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王朝永嘉三十一年十二月
這一場雪從入冬起就沒有停歇的意思,已經連著下了三天,想必這大寧的京師一定是一片銀裝素裹。
在這刑部的死牢最里間,沉重的鐵鎖相互踫撞著,推開的門里只見得一個身形消瘦的女子,在這嚴冬天里,單薄的囚衣被鞭打成破片,形同虛設的掛在她滿是傷痕的身上。
她緩緩收回看向高牆上那方小窗的視線,秋水漣波的眼里早已籠罩上了濃濃的黑霧,清秀雋美的小臉只剩下了慘白。
門口進來一個身著蟒袍的男子,見了她這幅奄奄一息的模樣,卻是咧嘴一笑,「小東西,倒還撅著呢。」
女子艱難的側過身子來,牽扯著手上的鐵鏈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脆響,她的眼楮已經看不清了,卻只是打量了下那個模糊的身形,淡淡的一笑,「外頭雪大,曹督主怎麼想起卑職了?」
被喚作督主的男子往前一步坐下,抬眼看了看那方小小的鐵窗,忍不住喟嘆一聲,「小東西,既然進來這刑部的死牢,又何必嘴硬,這招還是不招,結果都會給你按下這個罪名。」
「是啊。」女子嘴里哈著白氣,神色淡然,「可是招了又怎能勞您大駕過來,說吧,您又是圖些什麼?告訴卑職也好讓卑職死的明白些。」
曹督主慢慢收起笑來,沒有表情的臉上卻顯得陰氣森森,「丞相的四小姐喲,當年拿死嬰將你換出府來,你說你流的這一身的血,睿王殿下會留你?」
有些話曹督主不必再說,她是輕衣衛的二等同知,奉皇命辦密差,卻在潛入丞相府里被埋伏的刑軍抓獲,按上悖逆朝廷投敵神威的重罪,一切為何,稍稍想來便能知曉。
女子顯然沒有去細想督主的話,听得睿王二字,只覺得一陣心絞。
那一年,他說,進了睿王府可就沒這麼容易出去。
那一年,他說,日後你叫蝶熙,破繭成蝶光明興盛。
那一年的寒冬雪月,她為他殺出條血路,他淡淡喚她,活著回來。
那一年的春風拂面,他親口許諾,她若不離,他必不棄。
這些年,他布了場好局,將她捧到天上,又重重的拉下地獄。
恨嗎?女子的唇畔化開一絲淺笑,她本就知道無論如何傾心,她對于睿王不過是鏡花水月,求的不過是在他身邊能做一些什麼,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從來沒有奢求,什麼天長地久,什麼海闊天涯。直到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意識到了危險,可是心不願意。她以為,他會有一絲憐憫,他會有一絲顧念,原來不過是逢場作戲。
曹督主站起身來,掏出一個瓷瓶來放在她身邊,轉身就要往門外去。
身後卻傳來一陣鎖鏈踫撞的聲響,他不悅的轉過頭去,正瞧見女子冷顏笑著,「他呢?不來送送我嗎?」。
她是快死了,可到了這個時候,他不會不來,落井下石也好,譏笑冷嘲也罷,她等他,他一定會來。
曹督主冷眼觀瞧著這個他一手教出來的孩子,這份骨子里滲出的倔強正冒著寒氣,她的眼楮看不清了,毫無對焦的雙眸卻望向門口。
垂死掙扎,督主拂了拂衣袖上化開的雪水,低下頭出了大牢。
你在的,鳳修筠,你在的!女子嘴角的笑意再也難以強撐,眼眸上起了一層氤氳。
「怎麼,這樣就受不住了?」門口忽然響起一個低沉慵懶的聲音,一個身著絳紅色錦袍的男子走了進來。
面如凝脂,眼如點漆,妖魅絕美的臉上卻透著一層冷霜。
「你還是來了。」女子深吸一口氣,強忍著眼眶里的一陣溫熱,開口問他,「殿下,看到卑職這副模樣,可還解氣?」
睿王向前兩步,修長的手指劃過她骯髒的小臉,魅惑的一笑,「這張臉倒是沒事。」
「殿下如今連這張臉都看不下去了嗎?」。女子神色黯然,「是啊,你一手策劃的棋局,利用完再利用,如今淪為棄子,是卑職愚鈍。」
睿王的手指緩緩劃到她的下顎鉗起,她抬起的小臉被迫于他對視,女子只覺得下顎一陣劇痛,含著的淚水再也止不住的劃過她清秀的臉龐。
「疼嗎?蝶熙,這地獄的路還長著呢。」睿王手里的力不減,只听得骨頭發出輕聲的脆響,「從天上跌下來的感覺如何?」
女子小臉慘白,渾身不住的輕顫。
睿王忽然放開手,發出一串冷笑,「你本就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也沒有垂死掙扎的借口,母親的死是丞相和你生母一手造成,今天的你只是一個開始,很快丞相府就會來為你陪葬。」
「難怪你要我陷害丞相了,不是為了抓一個,是為了抓一窩。」蝶熙扯了扯嘴角,一陣刺心的疼痛襲來,她合了合眼稍稍緩了片刻,虛弱的去找他的身影,「殿下,這些年你哪怕有一句話是真的嗎?」。
她看不清了,只覺得眼前越來越黑,他的身影變的模糊,他最愛的絳紅也慢慢黯淡,成了漆黑。
睿王看著她的模樣,冷哼一聲,「對你,除了憎恨和厭惡,哪里還有第三種感情。」
她的淚溫潤了干涸的嘴唇,在嘴角的傷口上打了個圈不再停留,她卻漸漸失去了痛覺。是啊,自己只是一枚棋子,還要祈求些什麼?
睿王拾起曹督主留下的那個瓷瓶,隨意的把玩著,忽然猛的蹲子,手指用力的捏著她的小臉,將那暗紅的毒液灌入她的口中。
一股灼燒的痛苦從口腔開始蔓延,蝶熙只覺得渾身的器官都在崩裂,耳畔卻響起他魅惑的嗓音,「蝶熙,若有下一世,我決不讓你死的這麼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