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楠兒說起,謝蓁都忘了這謝府里還有紅菱這個丫鬟了。
「死了?」她提筆的手一頓。
楠兒神情戚戚,「是啊!今早從井里撈……」
「等等。」謝蓁出言打斷她,轉身對一旁侍候謝玨的乳娘道︰「把少爺抱下去。」
乳娘正支著耳朵听這邊的談話呢,卻沒想到六小姐要她帶著少爺回避,饒是心里有些郁悶,但到底還是恭順應是,抱著咿咿呀呀不高興地小少爺退下了。
這幾日,謝玨每日都來謝蓁這里玩耍,說是玩耍,其實不過是謝蓁在書案前抄醫經,謝玨自己坐在地毯上吃蜜棗,倒也不吵不鬧,乖巧地出奇。
到底是個孩子,雖說還不能听懂,但還是不要讓這樣晦氣的事沖撞了他吧。
謝蓁直等到乳娘走遠了,才揚手示意楠兒繼續說。
楠兒雖然和紅菱不親近,但同樣身為丫鬟,又有先前被交換的淵源,因此听到紅菱的死訊心里也很有些悲戚。
「听說昨夜安排在一起值班的丫鬟就不曾見過她了,原還以為她是在哪里躲懶,卻沒想到今早有人打水,提上來的井水竟是紅色的,這才發現井里有尸體,拉上來一看,雖然身子都泡腫了,但還是勉強能從尸體身上穿著的衣服看出是紅菱。」
謝蓁輕「嗯」一聲,神情晦澀難辨。
那一世,紅菱背叛她。這一世,她決心不追究她。卻沒想到她竟然就這樣突然死了。
突然……究竟是為什麼?是哪里出了錯?
「可知是怎麼死的?」她輕聲問道。
楠兒的神情難堪,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怎麼?」謝蓁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猶豫,不禁皺眉。
楠兒只好道︰「大家都說是紅菱撞上采花賊了,因為她身上穿的衣服像是被人撕破了,身體上也有多處傷痕。」
謝蓁訝然,心里有些氣悶,萬萬沒想到紅菱竟然是這樣屈辱的死去了。
她緩緩吐出胸口的郁氣,才又問道︰「可好生安葬了?」
楠兒搖頭,黯然道︰「還不曾。」
「哦?」謝蓁皺眉。
楠兒道︰「三夫人說,紅菱死的不干淨。不能留尸體。該要一把火燒干淨了,免得日後鬼魂作祟。」
謝蓁吃驚的瞪大眼楮,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不能留尸體?一把火燒干淨?鬼魂作祟?
真是好荒唐。
人已經死了,不好好安葬。還要燒毀她的尸體。豈不讓死者不能瞑目。讓生者寒心?
謝蓁面沉如水,緩緩起身。
「走,領我看看。」
崇桂院院門口擺著一卷草席。上面放著浮腫發白的尸體,正是一夜殞命的紅菱。
她身旁的婦人抹著眼淚,哀嚎不止,若不是身邊人扶著她,只怕是要就地昏厥。
「我的兒啊!我苦命的兒啊!你怎麼年紀輕輕就死了啊!是哪個殺千刀的害死你了啊!」
「我的兒啊!你一心侍奉三夫人,她卻不肯給你留具全尸,好狠的心啊!」
旁邊的丫鬟婆子急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小意勸道︰「宋嬤嬤,我知道你愛女心切,但事到如今,再難過也于事無補,有些話是千萬不能胡說的?」
宋林氏哪里還顧得上其他?用力推開好心勸解的人,張口就罵道︰「呸!你們這些人也算不得什麼好人,什麼不能胡說?你們倒是看得淡,橫豎死的不是你們的閨女!」
這話說的刻薄,在場的人面上都有些不悅。好心好意來勸你,你怎麼還咒上人了?
「宋媽媽。」
一個女聲在她們身後響起。
這府里喚她一聲宋媽媽的人可就一個。宋林氏原本覺得謝蓁難伺候,所以才任由女兒來三房,卻沒想到居然出了這等事,是以現在看謝蓁只覺得又悔又恨又多了幾分親近。
「六小姐。」她哭喚道︰「你來看看紅菱啊!她陪你長到這樣大,你也來送送她吧!」
謝蓁點了點頭,便要上前,一旁的幾個人忙紛紛攔在了身前。
「六小姐,去不得啊!」
「六小姐,您千金之軀,仔細看了夜里發夢!」
「六小姐,宋嬤嬤喪失愛女,心中悲切,神智都有些不清了,你莫要和她當真啊!」
七嘴八舌,吵吵囔囔。
謝蓁沉下臉,正要發火,站在前面的宋林氏身子一扭,已撲了過來。
「說我瘋了?我呸!你們才瘋了!看我不撕爛你們的嘴!」
幾個人吃不消這蠻力的一撞,哎呦一聲吃痛散開,惱怒不已,也顧不上宋林氏才經歷了喪女之痛,抬手便往宋林氏身上招呼,幾個人抱著糾纏做一團。
謝蓁不打算勸解,只徑自上前一步,站在紅菱的尸體面前。
小小的身子被井水泡的浮腫月兌了形。
還只是八歲啊……哦,就快要九歲了,卻再也活不到九歲了,再也不會長大。就算她以後再進宮,這世上也不會再有宮女紅菱了。
謝蓁神情黯然,鼻子有些酸澀。
紅菱的死,讓她有些迷茫。
她不去報復,紅菱卻是這樣年輕就去了,難道這是對那一世紅菱所作所為的報應嗎?
一旁的樹下,有人打了個激靈。
謝蓁抬眼看去,便見是一臉恐懼的金玉。
大概是想來看個熱鬧,卻又不敢靠近吧?
謝蓁嘴角勾起一個嘲弄的笑,眼楮卻濕了。
那一世的人,那一世的事,似乎全都月兌離了軌道。
她們現在還活著,難保不會在哪一天突然沒了。既如此。念念不忘仇恨,又有什麼意思。
謝走出院子時,便見謝蓁獨自失魂落魄地站在尸體前,她的身邊扭成一團動手打架的女人,她們明明那麼吵,她卻好像什麼都沒听到似的,就那樣安靜地站著,安靜得讓人心疼。
他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到她身邊,勉強笑道︰「阿蓁。」
謝蓁猛地回神。轉頭看向他。
「三哥。」她笑了笑。眼淚卻又快又急地落下,仿佛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謝慌了神,手忙腳亂地用袖子在她臉上胡亂地擦,溫聲哄道︰「怎麼了怎麼了?不難過不難過啊!」
「三哥。」謝蓁用力地搖頭。
三哥。你不懂啊!不懂紅菱愛慕你。不懂她來三房是為了你。所以你才能對她的死渾不在意。
「三哥。」她用力咬了咬唇,勉強忍住淚意,輕聲喚道。
謝心里鈍鈍地痛。這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小丫頭啊!現在卻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下人哭成了淚人。
「嗯。」他柔聲答應。
「三哥,讓宋媽媽帶紅菱回去好生安葬了吧。」謝蓁握緊了他的手,目光切切。
「好。」謝毫不遲疑地點頭。
「三哥。」謝蓁的鼻子又是一酸。
一直以來,不管她說什麼,三哥都說好,從不曾拒絕過她。
謝微微一笑,反握住她的手,輕輕抱了抱她。
「傻丫頭,回去吧。」
謝蓁用力點頭。
紅菱最終沒有被火化,一卷草席裹著她出了謝府,居然還得了一塊不錯的墓地。
這都是謝做的安排,自始至終,那個下令把紅菱火化免得日後鬼魂作祟的柳氏都不曾露面。崇桂院里的丫鬟們只說是夫人受了驚,病倒在,然而誰都不曾推開過三夫人的房門,崇桂院里也沒有藥香飄散。
柳氏大概做夢也想不到,她當了這麼多年的家,卻竟然做不了崇桂院的主了。
「母親。」
謝看著被捆成一團丟在上堵住嘴巴干瞪眼的柳氏,微笑著緩緩走近。
柳氏卻忍不住向後縮,看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恐懼。
「你怕?」謝嘴角噙著一抹冷笑。
「你背叛父親的時候,怎麼不怕?」
「我找了那麼久,卻沒想到你居然連和尚也不放過。」
他搖頭嘖嘖嘆道,柳氏瞪大了眼楮,渾身抖個不停。
謝邪氣一笑,抬手。
一旁的熙來已會意地遞上弓箭。
謝拉弓搭箭,箭頭直指柳氏面門。
柳氏驚恐地搖頭,嘴里發出唔唔的聲音,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哦?」謝偏了偏頭。
熙來于是上前掏出了柳氏嘴里的手帕。
柳氏嘴巴被撐得酸麻,卻是不敢抱怨一句,只大聲求饒道︰「兒,兒,我求求你,你就看在我這麼多年為你們保守秘密,養育你的份,饒我這一回吧!」
謝眯了眯眼。
柳氏痛哭失聲,「兒,我不敢以你的母親自居,但這麼多年來,我確實是把你當做我的親生兒子看待啊!」
「那真是多謝三夫人這些年的養育之恩了。」
謝冷冷一笑,緩緩拉弓。
將死之際,柳氏被恐懼沖昏了頭腦,口不擇言月兌口而出道︰
「我偷男人,那也不是我的錯啊!還不是因為你的養父不是個男人嘛!」
她的話沒有再說下去,一只羽箭正中她額心。
謝漠然地垂下手,將弓丟給了熙來,緩緩轉身。
「收拾干淨了,再讓青夜來。」
他如何,豈是你能說得的?
「小和尚。」
君瑋將一個被捆地結結實實的人,丟在了素白面前。
「你運氣好,有了一個作伴的人,嘿,還同你一樣,也是個和尚。」
听到和尚兩個字。素白心里一動,這才緩緩睜開了眼楮,正對上地上那人驚恐的目光。
「素清?」他訝然。
君瑋瞧著他的反應便覺得有趣,「真是巧了,原來你們兩個還認識啊!」
素白微微一笑,「認識。但不算熟。」
倒在地上的素清白眼一翻,差點昏死過去。
他怎麼就這麼倒霉啊!不就是殺死了一個丫鬟麼?怎麼還就被捆成這樣了?那小yin/婦不是自稱這院子里的主子麼,怎麼不來救他?現在居然還讓他遇見了這素白!當初他按釋善那個老家伙的意思坑害過素白一次,這一次見面,素白哪里還有可能救他?
「師弟。」素白低頭疑惑道︰「你這麼到這兒來了?」
素清囁嚅著唇,有苦說不口,總不能說是偷人偷到了謝府里,又殺了一個丫鬟,這才被捉來的吧?
君瑋冷眼旁觀了片刻,猶自冷笑不止。
「小和尚。你這個師弟膽子不小。居然喜歡玩女人,而且玩的還不是一般的女人,你說他是不是活膩了?」
素白瞪大眼。他猛地記起謝家女眷敬香那次,素清偷偷藏起的那條手帕。
難道是謝家的哪位女眷?
「師弟。」他沉聲道︰「君施主說的可是事實。」
素清下意識就要搖頭。
君瑋眯了眯眼。冷哼一聲。抬腳就踹向了他。痛得他一個哆嗦,身子蜷成一團。
「我說的可是事實?」君瑋挑眉道。
「是是是。」素清用力點頭,生怕君瑋再來一下。那他可就徹底毀了啊!
素白嘆了口氣。
君瑋「哈」了一聲,掏出尖錐,在素清身上比劃,眼楮卻是看著素白。
「既然是你師弟,那我就給你這個面子,你說,我先在哪里給他開個洞?」
「不……不要啊!」
素清身體抖如篩糠,下半身似有什麼可疑液體浸濕了褲子。
素白雙手合十道︰「小僧若是請君施主住手,君施主可願就此停手?」
君瑋似笑非笑道︰「自然不會。」
素白點了點頭,「所以,請君施主自便吧。」
言下之意是不打算為素清求情了。
素清面如死灰。
君瑋卻又覺得沒意思了,他站起身,將尖錐放回腰間,「得了,本公子今天沒有殺人的興致,且留你一留。」
素清頓時松了口氣,只覺得自己已經在閻羅殿前走了一遭。
卻听一個冷漠男聲道︰「玉面閻王幾時變得這樣心慈手軟了?」
君瑋皺了皺眉,回身恭敬作揖。
「少主。」
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出去。」
君瑋訝然,他在這地牢里一住就是三年,少主可從來不許他出去,今日怎麼……難道是少主發現了什麼?
謝見他不動,不禁側目。
「怎麼?舍不得?」
舍不得才有鬼!君瑋心里暗暗啐了一聲,下意識地伸手模了模腰間的尖錐,然後一咬牙,快步邁出了地牢,頭也不回地走進密道。
謝走到素白面前,無視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素清,只俯身提了提素白腳上的鎖鐐,又自袖尖取出一柄短匕。
素白只見眼前寒光一閃,腳上的鎖鐐已經被斬為兩截。
「你也出去吧。」謝冷淡道︰「在上面等我。」
素白猶豫一瞬,終于是緩緩起身。
素清眼見這拿著匕首的少年一個個把人放走,卻唯獨留下了他一個,又見了那手好刀法,簡直要駭瘋了。
「師兄!」他高聲求道︰「我知道臻善大師被關在哪里!」
素白的腳步一頓,他這幾日才听熙來說過普玉寺里的情況,心里正擔心他師傅的情況,現在素清卻說他知道……
素清見他如此,心里不禁大喜,他原本說出那句話不過是因听說寺里臻善大師助其逃跑的傳言所以想踫踫運氣,卻沒想到臻善大師和素白國果然有救。
謝斜睨了素白一眼。
「你走吧。我錯抓了你,你師傅我替你救。」
素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終什麼話也沒說,合十謝過,不再看素清一眼,轉身離去。
素清最後一絲存活的希望也終于破滅了。
薄如蟬翼的刀尖在他喉間劃過,輕而快。
素清還沒感覺到疼痛,就已眼睜睜地看鮮血 射出來。
「死了?」
他神情惶惑不解,最後悄然沒了呼吸。
死不瞑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