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蓁跌坐在上。
「什……什麼?」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師父,您說什麼?老潘那群乞丐怎麼了?」
梁奉仙掏了掏耳朵道︰「听說衙門今天早上發現了白公子的尸體,如今那個杜肥豬正審他們呢,那死肥豬能審出什麼?我看啊,十有八九是要屈打成招了。」
「那怎麼行?」謝蓁著急道︰「阿徹將他們托付與我,我如何能眼看著他們出事?」
梁奉仙道︰「得了吧你,你就算出面能頂什麼用?再者說,阿徹也沒拜托你照顧他們,是你自己大包大攬。」
謝蓁跳起來道︰「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坐視不理,我要去衙門!」
梁奉仙也不攔她,只是道︰「你去又能如何?他們又不認得你這個謝六小姐。」
他這話倒是提醒了謝蓁,雖說她是謝府的六小姐,但是年紀小,那杜雋未必會听她的。謝蓁皺眉沉思了一刻,終于下定決心道︰「我去找父親!」
梁奉仙道︰「你找他去,他難道就會去麼?你要怎麼解釋他堂堂一個謝家老爺居然肯為一群乞丐求情?」
謝蓁握了握拳,她實在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那您說該如何是好?」
梁奉仙攤了攤手道︰「你留在這里,什麼事都不要去管就很好了,他們和你無親無故,你管他們的死活做什麼?」
謝蓁咬牙道︰「我做不到,我不能看著他們去死。」
梁奉仙道︰「那我也無能為力了。你要做什麼就去做吧,我也不攔你,反正不管你做什麼,都有你爹替你收拾爛攤子。」
謝蓁眼楮一亮。
「多謝師父提醒。」她感激道。
梁奉仙白了她一眼道︰「快去吧,我什麼都沒說,你莫要說是我的意思。」
謝蓁笑著點頭道︰「我知道了!那我就先去了!」
她想了想,又道︰「師父,還要麻煩您再去崇桂院盯著,不要讓阿徹他們知道這一件事,我怕他們一時沖動沖去衙門那就糟了。」
梁奉仙擺了擺手道︰「知道了。我待會兒再去找你三哥喝酒。」
謝蓁點了點頭。再三謝過了他,轉身向外跑去。
「楠兒!備車!」
一輛馬車在衙門門口匆忙停了下來,車還沒停穩,就有一個小姑娘從車上跳了下來。擠開人群直直往衙門內沖去。
她身後的丫鬟才探從車廂里探出頭來。看見她頭也不回的身影。不禁急道︰「小姐!小姐!您別亂來啊!」
謝蓁好似一陣風般,飛快地沖上了公堂。
捕快們見了她,下意識地就伸過棍子來攔她。
謝蓁尖聲喝道︰「放肆!我乃謝家六小姐謝蓁。你們誰敢攔我?」
果不其然,捕快們的動作都是一頓。
杜雋豎起耳朵道︰「你是謝六小姐?」
謝蓁暗暗調整了一下呼吸,瞪眼道︰「正是!」
杜雋看著她,一臉狐疑。且不說這位究竟是不是謝六小姐,就算是吧,小姑娘這會兒沖上來做什麼?」
楠兒擠在人群里,大聲喊道︰「小姐小姐!您別沖動啊!仔細挨老夫人的罵!」
杜雋見狀,便知眼前的小姑娘八成是真的謝六小姐了。
「六小姐,你來做什麼啊?這可不是什麼玩游戲的地方。」他盡量擠出一個和顏悅色的笑來。
謝蓁皺著眉,目光掃過地上的乞丐們,他們一個個都趴在地上,臉色慘白,褲子還滲出血跡來。
謝蓁咬了咬唇,勉強穩住心神回答杜雋道︰「我自然知道這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
她猛地抬頭,逼視著杜雋,「公堂公堂,講究的便是公正嚴明,我今天來便是要向大人你討一個公道!」
杜雋愣了愣,「公道?六小姐你要討什麼公道?」
謝蓁道︰「不知堂下這些乞丐犯了何事,大人要如此重責他們?」
杜雋道︰「他們這些人為了一個受辱的妓/女和白公子大打出手,最後還抓走了白公子將其殘忍殺害,你說他們該不該罰?」
謝蓁道︰「我听說帶走白公子的是一個黑衣人,大人又怎麼能說是這群乞丐帶走了白公子?」
此言一出,杜雋便知她是有備而來,不禁起了警覺之心。
「六小姐難道是專門為這群乞丐來的麼?」他沉聲問道,心里只奇怪這群乞丐什麼時候和謝家搭上關系了。
小鄧等幾個捕快卻想起那一日搜捕的事情來,當時那乞丐頭子就是在謝家後門消失的,難道真的是被謝姐私藏起來了不成?
老潘他們也費力地抬頭看謝蓁,待看到她的臉後都有些茫然,他們不認識這位謝六小姐啊,謝六小姐為什麼要替他們說話?難道是為了她哥哥謝三公子來的?但是謝三公子自己為什麼不來?這一個小姑娘能頂什麼事?
謝蓁朗聲答道︰「是也不是。」
這是什麼回答?難道不是在逗他玩麼?
杜雋皮笑肉不笑道︰「謝六小姐,你若是要玩,還請到別處玩去。」
謝蓁冷聲道︰「杜大人為什麼要請我離開,難道是不敢听我之後的話?」
他不敢?笑話!杜雋哼道︰「謝六小姐既然執意要說,那就請說吧。」
白老爺忍不住道︰「謝六小姐,這些都是害死我兒的凶手,你為什麼要替他們說話?」
謝蓁瞪了他一眼,道︰「白老爺,原本您現在沒了兒子,我不該再說這些話,但您既然先開口了,那我就非要說兩句不可了。白公子是您的獨子,你們白府上下對他寵愛有加。這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們的過分寵愛造就了白公子不可一世的性格,他這些年仗著你的錢勢在臨安城里作威作福,想來您不會不知道吧?」
白老爺臉上一紅一白,氣道︰「六小姐未免言過其實了吧?我兒雖然任性了一些,但是本性不壞,如今他已沒了,六小姐又何必揪著他生前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放呢?」
「小事?」謝蓁冷笑問道︰「試問當街縱馬行凶踢死小兒是小事麼?」
白老爺的臉色一變。這一樁事是他花了大價錢瞞下來的,這謝六小姐怎麼知道?
謝蓁冷冷地看著他,憑著那一世的記憶一樁一樁細數白公子的罪行。
「試問迷/奸父親新納的姨娘。事後還將其逼死是小事麼?」
白老爺的臉色更加蒼白。這原是他內宅的事情。後來也給了那姨娘的家人一筆錢將這件事壓下去了,這六小姐究竟是哪路神仙,居然能將這件事翻出來?
謝蓁繼續道︰「別的不說,就說最近的這一件。強/暴長歌樓的雀舌姑娘。最後還讓手下繼續褻/玩她。敢問這是小事麼?」
這當然是小事!白老爺心中喊道,前兩樁事他難以否認,這最後一樁事還真算不了什麼!
他對杜雋使了一個眼色。
杜雋會意地點了點頭。用力咳了一聲道︰「六小姐,你前面說的那兩件事姑且不認真假,這最後一樁事卻真不算過分,那雀舌原本就是一個妓/女,白公子無論對她對什麼都不算過分。」
謝蓁看著他那副可惡的嘴臉,眼中迸射出怒火。
她咬著牙,一字字道︰「這難道還不算過分嗎?難道就因為雀舌是一個女人,就活該受這樣的屈辱嗎?」。
杜雋道︰「六小姐誤會了,我不是說因為她是個女人,而是說她是個妓/女,誒,你年紀小,可能還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謝蓁握拳道︰「不勞杜大人解釋,您說的每一個字我都明白的很。」
杜雋一想也是,要他一個大老爺們跟一個小姑娘解釋妓/女的意思那成什麼樣子了?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他笑道。
謝蓁卻是很嚴肅道︰「但難道妓/女就不是女人了嗎?」。
杜雋的笑容僵住。
謝蓁突然拔高了聲音,好讓接下來的話能讓所有人都听見。
她大聲道︰「難道雀舌是心甘情願委身在紅街里嗎?她若是有錢,有家,還會在紅街里賣身嗎?你們仗著自己有錢有勢就欺負一個沒有錢沒有家的可憐女子,害死了她還這樣理直氣壯,難道不覺得羞恥嗎?」。
眾人嘩然。
他們還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為妓/女鳴不平的。
老潘他們臉上卻都露出悲戚之色,他們也是沒有錢沒有家的人,這一番話直直說到了他們心里。
杜雋忍著火氣道︰「六小姐,你方才也說了,她是賣身,那就說明這是一場買賣,與人無尤。」
「買賣?」謝蓁冷冷道︰「就算是買賣,也要講究你情我願。雀舌難道願意被白公子強/暴嗎?」。
白老爺不愛听她這一口一個「被白公子強/暴」,不禁氣道︰「六小姐口口聲聲說她是被人強/暴,或者是她自願的也未可知?」
謝蓁冷冷笑道︰「白老爺您是看不起女人,還是真把您那寶貝兒子當寶了?他要是有那麼好,您那小妾為什麼要自殺?」
被人揭開不堪往事的白老爺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樣,咬牙不再說話。
謝蓁突然轉身,面向衙門外的眾人。
「是,我們女子論力氣的確比不上男子,但難道就要因此被男人輕視麼?」
男人們都起哄道︰「女人們除了生娃還會做什麼?」
人群里的女人們都沉默不語。
謝蓁氣道︰「你們說女人只會生孩子,那你們男人能生嗎?」。
這……男人怎麼生?男人們面面相覷都不說話了。
女人們的眼里卻都放出一種奇異的光芒來。
謝蓁接著道︰「再者,除了生孩子,女人難道沒有給你們洗衣做飯麼?若不是她們,你們饑腸轆轆一身臭汗從地里回家後能吃什麼?衣服誰洗?你們能做飯?喝西北風去吧!」
「說的對啊!」人群中有女人小聲附和道。
……不對啊!這麼一會兒工夫扯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了?杜雋瞪著眼楮,用力拍了拍驚堂木。
「六小姐,你今天到底是來做什麼的?本官要審白公子被殺一案,你怎麼扯到其他事情上了?」
謝蓁道︰「這有什麼不對?我方才已說過了,我要來討公道,這第一個公道,便是要替雀舌討回來。」
這還只是第一個?杜雋瞪眼。
謝蓁已追問道︰「還請大人論斷,雀舌這個可憐的女人是不是活該受人****?」
「這……」杜雋猶豫道。
謝蓁卻又轉身,對著人群喊道︰「你們說,該不該?」
方才被她一番話說的自信心高漲的女人們忍不住大聲應道︰「不該!」
楠兒夾雜在其中,喊的最是大聲,臉上的妝已經哭花了——小姐說的那番話真是太好了,若不是她那個酒鬼的爹害死了她苦命的娘,她也不會小小年紀被賣進謝家為婢。
听到那整齊有力的呼聲,杜雋更覺得頭疼,只好順應民心道︰「不該不該,六小姐這下可滿意了吧?」
謝蓁點頭道︰「那接下來,我便要向大人討第二個公道。」
第二個果然來了……杜雋有一種想退堂的沖動。
卻听謝蓁問一旁的師爺道︰「依大晉律法,殺人該當如何?」
那山羊胡子的師爺捻著胡子一本正經搖頭晃腦道︰「殺人償命。」
謝蓁道︰「那白公子害死雀舌,是不是要償命?」
師爺一听頓時急了,這可關系到他口袋里的銀子呢!
他忙道︰「這如何能相提並論?」
謝蓁冷笑道︰「如何不能?難道在師爺心里,女人的命要比男人的命賤嗎?白公子的命就是命,雀舌的命就是草芥嗎?還說是衙門辦事不看人心人命,是看銀子麼?」
她猛地轉頭,利劍一般的目光射向了杜雋,這話不只是在問師爺,更是在問杜雋。
「敢問你究竟是這一方的父母官,還是吸血的螞蟥?」
眾人皆目瞪口呆。
這是要跟杜大人撕破臉的架勢啊?
杜雋臉上的笑已經維持不住了。
「六小姐,你今日根本就是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謝蓁失笑,「我怎麼無理取鬧了?難道在杜大人眼里,只有銀子才是道理麼?若是這樣,那這臨安城里就沒有人比我更有理了,我三伯伯號稱活財神,杜大人難道不知道麼?」
杜雋頓時打了個激靈,方才對謝蓁的怨氣這會兒全沒了——眼前這個小姑娘可是得罪不得的。
「方才是伯伯和你開玩笑呢。」他笑道︰「六小姐你不要當真,也不要麻煩謝三老爺了。」
他自稱伯伯,無疑是在和謝蓁套近乎。
謝蓁冷笑道︰「那麼杜大人現在可以听我要討的第二個公道了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