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失卻往世的天生子
「啪嗒。」
大顆的露珠從西行妖的枝椏滴落到我的身上。清晨,沾了冥界薄霧的紗衣愈加濕重。好像要比我自己更重呢。
對哦,我的身體可是沒有重量的。自然,也不會有冷的感覺。還有著軀體時候的記憶,在跨越了一千年的長途追上我之後,已經不成形態了。與其說是習慣,倒不如說,現在的我一開始就是這樣子呢。
我所喜歡的冷空氣流動起來。哎呀,我可是感覺不到冷的呀。
「起得真早喲。幽幽子∼你也知道幻想鄉里有大事情發生了嗎?」。
「是呀。我餓了。」
我挽住從背後抱過來的手臂,眯起眼楮軟軟地倚過去。這是,現在的我,一開始就這樣子陪伴著的人呢。
「哎呀,這可真是大事呢——開花了,你。感覺到了嗎?」。
「小妖夢又不見了∼覓食真是個辛苦活……嗚」
「看哦,幽幽子。」
紫的手在我面前張開,一枚綠色的什麼東西出現在手心。那形狀,讓我想起了上次紫給我的巧克力了。
「幽幽子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是甜的!」
我很快地回答。
「零分哦。這個不是果子,而是花喔。幽幽子不認識也不奇怪。這個呢,是幻想鄉以前沒有的花喲。」
「花?……紫好狡猾。」我嘟了嘴低下頭去,
「呀!不見了呀!——紫?」
紫的手里面是空的。這是怎麼回事呢。
「真是沒辦法了。因為是幽幽子呢。」
紫松開手臂,從隙間里滑了下去。我咬著指尖稍稍等了一下,決定順從胃的指引,趴在紫留下的裂縫邊緣看過去了。
「呀!疼」
什麼也沒看清,突然冒出來的紫和我撞了個滿懷。有點失望。滿以為紫會費一會兒工夫的說∼
「哎呀,抱歉——幽幽子。」
「紫,癢癢的∼嗚,忘了我其實沒有身體的啦。」
紫唇齒間的氣息滑過耳根,我就拿鼻尖在紫的臉頰上蹭了蹭。紫的身子一下子繃緊了,好一會兒,又放松下來。
「幽幽子好壞。看∼」
「我才是要這麼說呢。這是什麼果子呀?」
「剛才那花結的果哦。」
一樣的外形,顏色稍稍深了點的球果。紫掂著在我眼前晃悠。
「哎呀,花和果同時長在樹上嗎?外界的豐收的神明還真是調皮呢。」
「怎麼會呢,果子是花的轉生哦。只是,在結果的時候讓花的記憶給追上了而已。不過,也不錯喔。」
我的眼珠隨著晃來晃去的果子跳動,踮了腳尖卻發現沒有拉近距離。我故意嘟起嘴來。
「紫欺負人……嗚,原來我是飄著的呀。」
「說起來,古代的現人神曾經祝福過這花呢。——摘果子的話,是對樹的傷害,不是嗎?他祝福這花永遠開著不結果呢。」
「哎呀,那不是詛咒嗎?不結果的話要怎麼吃呢——嗚,就算這樣不還是結了果子出來嗎。不需要在意啦。」
「真拿你沒辦法。猜猜在哪只手喲∼」
「都不在。紫最狡猾了!」
「猜到了呀。幽幽子最聰明了。」
懷中的口袋傳來輕輕贅曳的感覺,一二三四五。紫理解了我的心意了呢。我飄起來,開心地掛在紫的肩上。
「嗯嗯,紫對我最好了∼」
「嗯。因為是幽幽子呢。」
就算是錯過了永遠盛開的機會,那花也不曾後悔,這果也不覺遺憾吧。我是,這樣想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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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
「妖夢妖夢,你要到哪里去呀?」
「這是我要說的吧幽幽子大人!不要不聲不響地亂跑啊!」
「小妖夢才是!丟下饑腸轆轆的主人一個人去偷腥……抽泣抽泣」
「哇!幽幽子大人!我會一直跟在幽幽子大人身邊的!」
「呀!這是跟蹤狂宣言嗎?!好可怕……驚恐驚恐」
「嗚」
白玉樓外的櫻樹長出了新的枝葉,滿眼是格外鮮亮的綠色。看著這便飄起來了呢。我在這里遇到了歸來的妖夢。
「妖夢妖夢,你看這是什麼花的果子呀?」
「您這手里並沒有什麼果子呀……」
「咦?」
低頭一看,真的沒有……話說那果子是甜的吧?
「我知道了!是妖夢偷偷吃掉了!妖夢好滑頭!」
「咦?!不是的呀!……」
「真正的犯人都是會否認罪行的喔∼」
「幽幽子大人!嗚」
小妖夢徒勞地為難著的樣子好可愛呢∼雖說如此,一直以來我心里也清楚,我欠著整天不求回報地辛勤忙碌著的妖夢一個笑容。不在平常就注意著補償的話是不行的……
「妖夢,笑一笑∼咪∼∼」
「接下來要做什麼,您就直接吩咐吧,幽幽子大人……」
我想到就這樣做了。妖夢的臉上寫滿了認命。變得不可愛了!我歪了歪頭,
「妖夢∼我要吃麻薯∼∼」
「咦咦咦——幽幽子大人!!那是我的半靈啊!」
果然小妖夢還是這樣子最可愛了∼∼
——三途河。比起色彩分明的冥界來,反而是這連通生者之界的地方顯得死氣沉沉呢。
「哎呀,亡靈的話,付多少錢都不會送你過去的哦?」
「嗯……這樣!把小妖夢賣掉就夠了吧!」
「嗚哇!幽幽子大人!」
「一毛不拔的客人會讓咱很困擾吶。會害得大好時光都浪費在路上的呀。」
河上的擺渡人從對岸運來了很好看的紅色。聯通著幻想鄉和冥界,運送著花的幻想和靈的她的話,應該知道些什麼吧。
「小町,你知道這果子是什麼花結的嗎?」。
「咱在這里見到的就只有彼岸花哦。想要的話,要多少有多少。……果子在哪里啊?」
「呀!妖夢,你又偷吃了!」
「咦咦咦——」
妖夢極力地試圖辯解著。那邊小町自顧自地撐起船了,還唱著不知道是什麼的歌,我听不清。我去把從小町船上散落到河邊漂著的彼岸花拾了起來。
「這有什麼用嗎……幽幽子大人?」
「妖夢。你看河的那邊。」
「看不清楚……那邊有什麼呀?」
「不知道哦。」
「……不知道?」
「不知道才要看的喲。」
「看了也不知道呀……」
一路上這樣說著,我和妖夢繞了路離開。冥界和幻想鄉之間隔著廣泛的結界,飛到雲層上面的時候听到了樂器的奏唱。
「妖夢,听見這個聲音了嗎?卜咚卜咚的。」
「咦?我只听見琴鍵的動靜了呀……這和我們沒關系吧幽幽子大人?」
「妖夢,沒有好奇心是不行的。那可等于一直待在家里哦?」
「您說這話才是不合適的呀……」
妖夢做出為難的樣子,抱著自己的半靈就想要穿過結界去。我又叫住她。
「就這樣子通過境界的話,也還是什麼都看不到的喲?」
「不是要听的嗎,幽幽子大人?……您是怎麼听到那聲音的呢?」
「哎呀,你沒有聞到這味道嗎?躁動的麻薯……靈的氣味哦。」
「哎哎?!」
妖夢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胳膊不自覺地把半靈抱緊了。真是,我又不會吃了她的,緊張過頭了呢。
我拉著妖夢熟門熟路地飛過結界的頂端。存在于這里的,是以結界為表象的,幽冥與顯界之間的境界。半人半靈的妖夢雖然可以通過,不過沒有節制的話就會侵蝕身體——就像吃飯只要八分飽一樣呢。
「妖夢妖夢,我餓了∼」
「嗚……請稍等,那邊有夜雀妖怪的店鋪。但願還沒打烊……」
——「咦?原來是冥界的西行寺大人呀……」
普莉茲姆莉巴的鍵盤手從下面的雲團冒出頭來。我饒有興趣地看下去,妖夢卻慌慌張張地插話了。
「幽幽子大人,那個不是能吃的啦!」
「我知道的啦。靈的種類我可是分得很清楚的哦。」
我隨意地說著。妖夢臉上明明白白地寫滿了不信,在我看向她的半靈時更加緊張了。這時候,下面被忽視的騷靈又說話了。
「西行寺大人——我想請您幫個忙。今天是獨奏紀念日,可是上面太高了我自己過不去呀……」
「獨奏?為什麼呢?」
「幻想鄉里到處是靈和花∼由此的靈感,也想要傳播到冥界呢∼」
莉莉卡興奮了以後便嘰嘰喳喳地吵鬧起來,一個人生產了平時三人的動靜。因為騷靈的聲音不透過那樂器便是噪音,比起往常來還要更甚三倍。像小妖夢這樣不懂得欣賞的,已經是一副頭大如斗的神色了呢。
「哎呀,你說到處是花……你知道,這是什麼花的果子嗎?」。
「連西行寺大人也不清楚的話……說到珍稀的花,只有春天的時候在這里撿到的櫻花了。」
我沿著結界滑落下來,從莉莉卡的手里接過了那花瓣。這是我想要復活西行妖時,幻想鄉里飄舞的春色。這花瓣不會干枯,當然,也不可能結出果子——
「哎呀!我手里的果子呢?……妖夢?」
「咦?!我什麼都不知道呀……」
「說不知道才最惹懷疑呢,妖夢∼」
「嗚……」
——「西行寺大人?您幫個忙吧……」
我和妖夢要離開的時候,莉莉卡慌忙地開口了。
「你說‘一個人’沒辦法過去嗎?那麼三個人可以吧?」
「三個人?姐姐她們沒有來呀……」
「我聞到貝斯和大鼓的氣息了哦。」
我這樣說了以後就帶著妖夢走掉了。不多時,從後面傳來了幾倍的喧鬧。雖然肚子里沒有那麼空了,我還是決定先去找我的早點。
「幽幽子大人……」
「怎麼了呀,妖夢?」
「……您說有貝斯和大鼓,可是那是誰的呢?」
「對呀,那是誰的呢?」
「能別總是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啊嗎幽幽子大人……」
騷靈們攜帶的樂器是弦樂的小提琴、鍵盤的手風琴和吹奏的小號。但是一起合奏的時候,林林總總,連打擊樂器的音色也就都有了。這里面的妙處,有一半身為人類的妖夢大概是沒辦法領會的。不過,我也沒有強迫妖夢理解的念頭——暫時的。
幻想鄉從雲層里現出亮麗的姿態來,與早先時候那到處是櫻的氣息、後來又全是草長葉發的綠色的情景大不相同。臨近地面,越是能感覺到靈們的活躍。連腳步都情不自禁地輕快起來了——哎呀,我是在飄著的呢。
開滿了彼岸花的三途河岸被拋在身後,我微微地閉著眼,感受著中有之道上野花的心意。雖說花鳥之事常常相提並論……我正這樣想,便听到鳥的歌唱了。
「妖夢妖夢∼不要無精打采的。讓這歌聲搞笨了嗎?沒忘了我的早飯吧?」
「我是讓您給弄昏頭了呀……因為沒辦法弄懂幽幽子大人說的話。」
「哎呀呀,妖夢,不要想那些啦。因為想了也不懂不是嗎?听听這歌聲吧。」
妖夢大概是覺得自己被小看而露出了不服氣的神色,這時那歌聲的源頭快速地接近來了。
「被花迷醉的人類∼∼被夜盲之歌迷惑的人類∼∼,——哎,原來只有半個人呢∼」
「妖夢,半個你被迷醉了呢。」
「這是什麼話呀!」
「夜雀的歌聲會讓三半規管失常喲。小妖夢有抵抗力嗎?」。
「我好歹有一半是靈呀……雖說我並不知道三半規管是什麼東西。」
三半規管是什麼東西呢,我也只是從紫那里听來的。因為對亡靈來說是沒用的知識呢。
妖夢說完那話以後望向歌聲傳來的方向,然後,那高興的心情從喉里傳達出來了。
「早餐有著落了幽幽子大人!」
「——哎,白天不開業的哦∼再說,此岸的幽靈一向是身無分文的呢∼」
「對呀∼」
「您好歹否定一下啊……」
「因為那和早飯沒有關系呀。——雖說,鳥雀的小碎骨太多了不喜歡呢。」
「是呀,小碎骨——咦咦咦???」
小小的夜雀妖怪受到了驚嚇,偷偷地縮了縮身子。遲鈍得和妖夢有得一比呢。
「妖夢!咬她!」我裝作猶豫的樣子,補充了一句,「……不要自己先吃光啦。」
「誰會吃呀!——幽幽子大人,那是開燒烤店的老板娘呀。您記得以前我有買過的八目鰻嗎?」。
我轉過來看著慌慌張張的妖夢,歪了歪頭,認真地說道︰「妖夢,總是對昨晚吃了什麼念念不忘是不對的。」
「就算您不說,我也記不齊全您昨晚都吃了什麼呀……哎呀!」
妖夢怨念滿滿地說了兩句,慌忙地飛起來去追逃跑的夜雀了。我悠閑地沿著野花盛開的中有之道向前散步——這樣飄的,不知道可不可以算作飯前運動呢。
我閉上眼楮,深深地嗅了一息。聞不到花香,也聞不到靈的味道。冥界之外的幻想鄉,從三途河畔,到博麗大結界的邊緣,山野也好荒原也好,都被它們填滿了。這里開著各種各樣爛漫的花,花里寄宿著流浪至此的它們。陽光是暖的可是空氣中漂浮的幻想是冷的。這里,積澱著深沉的、危險的、卻又脆弱的……死寂,和憂傷。
「嗚咿——」
「幽幽子大人,我回來了。」
我張開眼楮,看到路兩邊的杏黃梅紅之中妖夢引著淚珠盈盈的米斯蒂婭。哎呀,我剛剛變得像紫一樣了,這可不好玩呀。
「沒有啦!店里什麼都沒有啦!」
「哎呀,是什麼沒有了呢?」
如妖夢所言,夜雀妖怪米斯蒂婭在中有之道上經營著流動的燒烤攤點。幻想鄉里的野花和果樹大多都能夠在這附近找到,是那樣對果實縈縈念念的鳥雀的話,也許知道些什麼吧。
「小碎骨呀,知道這是什麼的果子嗎?」。
「才不是小碎骨啦!……哪里的果子呀?啊,我看到白詰草開花了的。」
咦。手中是空的,懷里只剩下兩顆了。到哪里去了呢。我用指尖點著唇角,妖夢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看到了。
「妖夢妖夢,有什麼想說的呀?把話憋在心里會變胖喔。胖在肚子上的喲。」
「……沒什麼。——米斯蒂婭,店里的存貨真的沒有節余了嗎?」。
妖夢的臉色有那麼一會兒的不好看,但是還是作出了這樣無趣的回話。我就把興致托在那鳥腦袋上了。
「嗚……昨晚來的一個客人,帶著酒大吃大喝了一整夜呀……」
——「哎呀,萃香,真有興致呢。」
越過白詰草開成微微嬰黃的丘坡,發現重歸故里的鬼正在自娛自樂。我在萃香的身上看到了不尋常的東西——只是對于它們擅離職守感到有趣罷了。
「那不是巫女的袖子和御幣嗎?你打算給靈夢招惹什麼麻煩呀。」
「因為發生異變了,靈夢還在那里掃地呀。」
這是只名副其實的醉鬼,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拿著御幣戳著花叢,呼呼生風地把溜出來的像是幽靈的東西抽飛。雖說很像靈夢的風格,不過這也並不是巫女的工作呀。
「掃地?」
「是啊。掃了一早上的花瓣,讓魔理沙全給毀啦。」
「說起掃地,我家的庭師可比巫女要專業得多了呢。」
我正這樣說著,看到妖夢認命一樣低垂了臉。這時候,忽然听見了 嚓的脆響。
「啊,斷掉了……」
萃香對著斷成兩截的御幣發呆。說起來,這御幣不過是神社後院的櫻木枝條,怎麼承受得起鬼的怪力呢。
「哎呀呀,你要怎麼向靈夢交待呢?」
「靈夢不知道是我偷走的啦。」
萃香滿不在乎的樣子。是呀,說到小偷,要排多少號才輪得到誠實的鬼呢。我心中一動。千多年前便活躍在大地上的鬼,是否能夠解答我的疑惑呢。
「那我把這御幣給紫想想辦法吧。不過,相對的,你知道這是什麼花的果子嗎?——哎呀!妖夢,咬她!」
「結枷跌斬!」
萃香醉哈哈地變成了霧氣,把斷了的御幣丟在地上就跑掉了。妖夢的一斬並沒有建功,只有慌亂四散的「靈」遭到兩把劍的襲擊,或是撕裂,或是不聲不響地消失了。
「抱歉,幽幽子大人……」
「哎呀,妖夢,你犯了個了不得的錯呢。」
「啊咧?」
「這些‘靈’呢,是不能隨便斬掉的呦。」
「我們在冥界的時候,不都是這樣做的嗎?」。
「這些是不一樣的喔。——它們被白樓劍斬斷以後呢,大概是不會成佛的。至于去處麼……會像怨靈纏身一樣地追著你糾纏不休的喲∼∼」
「呀呀!……幽幽子大人,別這麼說呀。我其實是有些怕鬼怪什麼的呀……」
「哎呀妖夢快看,你背後那是什麼?」
「嗚咿咿——」
我好笑地看著被自己的半靈嚇成一副悚然樣子的妖夢,隨自己的心情又向前面慢悠悠地行著。不過,我也並沒有欺騙妖夢呢,我一邊悠悠地飄一邊這樣想著。
「妖夢,博麗的力量是無色之力,你知道嗎?」。
「這個……不知道。和我們有什麼關系嗎,幽幽子大人?」
「沒關系的呀。」
「嗚……」
妖夢好像很沮喪的樣子,即便如此我也還沒有解釋的打算。我想要告訴妖夢的,已經都說出來了。御幣只是御幣,力氣只是力氣,就是這樣子而已。同樣的,這些游蕩在幻想鄉的小東西,鬼無法用蠻力消滅,用白樓劍來斬除也不適宜。大概只有博麗的巫女可以承擔這份沉重吧。
——是的,那不是靈。這就是紫想給我看的嗎?從外界流入的、實質上與幽靈是一樣的東西。它們的真身是……
「人符現世斬!」
「——人符現世斬!」
妖夢的喝聲帶著劍光沖向樹影花叢中顯露出來的人影,不過,被那像是鏡子映出來一樣的反擊招架住了。哎呀,剛才遺漏了呢。這一個,也是能夠處理這些「靈」的呢。
「SONAN……」
「喂喂,我才是要抱怨的吧。」
「妖夢呀,疑神疑鬼了喔∼」
不知多少年來妖與靈踏出的蹊徑,與罪孽沉澱成丘的紫櫻之海,我輕輕地越過這道交界線。無緣冢到了,真是不知不覺呢。在這里踫到這樣的人,也有些意外,卻又理所當然呢。
「悠寧……先生。」妖夢這樣不情不願地說道。看來是沒法理解而鬧情緒了呢。
「妖夢,那只是,復制而已哦。」
「可是……」
悠寧那懶散的臉上滿是無奈,等候到這時候,聳了聳肩,開口說話了。
「安心啦。我不是在模仿。你的劍技也好靈力也好我可看不懂,想要照做也做不來的。確實我只是在復制而已——這是我唯一擅長的了。
……說起來,這樣的稀客到這里來,見面就是一劍,是有什麼稀罕事情發生了嗎?」。
「……哎呀,妖夢,我們是為什麼出來的呢?」
「是您拉著我出來的呀……」
悠寧把話題引開之後,妖夢不再計較了,轉而用帶著點委屈和我說起話來。仔細一想,好像是這麼回事呀。
「那麼你呢?我可沒有在神社以外的地方見過你呀。」
「靈夢在哪里發脾氣,我出來避難呢。」悠寧苦笑著模了模下巴。
「簡單地說是魔理沙搞的破壞,然後在決斗的時候找不到御幣,想要出門又發現巫女服的袖子不見了。擱誰身上都會爆發的啦。」
「啊!那御幣是鬼的是萃香拿走的,現在在幽幽子大人那里……」
「欸,是嗎?」。
「是在我這里,可是讓鬼加工過了呀。」
「唔……這」
我把那兩截木棒取出來,悠寧看到這樣子的御幣也露出了吃驚的神色,很是用力地甩了一下胳膊。
「也不是很要緊。到霖之助那里大概是可以以舊換新的吧。這樣的道具還是他專業一些啦。」
「哎呀,那拜托你了哦妖夢。」
「……我明白了。」
妖夢不加猶豫地接手了這個任務,我自己走進了無緣冢。悠寧嘆了口氣也跟了上來。為什麼要嘆氣呢。
「那麼,幽幽子大小姐來到這種地方,是來找午飯的嗎?」。
「嗚,已經中午了嗎?連早點吃了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呀。」
「這里就只有紫櫻——幽幽子小姐的話,大概也可以看到花里寄宿的靈吧?」
「——哎呀,你看不到嗎?同類的呢。」
「唔。雖然這樣說有點失禮……不過我可不是亡靈啊。」
「對呀。不是靈哦。這個。」
「……」
悠寧沉默了一會兒。他是能听懂我說的話的呢。雖然方便了,但是不那麼好玩了呀。
「好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紫告訴我說,這些是氣質的集合體。卷上天空的話會改變天氣也說不定的程度哦。」
「——不對。這些小家伙,是付喪神。」
悠寧微微皺起眉峰,說出了這樣讓我意外的話。反應稍稍有些過分。付喪神……好像是有用的消息呢。不過,那個稱呼才更加有趣呢。
「啊……抱歉。那,姑且就先看著這花吧。」
悠寧又揮了一下胳膊,這次我看清楚了。在空氣中游蕩著的小東西們被他驅散,然後重新又貼上來。像是這個季節的柳絮一樣纏人呢。
我看到悠寧無所事事地坐到一邊,就繼續閑逛著。無緣冢這片紫櫻的那一側,零零碎碎的野花點綴到鈴蘭盛開的山丘,那附近還有向日葵相連成海洋的太陽花甸。我想起花田里住著的那個精通植物的妖怪來。
說起來,那里的太陽花不分春夏秋冬都是開著的。而幻想鄉里的其他草木,都按照著四季的規律平和地花開花落。和太陽花甸一樣例外的是,靈的寄宿可以給花以再度開放的色彩。那麼,這里的太陽花中寄宿的,是什麼呢?
我這樣想著,可是離太陽花甸很近了還是沒有發現花里有寄宿著靈一類的東西,連現在充斥于幻想鄉中,姑且當作是某種付喪神的東西都不存在。通常在這里照顧著太陽花的那位,也找不到。我在這上升的滿是花香的空氣中轉悠了許久,還是打算原路返回了。因為這里只有太陽花,沒有櫻,沒有酒,也沒有妖夢,沒有這些可以取樂的東西,實在讓人無趣呀。
這麼多的花,雖然有點羨慕,不過真的要照顧的話,就算是妖夢也會瘋掉的呀。哎呀,想到妖夢,似乎便听到妖夢的呼喊了呢。
——「咦?原來都在這里呀。」
無緣冢與鈴蘭之丘交界的地方,我開心地看到了我想要見到的人。妖夢、悠寧,還有幽香,都聚集在這里了。
「妖夢,好慢!」
「嗚,因為我找不到幽幽子大人了呀……」
「嘛,我是听到了妖夢的鬼叫過來看看的。」
「哎呀,原來妖夢真的有叫我呀。」
悠寧輕松地聳了聳肩,相對的,妖夢雖然這樣說著,另一邊卻一臉緊張地盯著幽香。不用想也知道,是被妖夢引來的呢。
「妖夢,雖然那是養花的人,不過她臉上可沒有長出花來哦。」
「幽幽子大人!……」
「幽香,你在這里做什麼呢?——你懷里的,那是布偶嗎?」。
「這是我剛剛收養的。」
幽香的臂間挾著一只人偶。這樣回答了以後,將人偶抱在胸口,略顯困擾地撓了撓臉頰。
「感覺,想經常見到她。」
「幽香呀。這個感覺叫做‘喜歡’哦∼就像這樣∼」
我像幽香一樣抱著僵住的妖夢,妖夢沒有一點反抗地靠在我身上。小妖夢真乖呢。
「喜歡……嗎。」
幽香像是咀嚼一樣認真地念了一遍。哎呀,玩笑會不會過分了一點呢。
「幽香,你知道這是什麼花結的果子嗎?」。
「……不知道。」
「誒?」
幽香非常干脆地回答了。對呀,幽香也只是在幻想鄉里面而已,既然這是外界的果子……
「這個啊,這個叫無花果啊。……好像不是幻想鄉里有的東西。對了,紫的話當然沒問題了。」
忘了呢,這里正好有個外界來客呀。
「無花果嗎……妖夢,來嘗嘗這個果子喔。說起來,為什麼叫無花果呢?」
「因為果子的原因,人們覺得那不是花。……喂,這個吃的時候要剝皮的啊。」
「哎呀妖夢,要剝皮的呀。」
「是您塞到我嘴里的呀……」
那麼,紫給我看無花果的花和果,是什麼意思呢?從前即使猜不透,我也不會去思考這樣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只有這次忽然很在意。
我努力試著模仿紫的思維。如果說是和靈有關的話,解讀方式有很多種。和這個有關的靈是罪魁禍首?抑或是說,這次是前所未有的外界偷渡……不過,不管思路在哪里出發,最後還是忍不住得到甜食萬歲、或者記得剝皮的結論了呀。
「幽幽子大人……我們接下來去哪里呀?他們都走了啊。」
「咦?我在這里想了很久了嗎?」。
「啊,並不長……」
「可是,我餓了呀。你快回去吃早飯吧。」
「對不起!幽幽子大人!我會盡快準備晚飯的!」
「哎呀,晚飯時間了嗎?那我要早中晚一起吃喲∼」
太陽光已經泛起微黃。按照紫的說法,傍晚的時候,名為譜段的境界會向紅色的方向偏移呢。
「妖夢妖夢,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哦∼斬了無緣靈的話,會把劍浪費掉的喲。」
「浪費……劍又不是用了會減少的啊。說起來,無緣靈是什麼呀幽幽子大人?」
「過不了三途河的靈喲。」
「那不是幻想鄉里的所有靈嗎……」
妖夢不明所以地說著。沿著中有之道,妖夢消失在我的視野中之後,三途河也快要到面前了。
——「小町小町,送我過去好嗎∼」
在橫渡三途河的小舟上,幻想鄉那邊的陽光一層一層地被薄霧過濾開去。冥界卻還是一樣能夠見到太陽,想想就有趣呢。
靈在渡過三途河的時候,所支付的薪酬並不是其生前擁有,或者隨身攜帶的錢財,這樣金銀一類的東西。衡量的標準,是這靈身上縈繞的善緣。不過,善緣便是薪酬的話,支付薪酬,便意味著了結俗緣了呀。閻魔在判決的時候,只依據所犯的罪,而與其作為生者時結下的善緣無關,就是這樣的原理呀。所謂「緣」,是靈生成時對于因果的結算。說到無緣靈,那便是不願意舍棄因果的靈了。
「在想什麼呢,亡靈大小姐?就你身上這一點報酬的話,過河的過程會變得超∼無聊的啊。」
「說到靈,小町,你覺得,長得同果子一樣的花,會和什麼靈有關系呢?」
「哪里有說到靈啊。」
「哎呀,我不是說到了嗎?你覺得那和什麼靈有關系呢?」
「……與其說是靈,不如說,花對于果來說就像前世一樣啊。那些幽靈喜歡躲在花里差不多也是這個道理。」
「欸呀!對呀!」
我一下子醒悟過來。情不自禁地從心口放出的聲音,把大大咧咧的小町都嚇了一跳。隨後我便安心地坐在船的邊緣,听著小町講從以前的靈那里得來的奇譚,享受起渡途的樂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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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差點又忘了剝皮了呢。」
我把送到嘴邊的無花果又放下來,就著冷的月光剝開硬卻韌的外殼,隨後,有些自嘲地一笑。妖夢累了一天,早早地睡了,我在期待什麼呢。
冥土氣息的冷風從白玉樓的庭院里穿過,雖然打心里不喜歡這樣的風,可是身體卻感覺很清爽——不對,現在的我,沒有身體呀。
我看向那在星月交輝的夜空中撐起一片虛無般黑暗的西行妖。認識我的人,大概不會想到,西行寺家的大小姐會在這里獨自品著寂寞吧。
西行妖下的尸體,我是知道的。一直把人誘引向死亡的少女,最終親手埋葬了自己,這樣的結局,很好。對于她自己來說,再好不過了。
我抱起雙膝,只是靜靜地蜷坐著。我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不喜歡喝酒,不喜歡賞櫻,也不喜歡看月。這里,沒有我留戀的風景。
要說為什麼的話,現在的我,是亡靈。亡靈是,沒有形體,沒有肌骨,沒有重量,連五感都全部喪失的,與生者永隔在境界兩側的存在。亡靈還有的,就只是心而已了。外顯的一切,和能夠接收信息的感官,都是由心幻化而來。就像現在這樣,心的外面,意識發散開去,身軀化作真實的虛幻,一層一層如同浪潮般的黑暗涌動,連過去都沒有的靈,為什麼還不成佛離去,它們是,這樣說的……
——「幽幽子!」
像是被捧在手心一樣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呢。
——「幽幽子!!」
從遙遠的某處,跨越寂滅的感官傳達進來的,那是……聲音,還有貼在後心的溫度。
「沒事了,紫。」
我的身下是紫的膝,環繞肩膀的雙臂上是顫動的溫熱。
「紫呀,我現在,是亡靈了哦。」
我輕輕地說著。
「紫呀,無花果拒絕那現人神的祝福的時候,那花是不會感覺後悔的哦。那果,也是不會覺得遺憾的吧。」
「……幽幽子,對不起。」
心情平復了,我轉過去,紫沒有動作,只是用擔憂滿溢的眼神,一直看著我。
「紫。我是,亡靈哦。——亡靈呢,感覺到的滿足與迷茫,並不是相對的概念呢。」
靈能夠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便不再迷茫,失去了迷茫的靈就沒有了不成佛的道理,是這樣子的。
「紫呀,你看,這是什麼?」
從懷里取出了,今天一路上采得的花編織而成的花環。生死的彼岸花,心之毒的鈴蘭,約定的白詰草,春色的櫻花瓣,還有終結罪孽的紫櫻……
紫還是那樣,眸間凝著細密的化不開的擔憂,一動不動。那眼神,在什麼時候看到過。不是看著我的臉,不是穿越時間看向久遠的過去,而是……一如,千年以前的那個,我一意孤行的時刻。忽然,有著什麼液態的東西沿著臉頰滑落了。身體,一下子沉重得不听使喚。但是,在無法抑止地顫抖著。
「紫……我好累……能,能抱緊我嗎……」
「幽幽子……」
紫只是這樣說著,體溫從身周確切地傳遞過來。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到滿滿的迷茫,還有這迷茫帶來的,身為亡靈的留戀與安心。
我睜開眼楮,看到沒有一如往昔的幽冥的夜空。和從前一樣,輕輕地開口了。
「紫呀,你看那花環。那中間空著一個,知道是什麼嗎?」。
「知道呀。這是,冥土的花喲。」
「……紫好狡猾。」
不同于以前不如說是撒嬌的腔調,帶著埋怨的口氣不自覺地傾出。為什麼,你心中埋藏的,就不肯讓我一同承擔呢。這樣的心思,還是沒有說出來。因為,會讓紫為難的呀。
「那我要怎麼補償你呢?想要什麼,讓你吃個夠,這樣如何?」
「哎呀,在早飯之前,我說不定一個人睡著睡著就成佛了呀。」
我沖著紫眨了眨眼。紫是否領會到了我的期待呢,透過緊貼的胸口,察覺到紫的壞心思了。
「幽幽子,像小孩子一樣呢。」
「那紫這個當大人的就先到房間里去咯。我先去吃夜宵了哦。」
既然如此,就給紫這樣的機會吧。
因為,是紫呢.
————————————附言
幾經波折,還是放棄了再次回爐的想法,自暴自棄地發出來了。修修補補,居然就到了一萬多字,也是超乎預料兼且無計可施的狀況。這一章失卻往世的天生子,從初衷的角度來看,是失敗得不能再失敗的作品了。因為幽幽子無論發生什麼都是胸有成竹早早知曉了真相的樣子,所以試著借用幽幽子的智慧來揭曉這次異變的本質,希望寫出活潑而空靈的意境的。從另一方面來說,大多數的創作中,幽幽子都只能享用那小孩子分量的幸福,我想要彌補這一點。不過,出于私心濫用了幽幽子大小姐的幸福和不幸,這樣真的好嗎……寫到一半,為了把劇情推進下去,還是換成了我自己的口氣,最後一節的潦草結尾更是不知所雲。從結果上看來,大概就只是我想要去探尋失卻往世的亡靈的內心世界,然後理所當然地吃了個閉門羹,這樣的事情而已吧。
但是,在這過程中,意外地寫出了另一方面的有趣。這篇怪誕意味十足的東西,雖說怎麼看也不像是幽幽子會說的話,但姑且還算是東方風的文字。諸位勉為一笑吧。
話說回來,這一卷中,每章的題目都同時有兩方面的寓意。除了影射悠寧之外,還與本篇的主角有著密切的聯系。比如那生于此岸的彼岸花,用來比喻小町真是再合適不過了。就這一章而言,這種感覺更加明顯了。
天生子的意思,就是不花而實的果子。——因為是「天」生的嘛。果的前生就是花,那花經常被忽略的無花果,與白玉樓那個不知往世的亡靈大小姐,有著相同的處境呢。不過,失卻是介于遺失和丟棄之間的境界。究竟是不是故意的呢,也尚未可知。
從另一方面來講,無花果的花並不像花的樣子,反而和果的外形趨于一致——內里可就大大不同。這個寓意說透的話可是大不敬,先到此為止。我想要提醒的一點是,我之前便已說過,這題目是兩方面的寓意。悠寧的話,是切合了無花果的哪些特點了呢?不過,那也是以後的事。我承認這個喻體並不優雅,所以不去猜也沒關系。這一章就是幽幽子的故事,僅此而已。能覺得有趣的話,我就非常滿足了。當然,和我一樣被曬傷了的,我可就不會負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