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太傅的光環之下,臨安城里的人說起謝家的幾位公子小姐,也都極盡夸贊,比如謝三小姐如何知書達理,謝四小姐如何閉月羞花,謝三爺如何聰慧過人。
然而口口相傳的話有時候也不一定是對的。比如他們不知道知書達理的謝三小姐已經因為殺妹一事被禁足蕭山,閉月羞花的謝四小姐其實又臭屁又刁蠻,聰慧過人的謝三爺不止打的一手好算盤。
說起來,聰慧過人的人其實都不太本分。
謝的秘密就連他最喜歡最親近的謝蓁都不知道。
謝蓁從來不知道她三哥掛在書房里的那張弓竟然不是擺設,不知道他原來箭術精湛,不知道他不僅會射靶子還會射人。
現在這個受傷的倒霉人就躺在謝房里的……地上。
自覺天真善良的雲來心里很是不忍。
「少爺,這天氣雖然熱,但就讓他躺地上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謝點了點頭,夸道︰「說的是。」
雲來極少被自家少爺夸,當下就像是被順了毛的貓一樣,心情飄飄然。
謝便喚道︰「熙來。」
熙來聞聲邁前一步。
謝道︰「你去,將這人丟雲來上去。」
熙來點頭,自上前作勢要將人扛起來。
雲來已苦了臉,他才請院子里的姐姐洗的被單啊!
「少爺,我覺得不好。」他輕咳一聲。一本正經道︰「他都受傷了,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免得加重傷勢。」
謝輕哼一聲,沒再理他。
「熙來。」他道︰「取傷藥來,好生招待,別讓他死了。」
熙來點頭答應。
謝愛做生意,但這里的招待卻是另一個意思。
雲來就曾親眼見過自家少爺吩咐「好生關照,好生招待」後,那人最終變成什麼樣子,沒死。但還不如死了呢。
雲來心里默默為這個倒霉蛋念了聲佛。
熙來袖子一抖。已抓了一把匕首在手里,刀刃鋒利,刀光一閃,將受傷人身上羽箭的箭羽削去。然後收回匕首。伸手抓住那人的衣襟。提氣施力,竟是能單手將人提起。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那原本癱軟如一灘爛泥的人突然動了。腳下一勾,竟是要絆熙來的腳。
熙來肩膀才要抵住那人的身體,雖然這一切發生得出乎他的意料,但他的身子已飛快做出了反應,手上的力道變提為推,肩頭向後一撞,借力和這人分開來。
那人膝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好。」謝挑了挑眉。
熙來神情一緊,袖子一抖,匕首寒光立現。他高舉著手,放低肩膀,腳下轉換,儼然做出了攻擊之態。
那人卻像是才緩過一口氣似的,抬起蒼白的臉,一手撐在地上穩住身形,一手橫在胸前,行了一禮。
「小僧無意闖入,並無惡意,還請施主住手。」
正是倒霉的素白。
熙來卻像是沒听到他的話似的,目光漸漸變得凶狠。
素白苦笑一聲,沒想到謝府里還有這樣年輕的高手,現在的他拼盡全力恐怕也沒有勝算。
「熙來。」謝突然道。
熙來的手一抖,面上閃過一絲不甘,但到底是放下的手,將匕首收回到袖子里。
素白就算心思再單純,這時候也不難看出這坐在主位上的少年是屋里另外兩個少年的主子。
「多謝施主。」他施禮道。
謝神色難辨地點了點頭。
「師傅從哪里來?」
「小僧從普雨寺來。」素白道。
普雨寺……謝看著眼前狼狽的和尚,微微眯了眯眼。
「昨日,我祖母才去貴寺敬香,師傅今日怎就來了?其中可是有什麼緣故?還是與什麼人有約?」他似是不解,眼里卻閃過一道不被人察覺的殺機。
素白搖頭道︰「小僧來此,並沒有什麼緣故,也不是與什麼人有約。」
「哦?」謝失笑,「難不成小師傅你要告訴我,你大白天地闖進來是來我謝府賞景的嗎?」。
這話中的譏諷讓素白羞憤不已。
「自然不是。小僧是來辭別的。」他急道。
「辭別?」謝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冷冷看著他,「府上誰人與你有舊?你要與誰作別?」
素白因記著方才門房說的話,這時候自然不會說出是來找謝六小姐的。
謝卻覺得他心里有鬼。
「你覺得,我方才那一箭如何?」他突然問道。
素白雖然有些氣悶,但還是老實點頭道︰「極好。」
謝笑著點了點頭,又問︰「可否比更羸注1?」
他自比更羸的,旁人若是听到,一定會覺得此子狂妄。但現在在這屋里的都是武功高強之人,自然能懂得其中厲害,尤其是現在胸口還插著半截斷箭的素白。
射中人其實不算什麼,只是能讓箭頭離心一厘,重傷而不死,才最高超。
素白卻緩緩搖頭。
「比不上。」他誠懇道︰「若不是我身有內傷,你傷不到我。」
謝眯起眼來。
「有意思。」他微微笑道,笑容卻很是陰沉。
他不常露出這樣的笑,但一露出這笑容,雲來便知道有人要遭殃了。
現在,當然就是這個身受重傷還大言不慚的和尚了。
「我倒要看看,你的身體有沒有你嘴巴那麼硬。」謝笑著半屈膝蹲下,伸手捏住了那支斷箭。
「你久居寺廟,一定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箭,名絞絲。當真是多情的名字是不是?卻正好折磨人。絞絲箭頭細小尖利,兩側生勾刺,只要箭的速度夠快,中箭的人絲毫不會覺得疼痛,但卻不知道其實拔箭的時候才是最痛,拔出來可是連著肉,傷口周圍的肉迅速裂開,血流不止,那滋味真是痛快。」
素白的臉色蒼白如紙,卻還勉強笑道︰「原來如此,小僧當真不知道。」
「那你豈不是要多謝我讓你長了見識?」謝搖頭笑道︰「可惜。」
「有何可惜?」素白道。
謝捏著斷箭的手漸漸用力。
「可惜,我射你的這一箭並不是絞絲。」他猛地將箭拔了出來,鮮血頓時標出。
熙來的身形一動,擋在了謝身前,將飛濺的鮮血擋下。
翩翩公子竟還是一身白衣無瑕。
素白死死地咬著牙,將那一聲下意識的呼痛咬在口中。
「是嗎?」。他勉強道︰「那還真是可惜。」
謝贊賞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不必遺憾,下次我射一支絞絲,讓你嘗嘗滋味便是。」
素白點頭,虛弱地笑道︰「多謝。」
他說完,終于支撐不住,噴出一口鮮血,暈了過去。
謝低下頭看著鞋面上的血跡,皺了皺眉。
「少爺……」熙來的神情很是不安。
謝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無妨。」他踢掉腳上的鞋子,赤腳轉身。
「去查,若真是這個和尚,殺了填河。」他面無表情地冷冷道。
熙來、雲來垂首領命而去。(未完待續。)
PS︰注1︰更羸(lei),戰國時期著名的射箭能手,嗯,就是空拉弦射落大雁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