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婚事無望的悲傷嗎?
但夫人老爺去世時,小姐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眼神。
一眨眼間君小姐那眼神就消失了,重新變得靜謐。
「好了,不要說傻話了。」她說道,聲音柔和,「我說過這件事結束了,寧家不想要結親,我也不想結親了,一筆銀子,了卻舊日事,他們也沒賺,我們也沒虧。」
小丫頭戰戰兢兢,小心的看君小姐神情,確信自己適才是看花眼了,又想到沒了親事小姐也是沒辦法肯定傷心,自己作為一個好丫頭不能抱怨以及給小姐傷口上撒鹽,便忙點頭,不再說一句有關親事的話。
「走吧。」君小姐對她笑了笑說道,轉身邁步。
小丫頭忙跟上,走了幾步又忍不住開口。
「小姐,我們,我們現在就去京城,還是先回方家?」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君小姐停下腳。
「方家。」她將這兩個字重復一遍,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熟悉。
「原本想著很快就能出嫁,以後一輩子也不用跟他們打交道,任她們喜歡不喜歡的咱們也不在意。」小丫頭小心翼翼又愁容滿面的說道,「現在要是知道你跟寧家沒親事了,還不知道她們會對小姐你怎麼樣呢。」
「馬上就知道了。」君小姐說道。
馬上?小丫頭愣了下,看到君小姐的視線看向前方,她不由跟著看去,就見兩輛馬車正在幾個人的護送下疾馳而來,護送的人對馬車里說了什麼,車簾子被掀開,一個老婦人看向她們。
「老太太!」小丫頭月兌口喊道。
馬車在她們面前停下,老婦人不待僕婦攙扶就自己下了車,徑直向君小姐走來。
君小姐打量眼前的這個老婦人。
這老婦人六十左右,面容方正,矮胖的身子穿的是淺啡繡金褙子青金馬面裙,灰白相間的發鬢戴的是金菊點翠折枝簪,看上去精神爍爍,富貴之氣四溢。
這就是方老太太,君小姐的外祖母。
方老太太只有一子一女,如今子女皆亡,此時她面色肅然,目光銳利,帶著無比的威懾,既沒有先後兩次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苦,也沒有見到亡女遺孤的憐惜和慈愛。
「听說你上吊了?」老婦人看著她慢慢說道。
北留鎮距離陽城有半日的車程,原本君小姐和小丫頭說好上吊被救下來之後,小丫頭就立刻請人去陽城通知方家的人,但沒想到君小姐上吊的太逼真嚇得小丫頭自然顧不得報信去嚇唬別人,等君小姐緩過來又說事情自己能解決,小丫頭自然就不再去通知方家了。
從昨日傍晚上吊,到今日不到午時方家就得到消息且趕過來,可見並不是此前說的任憑君小姐愛去哪去哪他們家不管。
君小姐準備施禮。
「怎麼還沒死?」方老太太緊接著又說了一句,毫不掩飾聲音里的嘲諷。
君小姐嘆口氣,站直了身子。
小丫頭瞪眼一臉氣憤。
「老太太我們小姐真的死了,是我好不容易救活的。」她恨恨說道。
方老太太嗤笑一聲。
「不是自己求死的嗎?怎麼還能被人救活?」她說道,「只听過想活活不了的,沒听過想死還死不了的。」
這種話竟然從小姐唯一的依靠的血親口中說出,就是在那麼討厭她們的寧家也沒人說,簡直令人心寒。
不過,在寧家因為一個鄙視的眼神都能紅了眼掉淚的小丫頭,此時卻沒有絲毫的畏懼,瞪眼叉腰氣勢洶洶。
「我家小姐要是死也是被你們方家逼死的。」她哼聲,「商人重利無情無義,我們小姐就是被你們這個賤戶作踐了。」
君小姐心里再嘆口氣,可見人都是有兩面性的,這個小丫頭也並不是懦弱膽怯,看看這凶惡囂張的樣子,再听言語里的羞辱,別說是被她罵著的人,就是路人都忍不住要打她一頓。
不過對于這丫頭的無禮,方老太太並沒有驚怒,她身後的僕婦丫頭們也沒有,而都是一副司空見慣的神情。
君小姐想了想就明白了,這小丫頭對方家人的態度還真是一向如此,而這個小丫頭之所以會這樣,當然是因為她的小姐撐腰。
雖然是父母雙亡前來投奔,但這主僕二人並沒有寄人籬下的卑微惶恐,反而趾高氣揚,一個原因是君小姐母親自從出嫁後就幾乎跟娘家斷了來往,除了逢年過節禮品往來,就再沒見過面。
除了這一聲外祖母,君小姐跟方家的人幾乎都是陌生人,陌生人的感情便比較淡薄一些,而另外一個原因,也是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大周朝商戶地位低。
縱然外祖母家錢多如山,但在清貧落魄的君小姐眼里,依舊是粗鄙低下的商戶人家,更何況君小姐還有一門地位更高的婚約。
就這樣自從來了外祖母家,君小姐覺得自己混跡低賤的商戶人家,又是嫌棄又是自傲,自然惹的方家人不滿,相看兩生厭,言語皆不善。
真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孩子啊,不管怎麼說,方家到底是她的血親,怎麼能對方家還不如對寧家親近呢。
寧家看上去和藹,卻幾乎要了君小姐的命,方家看上去無情,卻在第一時間趕來,這孩子錯把親人當仇人,仇人卻當親人。
念頭閃過,君小姐心里就跟被刀戳了,疼的神情都有些扭曲。
錯把仇人當親人的何止這君小姐一個,她不也是,有什麼資格笑他人。
君小姐臉上的神情變得扭曲,滿含著痛苦怨恨和厭惡,落在方老太太等人眼里卻是熟悉的很,方老太太沒有什麼反應,僕婦丫頭們則都向後退了一步,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厭惡。
小丫頭自然也看到了,于是更要替小姐抱不平,方老太太卻打斷她。
「蓁蓁,我素知你心性高潔,寧家如此行事,對你來說,的確是孰不可忍….來人」她淡然說道。
當她說心性高潔這個詞時,君小姐清楚的看到她身後僕婦們人臉上的譏諷。
兩個僕婦站了出來。
方老太太看著君小姐。
「你們拿了繩索,伺候小姐到那寧家門前,以死明志。」她慢慢說道,「告訴寧家,君蓁蓁生是他們的人,死也是他們的鬼,是燒是埋由他們做主,我們方家絕不過問。」
小丫頭氣的跳腳。
小姐都這樣了方老太太竟然還說這種話,這是一個外祖母該說的話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看我家小姐沒依仗了,就要將我家小姐作踐死,免得被別人忌恨壞了你們家的買賣。」她上前一步站到方老太太的面前大聲喊道,「你們這些下賤的…」
這可是大街上,北留鎮雖然比不上陽城繁華,正午時刻也是人來人往的不少,先前她們在路邊停下,就已經有不少人側目,此時說話的聲音陡然拔高,更是引得不少人圍過來。
真是丟人,方老太太身邊的僕婦忙上前,這小丫頭以往言語無狀也就罷了,竟然還敢指著老太太的鼻尖罵,沒等她們伸手,一向對這主僕眼不見心不煩的方老太太卻先抬起手。
「惹是生非的東西!」她說道,手向小丫頭的臉上打去。
小丫頭也沒想到以往正眼都不看她的老太太竟然突然要打她。
方老太太雖然年紀大,但人很結實,來到方家之後,小丫頭還撞見過方老太太清早在後院里對著一根木樁打拳,她還跑過去看了,那木樁被打的光溜溜的,回去還跟小姐當笑話說。
她的臉可比不上木樁,這一巴掌打下來,人肯定要跌出去,牙說不定也要飛掉幾顆。
但已經沒有躲開的機會了,小丫頭呆呆的站著,看著眼前的手放大。
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了方老太太的手腕。
方老太太的手停在小丫頭的臉側。
小丫頭一口氣吐出來,轉頭看著站過來的小姐。
「小姐。」她委屈的喊道。
君小姐沒有看她,而是看著方老太太。
方老太太也看著她,臉上帶著幾分冷笑。
「怎麼?我這個賤戶之人打不得你的丫頭?」她說道。
君小姐笑了笑。
「外祖母,不是打不得,是不用打了。」她說道,將方老太太的手握著慢慢的拉下來,「事情已經解決了,我跟寧家兩不相欠,外祖母不用再為了維護我做戲給他們看了。」
方老太太看著她身子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