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好!」
老人緩緩點頭,然後一甩袖子,席地而坐。
「你問吧!」
謝蓁點頭應是,這才有機會好好看看他。
他的身形瘦小,穿著一件寬大的褐色僧袍,露在外面的皮膚干癟喑啞,就像是有半輩子沒喝過水一樣,他的白發也像是有半輩子沒打理過的,雜草似的用草繩胡亂扎著,一張老臉又黃又瘦。
謝蓁不由得想到精怪小說里的老樹精。
她活了兩世,實在是沒有見過這樣不修邊幅的人。不過,若不是這樣瀟灑隨心的性子,又怎麼敢在御前為一個宮女的死活放棄自己的錦繡前程呢?
謝蓁笑了笑,先將謝菲和楠兒扶到一棵樹下靠著,這才緩緩走回到老人面前坐下。
「大師。」她恭敬道。
臻善臉皮微微一顫,有些不自在地瞪著她。
「你要問什麼便問,問完了就快走。」他道,神情很是不耐,好像坐在他對面的是個很麻煩、很討人厭的人似的。
謝蓁突然很明白為什麼那一世臻善大師的事跡沒有被人傳說,而只被人隨意地在書里一筆代過了。實在是因為他的脾氣很不討人喜歡啊!孤僻又古怪,誰敢親近他呢?
她只好裝作不知道自己很討他嫌的樣子,微微笑道︰「我想向大師請教一些事情。」
臻善輕輕挑了挑眉。
謝蓁知道他一定沒有耐心問她是什麼事,因此也不停頓。自己飛快地接下去說道︰
「我過去交了兩個朋友,以真心相待,視作己身,他們卻欺我瞞我害我,請問大師,我當如何?」
「不如何。」臻善道︰「你精心飼養兩只犬,它們不解人意,反咬你一口,難道你還要咬回去麼?」
怎能如此比喻?謝蓁皺眉,「大師。我說的是人不是犬。」
「人又如何?人有時候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臻善道。
謝蓁默然一刻。又問道︰「再問大師,我曾听說,有人一覺醒來,今日是昨日。今年是昔年。宛若重生。大師可知為何?」
「今日是昨日,今年是昔年?」臻善皺了皺眉,「你听說的那人可是宿醉未醒麼?」
自然不是。謝蓁搖頭笑了笑。
「想來是我听差了。這樣荒唐的事,大師不必放在心上。」
臻善卻瞪了她一眼。
「既有人說,可見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我今日不能解,未必他日不能解。」
謝蓁有些驚訝。她知道有些人心氣高傲,喜歡嘗試別人不能的事並且一定要完成的很好,卻沒想到,臻善大師隱世多年,竟還保有讀書人的牛脾氣。
「大師隨意。」她笑著點頭。
臻善輕哼一聲,沒有說話。
謝蓁此時也已經習慣了他的古怪脾氣,並不見怪。
「你問完了?」臻善道,然後也不待謝蓁回答,徑自站起身。
「你既問完了,就快些走吧!我也去了。」他說著,袖子一甩,將手背在身後,轉身就走,似乎怕走遲了,謝蓁會再留他說話一般。
謝蓁微微一笑,亦站起身來,對著他的背影微微施禮。
「昔年有幸看到大師的事跡,內心欽佩不已,不想今日竟能拜見,我無憾矣。」
昔年?臻善匆忙的腳步停了下來,回身奇道︰「你如今幾歲?」
「不敢瞞大師。」謝蓁道︰「現今八歲。」
「八歲?幾時識字?」臻善盯著她道。
謝蓁不動聲色道︰「當時年幼,也記不清了。」
臻善那雙奇特的眼楮卻似乎已看出她在說謊了,只冷冷道︰「既是年幼,那又何談昔年?又是從哪里看到關于我的事跡?」
「昔年二字是我說錯了。」謝蓁道︰「至于是從哪里看的,也記不清了。還請大師莫怪。」
臻善冷哼一聲。
「我可曾欠你什麼?」他問道。
謝蓁不知他問這句話的意思,只搖頭答道︰「不曾。」
臻善道︰「我既沒有虧欠你,又不是你父,不是你母,平白听你說了半日愁,你不僅不心存感激,反而處處隱瞞,豈非無禮?」
謝蓁笑道︰「我不說自然是有不能說的道理,大師言語相激,豈非強人所難?」
臻善瞪著眼楮,那張干枯的死氣沉沉的臉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他眼角微微抽搐的肌肉還是道出了他此時的憤怒。
他活到這把年紀,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
臻善仰頭「哈」了一聲,「好好好,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
他嘴上說好,態度卻真不見好,竟一甩袖,轉身走了。
謝蓁在他身後再一施禮,念頭一轉,忙又站了直身子。
「大師!若我日後再來普雨寺,大師能否一見?」她大聲道。
臻善已走的很遠了。
謝蓁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听到她的話,卻听見輕風里傳來了一聲輕哼。
謝蓁抿了抿唇,亦轉身走到仍昏迷著的謝菲、楠兒身邊,靜靜地等她們清醒。
謝菲比楠兒醒的早,才睜開眼,就又驚叫了一聲。
謝蓁嚇了一跳,忍不住怪道︰「你喊什麼?」
謝菲拉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四周。
「那個鬼呢?」她小聲道。
謝蓁笑道︰「哪里有什麼鬼?方才我們看見的是寺里的大師。」
听說不是鬼,謝菲頓時松了一口氣,又不禁撇了撇嘴,「大師?他哪里有和尚的樣子?還留著頭發呢!」
謝蓁笑著點頭,「他是不太像一個和尚,但人不可貌相,就我所知道的那些大師里,他簡直可以說是最了不起的一個。」
謝菲看了她一眼,有些郁悶。她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里,小六和那古怪的什麼大師之間發生了什麼,怎麼小六說起他時語氣這樣恭敬,話里全是對他的維護?
「你說是就是吧!」她悶悶道,又嘟了嘟嘴,「說的倒好像你見過許多大師似的。」
謝蓁笑而不答。
謝菲自用力伸直了坐的僵硬的身子,卻又猛地想到了一件事,失聲叫了一聲糟。
「我昏迷了多久?」
謝菲跺了跺腳,一臉慌張道︰「我們出來這麼久,祖母她們一定等急了。回去定免不了一頓責罰。」
她說著,又偏頭埋怨道︰「小六,你怎麼不早一點喊醒我?」
謝蓁笑著安撫她,讓她莫要著急,「你昏迷的時間不算久,只一刻鐘的時間罷了。」
謝菲這才安心了些,轉頭見楠兒還在睡,不由氣得用腳尖踢了踢她的肩膀。
「快起來!快起來!讓我兩個小姐等你一個,成什麼體統?」
謝蓁眉頭一皺,下意識的就要攔住她的動作,楠兒卻已經一個 轆翻身坐起。
「小姐?六小姐?」她瞪大眼,看著身前的少女們,茫然道︰「我們這是在哪里?」
謝菲氣道︰「在你夢里哩!還不快起來?」
做夢若還是要夢見這樣凶巴巴的三小姐,豈不是睡覺也不安穩?楠兒縮了縮肩膀,忙伸手去扶樹,想借力站起身來。
只她的手才踫到樹皮,腦海里就猛地閃過她昏迷之前的事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