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場面,文士學子們雖然面色變了變,但依舊竭力的保持著姿態。
民多愚,易被外物所迷,被眼前短利所動。
「我們不是說成國公以前無功有罪,我們是說他如今,在議和之後還貪權戀功,膠著征戰……」一個文士沉聲說道。
這話尚未說完就見原本激動的北地流民再次涌上前。
這一次不再是唾罵,他們眼楮發紅看起來憤怒無比,且有人揪住了這文士的衣襟。
文士陡然被嚇了一跳叫起來。
「你們想干什麼?」他喝道。
其他的文士學子也嚇了一跳,但他們並沒有畏懼逃開,而是上前圍住那流民。
雙方形成對峙。
當值的官兵們也嚇得腿肚子轉筋,這這是要鬧民亂嗎?這些萬數百姓要是發起瘋來他們可攔不住,這些書生文士能被當場打死啊!
書生文士面對這泱泱人群沒有後退,神情反而決然。
「朱山,你是要煽動民亂嗎?」。為首的文士喝道,一面再次邁上前一步,「那就來吧,今日你們要過去就從我身上踏過去。」
「從我們身上踏過去!」文士學子們齊聲喊道。
雖然在萬眾人面前人數單薄,但也氣勢炎炎。
真要鬧成民亂可就是真的大罪了,軍陣中將官們亦是色變。
「國公爺,您說句話吧。」他們不由急急說道。
這時候能阻住這些民眾的就只有成國公了。
但原本要出去面對文士民眾的成國公卻停下了,調轉馬頭後退。
「什麼話都不用說了。」他溫聲說道。
什麼都不用說了?為什麼?將官們面色更驚疑不定。
那是真的要讓這些北地流民鬧起來了?
這些人來的太奇怪,難道真是這是成國公的安排?
但這可是萬數人,可不是輕易就能安排的…
劍拔弩張,但眾人畏懼的場面並沒有出現。
揪著那書生的流民拳頭沒有打下去,其他流民也沒有蜂擁而上。
「我們要做什麼?」那流民聲音悲憤,一雙眼通紅的盯著眼前的書生,「我們倒是想問問你們要做什麼?你們把我們當成什麼?你們有沒有把我們當成人?」
「議和,在你們眼里議和就是輕飄飄的兩個字嗎?」。
「割讓三郡就是皆大歡喜的事嗎?」。
「你們只想著議和了就不會打仗了,你們就能繼續過太平日子了,你們可有想過我們?」
「我們,三郡的民眾,幾十萬人!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們也是人!」
「你們有沒有想過,幾句話我們就不是大周人了,祖祖輩輩都是周人的我們就成了金人了?」
「你們有沒有想過,所謂的不打仗了和平了,我們將成為什麼?「
「在金人的鐵蹄下,我們根本就是不是人!」
這一連串的喝問,讓書生面色慘白,也讓身旁其後的文士學子們神情變幻。
「是,不打仗了,你們有好日子過了,那我們呢?」一個老婦顫顫說道,「你們知道金人怎麼對待我們嗎?」。
「他們殺光了我們整個村子。」一個小孩子喊道。
「他們把人當牲畜。」一個年輕男人喊道,扯下自己的破衣爛衫,露出一道道鞭痕,「我們當牛當馬,隨意被打殺。」
「他們拿我們當靶子練刀練箭,我一家子都死在他們手里了。」一個老者哭道。
「他們吃人肉。」
「他們把我們當柴燒。」
無數的喊聲哭聲響起,敘述著描述著,在場的民眾似乎看到了那火燒連天到處哀嚎的場景,不少人都哭了起來。
就連那些書生們都忍不住身子發抖。
「你們在這里,吃得好穿得好,過著太平日子,只听到打仗就害怕,听到花錢就叫嚷。」
「你們為了你們所謂的太平,就認為是成國公是這些兵將好戰引來的災禍,你們還有沒有良心?」
「金人不把我們當人,你們也不把我們當人,。」
「成國公為什麼不退,為什麼要戰,這些兵將們為什麼赴死如生?因為他們把我我們當人,不是說拋棄就拋棄的物件!」
「他們不退不讓戰不休,是為了救助我們,是為了把我們幾十萬的三郡百姓帶回來,三郡割讓了,百姓沒有割讓!」
喊聲哭聲更為喧喧,人群也再次前進一步。
書生文人們再沒有氣勢,面色慘白的後退一步。
一個流民忽的沖到了一個書生面前。
那書生忍不住發抖,卻見那流民只是從他手里奪過旗桿。
白底紅字的大旗上寫著亡國之兵。
流民紅著眼看著這四個字,猛地在膝頭折斷。
「是不是亡國之兵,不是你們說了算!」他喊道,「是不是有罪,不是你們說了算!」
無數的流民涌上將折斷的旗子用力的踩在地上。
「我們說了算!」
「我們說了算!」
為首的老者看著這些書生文人,帶著決絕。
「你們要問成國公的罪,要問這些兵將的罪,那就先問我們的罪,是我們有罪累及大周。」他沉聲喝道。
「問我們的罪!」無數的喊聲符合,振天振地。
文人書生們再次後退。
流民們再次上前。
那老者又回過頭,看著後方的軍陣。
「成國公,他們不迎接你們。」他說道,「我們迎著,他們攔住路,我們來開路。」
他說著邁步向前。
身後無數流民跟隨。
「他們不夸你們的功勞,我們夸!」
「往日你們護著我們,今日我們護送你們!」
一步一步,一群一群向前。
文士學子們一步一步後退。
當值的官兵再沒有阻攔,而是站到路邊,忽的對著軍陣施禮。
京城的百姓們也不再驚懼不定,也分別站到路邊,對著軍陣施禮。
為首的學士看著這相互攙扶一步步走來的民眾,最終長嘆一聲。
「民心所向何罪之有。」他喃喃說道,轉身避開向一邊。
隨著他的動作,其他人面色灰敗,對著走來的民眾無力阻攔退向兩邊。
大路闊朗,再無遮攔。
看著涌涌向前的民眾,軍陣中的將官們也再無半點驚懼,他們神情激動,好似在易州孤軍奮戰將死之時,听到有援軍到來那一刻一般。
這些民眾手無寸鐵,沒有戰馬利器,曾經被他們護著的草芥一般,卻也能如山一般高大威猛。
沒有想過要回報,但回報卻在一刻出現,這就是所謂的天道有公吧。
「國公爺。」他們忍不住喊道。
成國公神情依舊平和。
「走吧。」他溫聲說道,看著前後左右擁簇著圍護著的百姓,又笑了笑,「我們也是百姓,讓大家卸甲解衣。」
將官們立刻反應過來,齊聲應是,催馬四面將命令傳達。
隨著命令傳達,千眾將士紛紛下馬將鎧甲解下,在路邊堆起高高一摞。
「入城。」趙汗青亦是解下鎧甲,女子的身形更顯得嬌小,但氣勢依舊,將手一舉喝道。
數千將士再次上馬,布衣空手肅整,馬蹄踏踏,在前方民眾引路,左右後方民眾的擁簇下向城門方向而去。
萬數民眾中不知道哪一個先開口唱起了歌。
「我家燕趙北,殘破不堪言。「
「山川蕭條亂,胡騎肆風雨。」
這沙啞的不成調的歌立刻在民眾中接連應和響起。
「幸得好丈夫,一個擬當千。」
「猛氣沖心出,視死亦如眠。」
「有軍親我兮,勝如父母。」
「為我赴水火兮,敢遲留?」
「萬人一心兮,可撼泰山。」
「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
這是流傳于北地的得勝歌,很快不止民眾,騎在馬上的官兵也跟著唱起來。
那些卸去了鎧甲兵器的顯得瘦小的兵士,再沒有先前的畏懼和迷茫,重新挺直了脊梁,他們眼神堅定,神采飛揚。
他們不是亡國之兵。
他們不是好戰貪功。
他們流的血,受的傷,戰的苦,一切一切都有人看到,有人記得,有人以為榮。
萬眾聲如雷,在大地上滾滾而起,直向京城,勢不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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