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
昏迷的曇兒被嚴燁帶走,紅菱方才借口去添衣至今未歸,小宮女們只守在院外不敢進殿,鳳安宮里一派冷清。
謝蓁淨面後坐在葵花鏡前,自一旁大紅描金海棠花的妝奩匣子里尋出了一支鏤空穿枝梅花紋釵,抬手換下了發間的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又用螺子黛細細地描了眉眼。
不知道晏銘賜的酒里下的是什麼毒,等毒發的時候會不會七竅流血死相難看?也不知道等她死了後晏銘還會不會來看她?或許不會來,只命宮人來收斂她的尸體?又或許會來,看著她的尸體回憶起他們過去的幸福時光?
謝蓁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心里胡亂想著。
鏡子里的人頰上兩抹杏子粉,唇間一點洛兒殷。
她笑一笑,鏡中人那輕顰的眉也漸漸舒展開了,精致的面容頓時鮮活起來。
*謝蓁突然覺得可笑,縱然她將死,縱然他薄情,她到底還是希望他記得自己美麗的樣子,在他心里給自己留有幾分最後的體面。
她眼波流轉,心思又飛遠了。
「朕這一年,大秦來犯,朕貶了幾個主和的文臣,點武將對戰,雖傷亡嚴重,但好歹將秦軍逐出了我大晉國界。」
她想起了方才晏銘說的話,心里有些欣慰——雖說他這個皇位來路不正,但也還算是一個極有魄力的好皇帝了!如此也不枉費當初祖父和周將軍兩人扶持他的一番苦心。
想到這里,謝蓁的眉頭微蹙,心里隱約覺得哪里有些不妥。
點武將出戰……傷亡嚴重……
謝蓁心下一沉。
她剛開始被禁足那會兒,心不能靜寢食難安,曇兒便將自其他宮人處听來的消息說于她听供她解悶哄她開心,有一次便提起了領兵征秦的靖和軍主將,她那時只是勉強笑笑並不以為意,此時卻異常清晰地記得曇兒說的那位主將的姓名。
周易!「上京三公子」之一的弄月公子——周易!周將軍的獨子!
謝蓁呼吸一窒,猛地站了起來,寬大的袖子帶翻了那妝奩匣子,匣子里的珠花簪釵頓時散落一地。
謝蓁此時卻顧不上這些了,她渾身顫抖,心里既害怕又悲哀。
是了是了!什麼征討秦軍都是借口!晏銘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周易戰死在沙場上!周將軍年事漸高,加上過去常年征戰落下了一身傷病,這兩年身子骨大不如前,未必能經受的住喪子之痛!
然後晏銘又以倒賣軍需之罪發作謝家,祖父革職、三哥被斬、族人入獄,謝氏一族就此沒落,謝氏子弟再難登上大晉朝堂!
晏銘這是要將當年目睹他逼宮一事的知情人趕盡殺絕!
晏銘根本沒有打算放過謝氏一族!他表面上答應她放祖父與族人離京,但暗地里說不定早就安排了殺手!只要祖父一離京……
謝蓁不敢再想下去,抬腳就往外走。
不行!她不能就這樣等死!她要去找晏銘!
「娘娘。」一個驚訝的女聲自門外傳來。
謝蓁的腳步一頓,抬眼看去,就見門外身穿杏色對襟小襖的紅菱一臉擔心地急急邁過門檻。
「娘娘,您的臉色這樣難看?出什麼事了嗎?還是身子不舒服?曇兒去哪里了?」她一面問著,一面伸手來扶謝蓁。
謝蓁側了側身,避過了她的手。
紅菱的手落了空,腳步不由得頓住,垂頭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娘娘這是怎麼了?為何對她這樣冷淡?紅菱心里有些恐慌。
謝蓁沒有理睬她,提著裙擺邁出了正殿。
院子里站著的宮裝麗人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眼簾。
「是你?」她訝然,旋即若有所思地轉頭看向身後的紅菱。
紅菱低著頭,肩膀輕輕顫動。
謝蓁心中了然,深吸了口氣,勉強將心里的不安壓下,緊抿的嘴角綻開了一個微笑。
「本宮還以為這婢子領了誰來了,原來是德妃。」
德妃抿著唇「吃吃」笑了兩聲,走上台階,親親熱熱地挽了謝蓁的手。
「是我。姐姐你這一年在鳳安宮里養病想來很是寂寞吧?妹妹我特意來陪姐姐說說話!」
她說著,對著謝蓁眨了眨眼楮,顯得天真浪漫又淘氣。
養病?謝蓁挑了挑眉,原來她被禁足的這一年,晏銘對外的解釋是她病了。
這個借口簡直是滴水不露,待她毒發身亡,晏銘就能發訃告稱她病逝了,想來到時根本不會有人起疑。
不過德妃她既然收服了紅菱,那又怎麼不知道自己是被禁足了的真相?謝蓁嘲弄一笑,抬手輕輕撫了撫額角,不動聲色地掙開了她的手,「本宮听說妹妹你如今恩寵正盛,卻不知道怎麼還有時間來我這敘舊?」
「哎呀,是哪個該死的宮人在姐姐面前亂嚼舌根?姐姐怎的也拿這話打趣我?」德妃嬌嗔地跺了跺腳,臉上卻不自覺地飛起一抹紅霞,襯得面龐更加嬌媚。
謝蓁睨了她一眼,並不接話,轉身回了正殿。
德妃的笑臉一僵,看著她微風扶柳般的背影,眼里閃過一絲妒意。
「姐姐怎麼不理我?」她心里雖恨,笑容卻十分甜美乖巧,緊跟著謝蓁的腳步也很輕快,說話的聲音更是清脆動听如黃鶯,「可是怪妹妹我這麼遲才來看你?若是因為這,姐姐可是錯怪我了!我往日常和皇上提起要來看姐姐,皇上卻總是不應允,說是我身子骨弱,萬一沾了病氣……哎呀……」
她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似的,伸手掩住了嘴,著急道︰「姐姐,我說錯了。皇上不肯我來看你,一定是擔心我太過吵鬧,影響姐姐靜養,所以才不肯我來的,姐姐你可千萬別誤會皇上,更別同皇上置氣啊!」
謝蓁看著她自導自演,心里只覺得可笑。不過她既然一心想讓自己拈酸吃醋,可見是自己這個皇後被廢的消息還沒有傳開,否則她就不會這樣做戲刺激自己,只會光明正大的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了。
「那是自然。」謝蓁微微一笑,「皇上方才才來看過我,還帶了嚴燁道長來給我請脈。皇上如此有心,我又怎麼會同皇上置氣呢?」
德妃一怔,詢問的目光朝紅菱望去。
紅菱卻只直直地盯著謝蓁,神情既驚還喜。
這個沒用的小蹄子!德妃心里罵了一聲,面上卻做出十分歡喜的樣子。
「皇上既然帶了嚴燁道長來給姐姐請脈,那想必姐姐的病不日就要好起來了!」她說著,又有些埋怨的扁了扁嘴道︰「皇上也真是的,怎麼就自己偷偷來了?也不同我說一聲,我也好讓司膳房準備一些姐姐愛吃的點心一起送來啊!」
敢說皇上偷偷模模,可見平日里晏銘對她果真是極寵愛的。
謝蓁看著她年輕嬌艷的臉龐、裹在宮裝里的婀娜身段,還有微笑時那眼角眉梢透露出的嫵媚風/情,心里不得不承認像她這樣的女人確實很有辦法討男人的歡心。
而晏銘再怎麼野心勃勃,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男人罷了。
「金玉。」謝蓁突然很想同她談一談。
德妃一愣,金玉是她的名字,而這個名字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叫了。不,其實也並不是很久,她還記得一年前面前的這個女人總會溫柔的喚她「金玉金玉」,只是後來這個女人被禁足在了鳳安宮,她則被皇上封為德妃,金玉這個名字就再也沒有人叫了,不管她走到哪里,周圍的人都會恭敬地稱呼她一聲娘娘,日子久了,她竟也忘了自己本來的名字,因此當下听來還有些恍惚。
「姐姐。」她輕聲答應,嘴角的笑卻顯得有些勉強,她並不高興金玉這個名字再次被人提起,因為那些伴隨著金玉這個名字的往事並不值得回憶。
她是德妃!她是德妃!不是卑微的、像是牲口貨物一樣可以隨意被人買賣的金玉!
不是!
金玉挺直了脊背,好像這樣就可以將過去那個總是弓著身子的卑微的自己從記憶里、從心底里、從骨子里抹去一般!
謝蓁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知她是想起了那些悲慘往事,心里到底有些不忍,只是有些話卻是一定要說個明白的。
謝蓁硬起心腸道︰「金玉,你七歲進的謝家,至今也有十四年了吧?」
金玉此時連假裝的笑也做不出來了。
謝蓁盯著她的眼楮,沉聲問道︰「這十四年來,祖母疼愛你,祖父準你和我們謝家的子女一起上課,家里的姐姐兄長也都待你不薄是不是?」
金玉雙眸失神,睫毛輕輕顫動,臉上閃過一絲掙扎。
謝蓁趁機又道︰「我記得你當初很喜歡三哥的,是不是?」
三哥……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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