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權婦貴 第四十一章 此去

作者 ︰ 葉無辛

謝蓁沒有送謝出城,只送到了謝府門口,意氣風發的少年握了握她的手,微微笑道︰「回去吧。」

謝蓁輕輕答應了一聲,但直到少年騎馬而去,身影徹底消失在巷口之後,她還站在那里久久沒有挪動腳步。

她的眼楮直直地看著巷口,也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想什麼心事。

謝蓁此前的確是在努力回想那一世發生的事情,她最近已經很少想起那一世的事情了,她覺得這樣也不錯,她這一世有信心不讓謝家重蹈那一世的覆轍,既然如此,就何必要執著與過去而不放眼看未來呢?人永遠都要往前看,絕沒有往回看的說法。

但她現在卻是越想越迷茫了。

三哥究竟為什麼要出門遠行?那一世三哥好像從來沒出過門,不過,或許是她不知情也未可知?

謝蓁想著頭疼,干脆就不想了……

她轉身邁上了府前的台階,但她身邊卻有一個人比她還固執,滿臉不樂意地瞪著巷口,腳下就好像生了釘子一樣動也不動。

謝蓁很理解他現在的心情,忍不住轉回身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三哥這會兒說不定還沒有出城,你要是想跟去的話,現在追去說不定還來得及。」

誰知那執拗的少年只重重地哼了一聲,然後十分堅定地轉過了身。

謝蓁奇怪道︰「你不走?」

那少年似乎是在生她的氣,干巴巴道︰「你還在這里。所以我不能走。」

他說的是你,不是您,這對于下人來說已足夠領一頓板子了。

好在謝蓁沒有生氣,她對待這些下人時,總是十分寬容。

她只是更加好奇地問道︰「為什麼我在這里,你就不能走?」

少年卻又不肯說了,板著臉閉緊了嘴巴,好似謝蓁無論用什麼法子都休想再從他嘴里打听到一句話。

謝蓁哭笑不得,也只好作罷,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在少年瘦削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溫柔道︰「進去吧。」

少年突然間什麼火氣都發不出來了。

雲來的確是高興不起來。

他追隨的少主謝此次出行帶走了熙來,卻獨獨將他留在了謝府。

雲來很清楚少主這一路凶險和血腥,他相信這一路上絕對少不了比武斗械的場面,年輕氣盛的少年一想到那個情形熱血就忍不住翻涌。手癢得厲害。

但少主卻很堅決地將他留在了六小姐身邊。

「要是六小姐少了一根頭發。我唯你是問!」

雲來從來沒有反抗過謝的命令。但這一次他忍不住道︰「為什麼不能讓熙來留下來?」

熙來神情淡淡地站在柱子旁沒有說話。

謝卻突然看了熙來一眼,眼神有些復雜。

雲來莫名有些心虛,不敢看熙來一眼。只梗著脖子,大聲地問︰「為什麼?」

謝還沒有說話,熙來卻突然轉身走了出去。

謝看著他的背影,這才緩緩道︰「熙來過去經歷了什麼,你我心知肚明,我這次帶他去,就是為了了結這一件事。你難道能代替他做那件事?」

雲來的氣焰一下子低落下來,他什麼事情都可以沖在最前面,哪怕是要命的事他也完全不在話下,但只有這件事不行,他不能替熙來手刃他的仇人,誰也不能剝奪誰報仇的權利。

雲來只好留下,好在謝還是給他布置了一些任務,讓他不會覺得自己那麼沒用。

謝道︰「那個叫三兒的小乞丐身份不簡單,等他回府後,立刻將他誅殺!」

雲來心頭一凜,稍顯稚女敕的臉上立刻就顯露出殺機。

他沒有問為什麼,只重重應了聲「是」。

等雲來出門的時候才發現熙來其實並沒有走遠,他好像一直就站在門外,好像一字不漏地將他們的對話听到了耳朵里。

雲來心里突然有些難受,他覺得他方才和少主說的那番話就好像是在熙來的心上捅刀子。

但熙來卻看也不看他一眼,沉默地邁進門檻。

兩人交錯間,雲來突然咧嘴一笑,道︰「我知道你死不了,所以一定要好好照顧少主。」

熙來這下子總算是看了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淡淡道︰「就算你不說,我也一定會好好保護少主的。」

他的語氣就好似雲來多此一舉一樣。

雲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果然和他八字不合。

但吵吵鬧鬧習慣了的人突然就只剩下他一個,他還真是不適應的很啊!

雲來有些別扭地回過頭最後望了眼巷口。

此一別,再見就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回院子的路上,謝蓁忍不住問雲來道︰「你知不知道你家少爺要去做什麼?」

雲來搖了搖頭,他就算是知道也不能在她面前說出來啊!

謝蓁笑了笑,也沒有再追問,一直等到他們邁進院子的時候,她才好像漫不經心地留給了雲來一句話。

「我知道你其實不願意留在這里,不過三哥既然把你交給了我,我就要對你負責。這院子其實也沒有多少事,你要是願意做就做,不願意做也隨你高興,但是絕不能給我惹事生非。」

雲來一愣,頓時有些窩火,听六小姐這話,好像他天生就是個惹禍精似的。

人一生氣,就容易沖動,一沖動就時常會做出日後後悔的事情來。

當下雲來就搶上前去,好似要向謝蓁證明他的能干一般,張開手臂抱住了一個大花盆,然後嘿的一聲用力將它抱了起來。

謝蓁嘴角微微抽動,覺得這孩子估計是吃撐了。不過雲來這樣年紀的小孩有這樣的臂力也實在是讓人驚嘆。

只是還沒等她出聲制止,雲來就耐不住手上的酸疼,重重地將花盆放了下來,不偏不倚,砸在了他的腳上。

雲來猛地縮回腳,抱著一只腳「嘶嘶」地直抽冷氣,一只腳蹦個不停。

謝蓁有些汗顏。

好麼,這孩子看來是有一段日子不能惹事了。

于是「光榮負傷」的雲來吊著腳在謝府里獨腳跳了大半個月,這當然也是後話。

當下謝蓁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喃喃道︰「算算時間。大伯父和三兒應該已經到了平樂郡了。」

雲來一听到三兒這個名字。耳朵立刻就動了動,比一只豹子還要精明矯捷,雖然他現在還瘸著一只腳……

……

謝謹的確已經到了平樂郡,和他同行的人自然還是晏銘、蔣鶴、梁奉仙以及三兒。不過晏銘和後者的關系還是像一開始那樣差。哪怕他們已經一起走了一段路程。哪怕梁奉仙還在他面前表現出了高人的樣子,晏銘還是對他們不屑一顧,他是一個皇子。沒道理主動去討好一個江湖人。

主動的意思就是如果那些江湖人自己過來巴結奉承他,他也就反推半就地給他們一個好臉色了。

但那些江湖人卻好像一個個都是笨蛋,沒有一個人願意拍大皇子殿下的馬屁。

一向高風亮節的蔣鶴為人高傲倒不怎麼尖利,他雖然不願意在這群人里交朋友,但只要人不犯他他也絕對不犯人。而梁奉仙的脾氣就要火爆多了,他只要一喝多的酒就開始耍無賴,無賴到謝謹拿他也沒法子。三個人中年紀最小原本也該最活潑的三兒在經歷了鬼手陰槐一事後也變得很沉默,整日陰沉著臉,似乎隨時都打算殺人,身上那股子殺氣幾乎要讓謝謹懷疑他究竟是不是平樂郡的普通百姓。

但謝謹卻沒有問,因為就算三兒的身份是捏造的,那平樂郡的災情和疫情也絕對不會是假的。

這一路行來,謝謹已看到太多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乞丐」了。

他們本不是乞丐,他們的家就在這里,他們的土地也在這里,但他們卻吃不飽穿不暖,過的比乞丐還不如。

一到平樂郡就決定下馬步行的謝謹牽著馬,又目送走了一對互相攙扶步履蹣跚的老夫妻,臉色陰沉,立刻招三兒來,問道︰「平樂郡的情況,我原本已經听六小姐說過了,不過,我現在要你再仔細同我說一遍。你說,平樂郡是什麼時候開始鬧饑荒的?又是什麼時候爆發鼠疫的?你好好說說。」

三兒好似怔了一怔,「鼠疫?」

謝謹輕輕嘆了口氣,原來蓁兒還什麼都沒有告訴這個可憐的孩子。

他皺了皺眉,盡力用平和的語調同他解釋,「鼠疫的意思你應該知道,不過你不要害怕,和我們一行的蔣神醫和梁老先生都是大夫,他們一定能救治平樂郡的百姓的。」

三兒慘然一笑,道︰「回大老爺的話,三兒如今真就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了,您應該也知道,三兒如今就是個孤兒。」

他的年紀其實不大,但卻好像要比同齡的其他孩子要成熟的多,這樣的孩子一定是因為要承擔很多。謝謹也是一個父親,身為一個父親,看到這樣可憐的小孩子,總是會有些不忍心的,但他一個大男人也說不出幾句像樣的安慰人的話,因此干脆也不說話了,只伸手模了模三兒的腦袋,溫和道︰「沒有關系,你可以留在謝府,謝家不會虧待你的。」

「謝大老爺。」三兒感動道,但垂下頭時,嘴角卻勾起了一個淡淡的譏誚的笑。

晏銘的臉色也很不好,他上一次微服私訪並沒有走到這附近,否則當時一定就能發現平樂郡的災情,也不至于讓百姓多受了這幾個月的苦難。

「地方官難道不管麼?」他沉聲問三兒道。

三兒譏諷道︰「我們平樂郡的地方官簡直比鼠疫還要可怕,鄉親們原本收成就不好,繳了皇糧之外存糧已經所剩無幾,但地方官員卻還要強制征糧。大公子以為他們征糧用在何處?」

晏銘臉色沉沉,沒有回答。

謝謹嘆了口氣,道︰「依我看,多半是私下販賣了,以低價賣進糧行,再以高價賣給你們百姓。」

三兒道︰「大老爺所言不錯,正是如此,我們辛苦種地收獲的糧食,自己不能儲存過冬,最後還要花大價錢買回來,我們平樂郡的地方官豈不就是吸血的螞蟥麼?」

晏銘道︰「你們為什麼不上訴?」

「上訴?」三兒嗤笑道︰「大公子身份尊貴,自然不能理解我們這些升斗小民的窮苦,我的祖輩父輩還從來沒有走出過村子,鄉親們都是沒讀過什麼書的粗人,我們能到哪里去上訴?又有誰願意相信我們?願意給我們做主?」

他的語氣實在是太過冒犯,晏銘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到底是忍住了心火沒有發作。

謝謹不安地瞟了他一眼,見他雖然臉色不好,但並沒有發怒的意思,心里這才一松,急忙要轉移話題,免得三兒這個愣小子再出言不遜惹惱大皇子殿下。

誰知道梁奉仙這時候偏偏又接了一句,道︰「這就是官官相護,都是一窩老鼠屎,老子看啊,這大晉朝也就看上去像那麼一回事,你光看上京城,歌舞升平,于是每個人都覺得‘好啊,我們大晉國富民強’,可事實上呢,這個國家根部已經爛透了!就是像平樂郡這方官員一樣的蛀蟲一點一點地啃食光了國家的基業!」

他還從來沒有說過這麼長的話,也從來沒有說過這樣尖利嘲諷的話。

謝謹心里一驚,下意識就覺得要糟了。

果然晏銘勃然大怒,「你胡說八道什麼?你難道不是大晉的子民?如何能說這番危言聳听的話?你信不信本殿……本公子將你送進天牢?」

梁奉仙嗤了一聲,並不把這個盛怒的大皇子殿下看在眼里,只淡淡道︰「大公子何必自欺欺人?見微知著,你現在眼前就有一個平樂郡的例子,你難道能保證這天下沒有第二個平樂郡、第三個平樂郡嗎?」。

晏銘握緊了手,臉色鐵青,縱然他對梁奉仙的話感到憤怒,但他卻偏偏找不出任何理由來反駁他,甚至潛意識里覺得梁奉仙說的話很有道理。

晏銘原本是一個自私的人,但他身為大晉朝的大皇子,似乎對這天下天生就帶著一種責任感。

一向高傲的少年咬緊牙關,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整頓這些國之蛀蟲。他翻身上馬,高聲道︰「給本公子帶路,本公子這一回就還你們平樂郡一個公道!」

謝謹亦是肅容上馬。

三兒想了想,也從押送糧食的隊伍後面牽過一匹劣馬,翻身騎在了馬上。他上馬的姿勢很嫻熟,好像經常騎馬一樣,可以他的身份,原本應該絕對沒有騎馬的機會的。

好在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晏銘手中的馬鞭高高揚起,重重地落在馬**上,駿馬高嘶一聲揚塵而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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