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十九年不見的紫香花
「哎呀，已經是這個時候了呢。」
我用臂彎抱起左膝，像是扒著窗戶一樣地從隙間看出去。入眼的是從高空里俯視整個幻想鄉的景象。透過清晨的薄霧，原本只是綠色、藍色和黃色混雜的畫面，現在變得五顏六色了。幻想鄉一下子顯得生氣格外濃重起來。
這是頗有點眼熟的景觀，好幾十年前，似乎也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我追溯到腦海中記憶上游的盡頭。太久遠的細節都流逝了，只有作為歷史的記錄被保存了下來。不過，在時間的弦上依稀找到了情緒的絲線，以現在這樣過于放松的隨想，是沒法像那時候一樣記起來的吧。這其間的間隔是……六十年。
一下子想起來，我反而感到有點失望。我仔細地回想著，確實地感覺到六十年以前的記憶急速地消失了。記憶是從時間里保存日常的載體，記憶會消失是因為日常的壽命到了盡頭。那麼為什麼，這周期是六十年呢。六十年前也作過這樣的思考，答案好像也算是出來了。我生怕自己又輕易地想了起來，就像那時候一樣找了人來問了。
「是六十年嗎？你知道嗎妖夢？」
「哎呀！……原來是紫大人。嚇了我一跳。您說什麼？」
在人間之里附近的空中隨意地捕捉到了飛行物。我家的藍也能這麼勤勉就好了。
「沒什麼。是六十年以前的事情。」
「這種事情問幽幽子大人比較好……六十年以前。那麼久，我還沒出生呀。雖然幽幽子大人一向也是什麼都不說的。」
「現在也不是生的呀。」
一直很有趣的妖夢也並沒有說出什麼有趣的話。我不再打擾她的加班，而去尋找能說出有趣的話的可愛人類了。
「靈夢，你知道嗎？六十年的事情？」
靈夢沒有回話，倒是正要惡作劇的妖精受到了驚擾而從窗戶逃了出去。我看著呼呼大睡的靈夢枕邊有妖精遺落的花，意外地感到很是相稱。
花這東西往往被認為與幻想聯系在一起，就像巫女一樣。不過，那是因為花之中可以寄宿幻想。越是美麗的花，容量就越是豐足。現在在幻想鄉盛開的花海，是因為涌進大結界的，帶著外界幻想的無緣靈。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死去的無緣靈，除了充實自身並且留下痕跡來升格存在，就只有寄宿在花中釋放色彩了。說到這個，讓我想起來纏在靈夢旁邊的某個家伙了呢。
外面的櫻樹又開了。神社里的安靜只是短暫的。對于妖怪來說是值得享受的自然，可是跟靈夢眼里的不是一回事。我能夠想到靈夢大發雷霆的樣子，「怎麼又開了啊。掃啊掃啊掃不完的感覺要多討厭有多討厭。」這樣的話語好像已經回蕩在腦袋里了。
我半邊身子從隙間里探出去，戳了戳靈夢的臉頰。
「嗚，干什麼呀——是你？發生什麼了嗎，連你也會出來……」
「這是什麼話呀。我是妖怪。妖怪來找人類不是很正常的嗎。」
靈夢邊嘟噥著「我是巫女呀」邊隨意地換起衣服來。我心說當心我會把持不住，可是終究沒有出口。被巫女觸動，那時候的記憶像水泡一樣浮出來了。幾萬倍地堆在三途河岸的幽靈也好，六十年周期的答案也好，都回到了腦海里。回憶是會追著老年人跑的啊，不知道在哪里听過這樣的話。我本來難得想逾越妖怪的立場去告訴靈夢點線索，可是些許令我不快的往事——關于巫女的，比那六十年更為久遠的——也跟著冒了出來。我灰心了些，連道別的話也沒有說就關閉了隙間。
之後，我找到了消遣。今天的藍意外的反常。會枕在我的右腿上睡著不說，一直到現在還沒有醒來。我輕車熟路地撓著藍的下巴和耳根，很快的就有「咪∼」的輕聲從藍的喉間傳了出來。
「紫大人！你你你干什麼呀……」
藍紅著臉，好像因為輸給本能而感到了極大的羞恥。我的式神比人類要有趣得多呢。
「藍∼我允許你像以前那樣在我懷里撒嬌哦∼∼」
我用盡量溫柔的語氣說著。看到藍臉上露出了動搖和掙扎的神色，我的心情得到了舒緩。
「……橙。紫大人心情不錯，可以去試試紫大人的懷抱哦。」
藍最後還是這麼說了。橙歡喜地從藍的尾巴里爬到我的肩上來。
「藍像個新晉的媽媽一樣呢。難得我是認真一次的喲。」
我看到了藍的眼神就理解了。藍是在模仿著很久以前的我——不是式神對于御主自然的憧憬，而是，用這樣的方式，來讓自己相信我那時候是對她關愛有加的呢。
這是當然的。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都會對過去進行美化。不這樣做的話，會變成被「那時侯更嚴重，比起那時候現在是好很多了。」這種放棄的想法支配。生物會向壞的方面發展吧。美化過去，是生物為了長壽必須做的事。做不到這個的話無論過多久也只能看到過去的壞的地方，好像這樣的人會沒有未來。
我也是生物的一員，會覺得六十年以前的巫女似乎也很有魅力，也是理所當然的了。我一邊這樣想一邊輕撫著橙的毛發。橙舒服地進了夢鄉。
「別開玩笑了紫大人。您在為了什麼而困擾著對嗎。」
「被美化過的記憶迷惑了呀。六十多年以前的，本來是應該埋葬掉的了。」
是了，本來應該埋葬在幻想鄉的底下了。那些想忘卻卻又不想遺落的東西。
「……大概是，過去的時間還不足夠吧？」
「怎麼可能。花的周期是六十年。今年是星、冬和火的組合，渺小燦爛的毀滅之年……」
明白了……！為什麼到了六十年該消失的日常還存在著！為什麼歷經了時間想要埋葬的記憶還沒有褪去……
這一回的，與上次的間隔，不是六十年，而是五十九年。我又一次從隙間里俯視幻想鄉，花都開了，無緣冢大片的紫櫻相當顯眼。那是寄宿著罪惡的靈的……不對。似乎有什麼不同。
「是你搞的嗎？紫？帶了幫手也沒有用。等櫻花落的時候，一簸萁一簸萁地鏟到你的隙間里去哦。」
「隨你怎麼鏟好了。六十年會縮短成五十九年的原因，你知道嗎？」。
稍稍有點在意巫女的靈感，我到神社來了。果不其然靈夢正在對著蔓延的花海生氣。
「六十就是六十，和五十九是兩回事呀……怎麼了，你看到什麼了嗎？」。
「看到了呀。妖精被大蛤蟆吞掉的事情。」
「這算是什麼啊。」
靈夢只是說了這些，有什麼想法也不透露就開始喝茶。接著問大概也不會有什麼線索，不過，我已經得到想要的提示了。真是個優秀的巫女呢。我留下了靈夢自己在那里，念著「紫也不知道的話就麻煩了……」一面看著櫻花發呆。
那個答案就是，這次的異變不是妖怪不是幽靈，也不是純粹由自然的規律引起，而是有另外的原因的。
我想到了不會受到這個影響的花，和不會被這個迷惑的人。
「真是找了個好地方呢。」
冥界，與現界的空氣和溫度都不同，是能讓人和花都冷靜下來的環境。清冷的風流動著靈的氣息。
是了，只有這里的花還沒有開放。我听著西行妖漫天的枝椏搖曳發出嘩嘩的可怖聲響，看見了樹底下倚坐著的那家伙叼著一根草睫淺睡著。
「你知道嗎？六十年一遇的，隔了五十九年就出現了，這樣的事情？」
話雖這麼說，可是我在看見悠寧的時候就理解到了。異變的源頭，花和以前那時候不太一樣的原因，還有，明年還會有花的海嘯，這些的答案，都得到了。
「六十年一遇。從一月到十二月算作一年，不剛好間隔五十九個整年嗎？」。
「哈？！」
意外地，听到了有趣的回答。果然如我一開始想的那樣是一個有意思的家伙呢。
「氣色不好哦。怎麼了？在為過去干的事後悔嗎？」。
「啊啊，正在深感歉疚呢。」
我注意到他的措詞。明明很後怕卻不悔恨，是因為知道那是沒有意義的，還是說，單純的可愛的硬氣嗎？真是有趣。
「畏畏縮縮的，變了啊。然後呢，打算怎麼收場呢？」
「以死謝罪咯。雖然還是不大願意相信現狀。」
悠寧聳著肩這麼回答。還是很好玩。我想起來初見時那次小小的戲鬧。他向我展示著自己的價值，我卻好好地嚇唬了他一番。悠寧最後見識到幻想鄉的力量的時候，表情十分有趣。說起來，沖突還是他自己挑起來的呢。是哪一句呢……
「難民流通起來之後真是麻煩啊。」
「是呀。我想起來了，是流通呢。」
那時候我感覺到的風險，是會有什麼不好的東西跟著流通進幻想鄉。我知道，他一開始就明白我是在盯著他的。立刻展示對靈夢的友善態度也好，給霖之助一副殘缺的拼圖讓他的思考遠離真相也好，有沒有同樣想誤導我的企望我不知道。並不是幻想與現實，而是打開幻想與幻想的境界，這就是他極力想解釋清楚的了。不過，那一個讀取儲存再復刻的過程沒能瞞住我有點可惜。不知道的話也許還會覺得他更有趣一點呢。
「重點是難民啊喂。……你想起來什麼了？」
「關于幻想和幻想的，還有境界的，這樣的事情。」
悠寧「這是什麼呀」地苦笑了。學得和靈夢一個架勢了。
我只是在想，能力這種東西大多與境界有關，這不是偶然的。沒有境界的話妖怪和人類便分不出差別——並不是說，通過境界的操作就可以使妖怪變成人類。
我是可以操縱一切境界的妖怪。那力量，幻想鄉也好外面的世界也好，這個世界也好那個世界也好，人類也好妖怪也好，白天也好黑夜也好，都無須在意，而且，可以把所有的結界變無——使得兩側沒有差別，這樣的把戲而已。這樣的我，也有必須依靠幻想鄉的方面。唯獨幻想與現實的境界，是個單行道，大概是沒錯的。
「你讓我失望了，知道嗎？比起那時候，就程度上而言。」
「那還真是誠惶誠恐。別老是想以前的事啊。總是回憶過去可是會讓人變老的呀。」
沒有能變老的余地了呀。我心里這麼想，不過當然不可能說出來。試著轉換到感興趣的話題上去。
「怎麼了，愛理不理的樣子。」
「這是坦誠啊。我可從來不說謊。」
「包括在模仿我的事情，也叫做坦誠嗎？妖怪賢者可是聲名狼藉的哦？」
我看著悠寧作出了「你還真能這麼說自己啊」的回答，沒有見到有意外的神色。
「就算是弄得靈夢很討厭也沒關系嗎？」。
「那怎麼可能。」
悠寧很快地應道。說的是哪一層面上的不可能呢。
太陽升起來了，不過沒能驅散冥界的清冷。
「缺乏想象力了呀。」雖然悠寧用「這和想象力沒關系」反駁著，我還是自顧自地說完了話。
「你的幻想，已經稀薄到這種程度了嗎？」。
「——你盡可以來試試。」
悠寧看到我背後浮出的光點了吧，姑且就認為他看到了好了。就算真的沒看到也不要緊。
想法被輕易猜透的話就會無趣了，不用追究太多。有更吸引注意的事情。
——悠寧沒動。似乎是認準了我不會真傷到他嗎……
于是，就讓那幾個鳥蛋在他臉上開花了。
「不討喜的家伙。」
「明明是我吃虧了啊……」
早說了嘛，想法被輕易猜透的話就無趣了。
我撇了撇嘴，雖然那個答案還被悠寧瞞著，不過我的興致已經耗盡了。等有空的時候再來深究吧，這樣的想法在心里埋下了。
我還記得，以前這樣子花開的時候會到無緣冢去看紫色的櫻花，不過現在這樣的興致也一樣沒了。要說為什麼的話，那是因為已經看了超大分量的了。
很寬容的「花」，和沾染了深重罪孽的幻想，都看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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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言
大家好。對我來說充滿了浪漫和冒險感覺的一章，原本以為會非常艱難，結果經過了三天多的奮戰就能與大家見面，真是太幸運了。
我也終于到了要叫紫妹的年齡。紫是幻想鄉諸位少女中最神秘的一位，想想那可以隨意翻轉的境界和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就感到深切的不可思議。嘗試用紫的視角來寫故事，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體驗。
我盡力地把那樣浪漫的幻想寫得好像司空見慣一樣。即便如此，還是滿滿飄渺的感覺。紫的性格也好喜好也好，都只是揭開了似是而非的一角。雖然意猶未盡，作為外界人的想象力，大約也就止步于此了吧。
這一章帶來的，是回顧到第一卷四到五章，解讀悠寧的行為的故事。為了體現紫瀟灑的生活態度，在「不能嗦」這條紅線上付出了相當的汗水。雖說目的大致達成了，又挖下了新的坑來。不過，終究會好好地講明白的所以無須在意。盡情地體會幻想鄉的奇妙，並從中獲得樂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