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花舞的續弦
「帝——你在哪?」
我的呼喊聲在幽靜的竹林里四面回蕩起波紋。似乎驚擾到了幾只原本在安眠的兔子,不過本來這時候就是它們的舞台,所以無須在意。其中並沒有帝的身影。竹枝間鬧起颯颯的動靜……不是兔子,而是晚間的清風爽朗地路過了。
「……好舒服的風啊。」
我一邊走著,忍不住眯起眼楮,把心中的感嘆露出來了。在這風里,似乎身上也染到了花的香味。說起來,自從上次向白澤賣藥的時候見過櫻的盛開,就沒有再聞到過花香了呢。
不對,現在不是分神的時候。師匠查點藥品儲備的時候給我下達了采集「開過花的福壽草根」這樣的命令,而我便正在為了這個命令努力著。
「——鈴仙小姐,小心!前面是陷阱……」
但是,+.++不找到帝一起的話搞不好會迷路……腳邊跳出來的妖怪兔把我驚得退了一步。
「哎呀!……啊,謝謝了。真是好心的小家伙呢。」
太緊張了,我這麼自責著。地上的妖怪兔耳朵是繃直的,很好辨認。我利用月兔的耳朵察覺到地上各處波長的差異,很輕易地發現了干草下面掩藏的陷坑。真是的,帝總是這樣。用這種老土的方式教訓不听管教的兔子,卻反而讓我常常中招。要說不听管教,她自己才是最過分的那個吧。我總是覺得,帝會不會什麼時候听說了月兔的耳朵是可拆卸式的傳聞,在惦記著尋找機會呢……
「帝大人上次召喚的時候,有一些被驚嚇了沒有到。帝大人就帶著我們挖了這些洞……」
關于妖怪兔這樣似乎把我叫得低了帝一層的稱呼,雖然很不願意承認,的確帝才是她們的首領,只是看起來我要稍年長一點——實際上怎麼樣還不好說。
說起來,師匠有很長的時間沒有支使兔子們干活了。上次的話,是什麼時候來著?由于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情,我養成了不會特別去回憶的習慣。我在意起面前這妖怪兔的話來。
「……帝大人給我們這草讓栽在洞邊上。啊,開花了呢。」
我低頭去看那草。借著月光看到薄如蟬翼的淡黃色花瓣,讓我在腦海里費了一番功夫來搜尋。在我感覺到奇怪的時候,提醒了原因。
「月……這是,月見草。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開花?」
「原來是月見草嗎?可惜是月底,不能聚起來賞月了。」
那只妖怪兔這樣說了以後就跳著回到草叢中去了。我抬起頭看著月牙,一些過去的事情從腦海的深層浮上來了。
永遠亭里其實原本都是月都的住人,因此這麼些年以來也並沒有賞月的習慣。即使是類似的風俗,在月面上也是沒有的。對于高傲的月之民來說,仰視那污穢的地上,不論那再美麗也是有傷自尊的吧——作為月之民的寵物的兔子,本沒有立場做這樣的評價。但是,我是由負責保衛月都的綿月家訓練的戰斗兔,曾經被用作月都的屏障。這就是我不願想起的過去了。
我的名字是鈴仙•優曇華院•因幡,中間謚號一樣的是師匠的愛稱,也許是想讓我和過去告別的意思,前面的漢字也是師匠為了看起來更像是地上的原住民而修改的。雖然我確實地埋藏了從前關于伙伴們的記憶,但是改變不了,賞月對于我們來說,只能勾起思鄉和懷舊的情愫而已,這樣的事實。能在賞月時感覺到浪漫的,也只有對月面一無所知的地上人了吧?
——怎麼可能忘記呢。我曾經拋棄了同伴,踐踏了她們的希冀,這樣的罪孽,怎麼可能忘記呢。但是,我已經答應了師匠,要與那個惶恐,怯懦,故作冷漠的Reisen,一刀兩斷了。就這樣就好了。我從月都逃離時乘坐的月之羽衣也早已拜托師匠封印了不是嗎。
「身上染到的花香也散掉了。不抓緊的話不行。」
我故意這麼說著,可是卻因此察覺到了不尋常的狀況。現在是晚春,櫻的盛會剛剛結束的時節。據我所知,幻想鄉的這個季節,花的舞台上正空著,哪里來的香味呢。月見草也是,本來是應該在更晚些時候開花的。我稍稍將眼神從月亮上挪開,入眼卻見到了讓我一震的奇景。
「竹林……竹子,開花了?」
我藏身這竹林的幾十年以來,雖然偶有听說竹子會成片開花的事情,這樣放眼望去如煙如浪的花還是前所未見。並不是風很清幽,而是清幽的花香飄起潮來了。我無意中撞見了這種程度的怪事,不知道永遠亭那邊是不是也一樣。我考慮起報告師匠的必要與在師匠面前表現獨立性孰輕孰重來。
「Reisen她……」
這個時候,耳朵里突然收到了悄悄話。我嚇壞了,趕緊抬頭看著月亮。接收的信號並不很好,但是清晰地听到我的名字了。好像是說我被師匠捕捉起來失去了自由,這樣的風言風語。月兔的耳朵可以接受其他同類的念波,因為我操縱了波長,可以單方面地進行屏蔽。可是剛才我走了神,不敢確定自己是否也被听到了。如果我因為這個失誤被月面定位,永遠亭平靜的日子大概就到頭了。
不過,在月都兔子們只是寵物而已。又想到師匠準備的偽月密室的魔法,我稍稍安了點心。不過那是最後的手段,至少幻想鄉的妖怪們會出來干擾。更何況,師匠的密室還在不久前停工了。永遠亭真正的屏障,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麼我們都可以事不關己的倚靠,是公主布下的,「永遠」的魔法。
我們藏身的永遠亭是一座特殊的建築物,它不僅能不被人發現,更具有停止歷史推進的效果。這是公主操縱永遠的能力和師匠智慧的結晶。所謂停止歷史的推進,是指不會發生任何會成為歷史的事情。食物不會腐爛、植株不會生長、器皿不會打碎,一切應該成為歷史的都無法留下痕跡。即是說,無法通過狹義的「消息」尋至此地。這樣的措施本來是為了保護公主,結果公主自己卻是最不珍惜的那個——與那個人過從甚密,甚至于把她也納進了「永遠」的範圍中,因此我也不得不和人間之里的白澤打起交道來了。我可是一直為此擔驚受怕的。
想到這里,我檢查了一下腰間掛著的急救包。真是的,如果不是為了讓師匠少心疼一點,誰會去關心她啊。明明師匠在家擔心得要死,卻總是把她一個人拋在屋里不管,和那只火雞打到痛快,然後一身紅白灰黑地回到永遠亭,讓師匠好一陣忙活。在給師匠告狀的時候,我還听到過公主對師匠說過「帝好像真的很喜歡鈴仙呢……」這樣的話。我可是一點都沒看出來吶。
所以這次,我一早出門時就打算順便也找一下不知道跑哪去了的公主。——雖說,在師匠想要做實驗時,難得的這個外出的差事必須好好利用,也是原因之一。我小心地繞過地洞,跳過朝腳腕纏過來的繩圈。這些把戲也該換花樣了。我略微有點得意,然後想到剛才忘了向妖怪兔詢問帝的行蹤,忍不住又沮喪起來了。我只好繼續亂走著。不知不覺已經接近了竹林的邊緣,我準備掉頭了。
嗯,因為沒有中陷阱,所以我不打算生氣。我留意到,不只是竹子啊月見草啊之類的,連米粒般的野花都紛紛開放了。想來福壽草大概也會這樣吧。如果最後還是找不到帝的話,就用花的異變來回復師匠。這麼打算了以後,我定了定神。公主和妹紅大概打過癮了在哪里聊天,那也好。我帶的是雙份的急救包……並不是說,我會善良到連那家伙也一起服侍,只是不討厭的程度罷了。
——「鈴仙是對誰都討厭不起來的類型呢。」
那時候師匠這麼說。師匠說的時候似乎很無奈的樣子,但我卻感到高興。因為其實,並不是那樣的。
……因此,我朝著在感覺中出現的那個,倚坐在竹林邊上的家伙搭話了。
「您的波長在變異哦。是生病了嗎?」。
在看到這個人的時候,我便想起了前段時間的事情。
驚擾了竹林里的兔子們。
對公主做了儹越的行為。
對師匠幾次出言不遜。
但是,他讓我稍稍有點在意,因此,討厭不起來。我又重復了一遍。
他慢慢地抬起頭來。
「病了?」
這樣咀嚼著。然後,露出了明顯逞強的笑容。
「哈……是啊,病的……不輕呢……」
好像很累的樣子。聲音有點嘶啞。
真是個怪人。
「那,我可以帶你去找師匠。」
「說起來,你在這里做什麼呢鈴仙。在找你家的公主和兔子嗎?」。
老實說,我有點怕跟他打交道。雖然讓他說中了,我在想了一想後,還是這樣回答了。
「師匠讓我來采福壽草的根。」
「是祝福的草啊。那麼,想必是……做毒的材料吧……」
這都是什麼啊。說話間,他已經換成了悠然自得,跟他的名字很搭的神色。不過,大概是我的心情表現在了臉上,在看到我的表情以後,他閉上眼楮向後仰了過去,背倚的竹子發出很大的響動。我松了一口氣,扭過身子往回走了。
思緒稍稍被打斷了一下,也不要緊。不論何時我都不會忘記,我是懷著愧疚的心情來擔負師匠的評價的。那是並不是善良之類,而是因為,我曾經拋棄過太多太多。我曾經在恐懼的支配下拋下了視若生命的一切逃到地上,所以在這樣由師匠和公主庇護的時候,我所在意的任何東西,哪怕是從指縫滑過的游絲,都想要抓住不願意放過。這樣的罪惡感和貪心,能被誤解成善良,我感覺到了愧疚。因此,我努力按照師匠理解的做著。不如說,能有這樣的現狀,真是太好了。
啊,好不容易遇到了人,應該詢問一下關于這次花的開放的事情的……我拿自己的疏忽沒辦法了。師匠可是月之頭腦,一定會有主意的——不過在這之前,不找到帝的話不行。我喪氣了。
「帝——你在哪?」
這樣呼喊著,我一邊感知著竹林里生物的波長,一邊走進深處。也許能撞見帝正躲起來一個人偷偷地哭鼻子呢。這樣寬慰著自己,我感到心情漸漸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