕裂她的一切,讓她永不翻身。
她火紅色褶裙,隨著她的腳步,在地面上來會擺動,她走到屋中央,忽然轉過身道,「再去找,就是把千秋翻過來,也要把她給我找出來。」
那丫鬟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誰,一臉為難地開口道:「良娣,我這人海茫茫,奴婢真的是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了。」
白綺晴美眸中劃過一抹厲色,「找不到就給我造出一個來。」
那丫鬟還沒反應過來,就听得門卡得一聲被推開了,白綺晴一抖,隨即怒聲道:「誰讓你進來的,我不是說誰都不許進來的嗎?」。
「你晴天白日的在屋里做什麼?還不許人進來。」
白綺晴听到乾風的聲音,臉色一白,嘴角略顯僵硬地一笑,「綺晴在找那只貓,殿下知道的,妾身最寶貝那只貓了,今天卻在府中到處都找不到,妾身一氣之下,才說讓下人,再給妾身找個一模一樣的出來。」
乾風四下看了看,「找一只貓還用關著門,不讓別人進來?」
白綺晴上前端綺案上的熱茶,遞到了乾風的面前,笑道:「殿下整日忙于國事,妾身卻不能分憂,不想這點小事,煩擾殿下,況且若是被太子妃姐姐知道了,又會責怪臣妾不懂事了。」
白綺晴朝那一旁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立刻領會,道:「奴婢這就去找貓。」
白綺晴何等眼尖,定了定情緒,便覺出了乾風今日定是在外面遇上了什麼事,現在見乾風的臉色有所緩和,語氣又溫柔了幾分,「殿下今日何以回來的這樣早?」
乾風將她遞來的茶,原樣放到了案上,用鼻子重重呼出了一口氣,原本意氣華發的臉,現在只有眉心一個川字,分外顯眼,「天將橫禍,本宮現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白綺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殿下是遇到了什麼難事嗎?說與綺晴听听,說不定妾身還能為殿下出出點子。」
乾風看了看她握在自己手背上,細白柔美的手,低頭靠到她耳邊,仔細說了一遍。
白綺晴听完,原本美目流波的臉,瞬間又是一白,比剛剛的乾風進來的時候,更白,她的伸手捂住嘴,不可置信地轉過臉去。
萬古的大殿之上,阡一身相袍,侃侃而談,「萬古之所以國庫空虛,是稅收太少?非也。萬古的地域不過比千秋少了四個城,卻有不少土地貧瘠,而我朝重農輕商,以至于全國上下,即便是只有幾壟薄田,也不從商。」
她此話一出,全朝上下,無不反對,以右丞相,張廷尉和衛少府為最甚,「農也本業,是萬古始皇帝留下的治國方略,左丞相是對始皇帝的大不敬。」
阡冷然一笑,水眸中一抹傲然的嘲弄,「對始皇帝大不敬?本相听問始皇帝之時,以左為尊,朝中只有左丞相,後莊帝(李笑允的爺爺)借鑒千秋左右丞相分權制衡之法,才設立了左右丞相,延用至今,那莊帝也對始皇帝大不敬了?右丞相。」
「你……」
李笑允嘴角的笑意加深,看著台下不言。
現在的右丞相,一應的權利都被李笑允收于手中,不過是紙老虎一只。
阡抬眸,水眸中略有笑意,「臣以為,若想充盈國庫,必先改革這一國策,讓百姓不以經商為恥,不拘泥于土地,此為一也。」
李笑允伸手摩挲著下巴,嘴角的笑意有慵懶了幾分,「左相接著說。」
「臣有話說。」一旁站著的張廷尉,走出一步道。
李笑允伸了伸手,「張廷尉請講。」
「民以食為天,若倚左丞相所言,農商並重,百姓都棄耕從商,那我萬古國民的糧食都成問題,還談何充實國庫?」
阡別過臉,目光掠過這個不過三十余歲的司法大臣,又向李笑允轉回目光。
「臣所言,農商並重,而非棄農從商,農業關乎國記民生,當然不可廢。臣所言,是讓從農者,有足夠的耕田,而初由農從商者,可以買賣田地與耕地少的人,從而用這筆銀兩來經商。如此,商農皆富,賦稅可以增加,又不會激起民怨,故而國富。」
李笑允眸中的贊許之色更濃,她說的他也曾想過,卻迫于沒有臣子站出來,一直未能實施。
阡頓了頓接著道,「萬古為大國,有不足之處,就必有優勢,萬古的絲,麻,棉,產量極大,而百姓的用量有限,難免會資源過剩,也就是說,一部分的銀兩就白白流失了。故我國應敞開國門,與千秋互通有無,此為二也。」
「一派胡言。」一旁站著的衛少府,幾乎不等阡說完,便出口了這四個字,「互通有無?絲鍛,菱羅,我萬古有了,千秋也有,如何互通有無?」他專管朝廷的工廠和店鋪,這些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阡轉過身,美目中流轉著寒芒,「所謂互通有無,少府不會不知其中真意吧,不過就是我國向千秋售賣商品,當然若是有喜歡的物件,也可以買過來。本相也知普通的絲緞,菱羅,萬古有的,千秋也有。是以,我國才要織出千秋沒有的鍛和羅,燒出千秋沒有的瓷器,此為三也。」
此話說完,朝堂上一片寂然。自古女子不得入朝堂,而這個女子,不僅做了萬古的丞相,才剛剛復官,便大刀闊斧,獨辯群臣,說出的話,有驚天人。
李笑允道:「朕以為左相所言甚有道理,不知各卿家有何話說?」
原本躍躍欲語的群臣,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此時,衛少府道:「左相一番言論雖好,便是這第三點,何人能織出千秋沒有的綢緞,燒出千秋沒有的瓷器?」
阡的眸色轉而加深,傲然而立,如孤梅冷月,「自然是本相來找這樣的織工和匠人。若是兩個月之後,本相無法為國庫充實千兩黃金,便自己月兌掉這身相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