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的京城火光沖天如同白晝。
大街上人仰馬翻,很多高門大戶里也陷入混亂。
家宅里僕從亂走,打听消息的,收拾東西的,握緊了木棍柴刀看守門戶。
雖然不至于像大街上那般哭喊成一片,但所有人都是神情惶惶。
是逃還是藏?最新的消息是什麼?
寧炎大步向外走去,身後寧二夫人急急的跟上。
「老爺老爺」她疾聲喊道,聲音里帶著哭意。
寧炎停下腳,皺眉看著她。
「哭哭啼啼的做什麼?」他說道,「你不要怪雲釗沒早些遞消息,他能自保已經是極其不易。」
說到這里又停頓下。
「他跟著皇帝跑了,也不會是因為怕死,陛邊總是要有人的。」
這有人的意思很顯然並不僅僅是保護皇帝。
寧二夫人抬手拭淚。
「我自然是知道的,雲釗是我從小看大的,他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嗎?」。她哽咽說道,「只是老爺你,你…」
「我是必然要出去的。」寧炎肅容說道,打斷了寧二夫人的話,「以前我不出去,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進言君不听,我必然要死守不退。」
「那現在君都跑了。」寧二夫人哭道。
「正因為現在君跑了。」寧炎說道,「我才要站出來,為聖人之道,為天地之命,為黎民之生。」
寧二夫人抬手拭淚。
「你和孩子們在家藏好了,不要亂跑,現在這個時候,京城絕對不能亂。」寧炎語氣緩柔幾分說道。
寧二夫人哭著點點頭。
「老爺…」她說道,拉住寧炎的衣袖。
寧炎皺眉。
「不要哭哭啼啼沒完沒了…」他說道。
他的話沒說完,寧二夫人拿出一把劍遞過來。
「老爺,你忘了拿你的劍了。」她說道,「雖然是個讀書人,既然要守城,兵器也還是要拿著的。」
寧炎笑了。
「我還真忘了。」他說道,伸手接過,「那我去了。」
寧二夫人含淚點頭。
「你去吧。」她說道。
寧炎拎著劍轉身大步向外而去,走到門口卻見一群人站著,這是家里的家院僕從們,一個個手中拎著木棍刀槍。
寧炎夫婦不由愣了下。
「爹。」寧十一走出來說道,「我們走吧。」
在他身後還有另外兩個兒子,最小的才八歲的那個十四郎也在其中。
「爹我們走吧。」他也跟著喊道,手里抓著比他自己都高的一根木棍。
「十一,你們干什麼。」寧二夫人說道,忙上前將小兒子拉過來,奪下他手里的木棍。
「娘,我們當然是要去守城了。」寧十一說道,「衛國即是保家,匹夫有責。」
寧炎點點頭。
「好。」他說道,「走吧。」
寧十一等人神情肅重的應聲是,十四郎也要跟著去,被寧二夫人拉住,他不由吵鬧起來。
「十四啊,我和哥哥們都去了,家里只剩下你母親姐姐女眷們,你要留在家里護著她們。」寧炎看著他說道。
寧十四郎點點頭,挺起胸脯。
「爹你放心吧,家里有我。」他大聲說道。
寧炎含笑模模他的頭,大門打開,街上的嘈雜哭喊頓時如潮水般撲來,雖然看不到具體的場面,但夜色里听到也足以讓人面色發白心驚膽戰。
門旋即被關上,留下的僕從們將大門上了一道又一道門閂,又頂上棍子,讓門戶堅實護住其內的人。
但這堅實的門護住內里的人,也擋住了在外邊的家人。
寧二夫人將小兒子抱緊在懷里,看著大門淚如雨下。
老天保佑吧。
大街上喧鬧都涌向城門,原本涌進京城的人們都想城門口沖去。
拖家帶口,推車趕馬,你哭我喊,擠得水泄不通。
城門已經關閉,這讓恐慌更甚,喧鬧更大,幾乎將城門淹沒。
五城兵馬司所有人馬出動刀槍鞭子,面對洶涌的民眾完全沒用,在死亡的恐慌下民眾哪里還懼怕這個,恐慌凝聚在一起如同雪球一般越滾越大,碾壓一切。
「寧大人來了!」
「寧大人來了!」
人群中響起喊聲,喊聲越老越大,護衛們竭力的嘶聲壓過四周的嘈雜。
寧大人這個名字還是很吸引人的,漸漸的眾人都回頭看,夜色火把照耀下人群讓開一條路,走出拎著劍的身材高瘦的男人。
寧炎已經好久沒有出現在人前了,但這並不代表民眾就忘記了他,甚至比以前做官時候還要出名。
這自然是因為他對抗皇帝被罷官。
民眾們可能不懂朝政的事,很多時候也不管對錯,對于他們來說一個敢跟皇帝對著干,不惜丟官去爵的人,就是高風亮節的人,就是心底無私天地寬的人,這種人是值得信賴敬佩的。
這也是為什麼御史們最喜歡彈劾官員,尤其是成名地位越高的官員他們越愛追著彈劾,因為那可以養聲望。
寧炎的出現讓民眾暫時安靜下來。
「大人,大人。」
「金人是不是打過來了?」
他們亂亂的哭著詢問哀求。
寧炎看著他們神情肅重。
「金人有沒有打過來,還沒有確切的消息。」他說道,「但大家也都知道金人距離京城並不遠,先前在京東路出現,所以大家要做好最壞的準備。」
一旁因為他的到來而稍微松口五城兵馬司的官員頓時緊張起來,但民眾們沒有如預料中被這種危險的告誡而嚇得更加慌亂,反而听到這句話,似乎比事先官府一味的說沒事,說金人不會打過來的粉飾太平更讓人安心。
「那快讓我們出城吧。」民眾們紛紛哭喊道,「讓我們逃命去吧。」
「真因為危險,所以現在不能開城門,大家也不要出城。」寧炎沉聲說道,「你們想一想,如果你們出了城,在曠野里遇到金人,難道會比這里更安全嗎?」。
他說著指了指身後的城門。
「這里至少有高大厚重結實的城門城牆圍護。」
眾人隨著他所指看去。
京城的城牆夜色里更顯得高大堅固。
寧炎又將手中的劍舉起,指著四周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官員,又指向城牆上披掛嚴整的守城兵。
「這里還有兵將刀劍。」
這倒也是,不是大家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一時間慌亂只想逃離。
「大家稍安勿躁,有城池在有我們在,就算金人打來,也能護得大家平安。」
民眾們安靜下來,圍堵沖撞城門的也慢慢的後退。
「大家請听從官府的安排,不要圍在城門。」寧炎說道,將劍負在身後,「我替大家守城門。」
說罷大步向城門而去,身後寧十一帶著家丁跟隨。
看著寧炎走來,圍堵在城門的民眾終于讓開路,神情稍安。
「寧大人在呢。」
「對啊,朝廷會有安排的。」
「皇帝還在呢,怎麼會讓金人打進來。」
說話聲此起彼伏,讓城門前又變得嘈雜,但這嘈雜跟先前的惶惶不同,而是讓人心安。
五城兵馬司的官員們回過神,神情也放松下來,開始指揮安排民眾們散開,讓他們退回到不同的街道上去歇息。
城門前的喧鬧褪去,城門上下的官兵都松口氣。
「還好寧大人您來了。」當值的官員一臉後怕的說道,用衣袖擦著汗,「要不然這城門就要被民眾沖垮了。」
寧炎對他點點頭。
「無需多言。」他說道,「嚴守四方警戒吧。」
官員應聲是,城門上的守兵領命散開,握緊手中的兵器對準城牆外一片漆黑的夜色,因為太過于緊張,並沒有注意到寧炎眼中的憂色。
他的出現暫時安撫了民眾,但如果………
………
……….
此時的皇城里,听到皇帝寢宮里傳來的驚呼聲,因為街上的騷亂而急急趕來皇宮稟告商議的一眾大臣再也等不及了。
他們在宮門前被攔住了好一會兒,好容易搬出先前的特例,又有老臣舉著曾經得到的御賜的配飾之類的,禁軍才不得已開了宮門放進來,然後又被太監們攔在寢宮外,這一番折騰東方都已經發亮了。
這直接就可以上早朝了。
「陛下,陛下,不好了。」他們喊著沖進來,話音卻又猛地停下,不可置信的看著殿內。
龍床前的幕簾已經被進來的內侍掀開,燈火也點亮,照著空蕩蕩的龍床,床上整整齊齊沒有絲毫睡過的痕跡。
陛下呢?
「陛下,不見了…」有大臣喃喃說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