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月光,清風帶寒。
清兒手持燈籠,燭光昏暗,石子小路看得迷糊。她緊挨清兒身後,生怕一個不小心跟不上那點燭光,會踩空。她們穿過一後花園,遠處景致看不真切,近處卻隱現一簇簇黑玫瑰,花瓣層層疊放。香味撲鼻震入心靈,充滿神秘誘惑,如昨夜與獸搏斗的他,和一語救她一命的他。
他們讓她感覺熟悉,卻又無法記憶!
忽然傳來眾多腳步聲,清兒及時拉她回避一側,鞠身行禮。不一會,只見大約二十多個十七八妙齡少女,皆素面白衣長裙,低頭無聲,訓練有素地從她們面前列隊而過。不帶起一點風,只留下陣陣余香,純美淡雅,仿佛她們一般,與世隔絕毫無雜染。
待她們走過後,清兒拉著輕羽沿她們來路而去,不久便看到一偌大清池。池邊巨石雕刻,清晰印著「司女池」字樣。池中水霧彌漫,殘花漂浮,余溫為歇。四壁高牆,檀香爐坐落牆角。清煙盤繞而出,香味單調,徒添幾分寂寥。
「妹妹趕緊!我們時間不多!」清兒邊說邊解衣帶入池,面露歡喜。
在仙羽山時,偌大一個天池也就她獨享。此時此地,連個沐浴之所都要偷用,輕羽無奈搖頭,卻不敢怠慢,退掉衣物即刻入池。清兒倒會享受這溫泉之水,一頭竄入水底潛溺玩樂。她不習水性,只能淺處泡泡,洗淨長發淤泥。
「你,為何還在水里?」突然傳來一溫柔女聲。
她嚇得回頭,只見一白衣女子立于不遠處,不過十六花季,容貌清純,一雙大眼正迷惑地望著她。
「我?我——玲兒。」她急得自報家名。
那女子面色微變,突听另一女聲牆外傳來︰「菱蘭,可有找到?」
「找到了。」她急忙轉身飛奔出去。
輕羽松口氣,回過頭見清兒已穿戴整齊,面色緊張道︰「得走了。」
她只好躍出水面,拭干水份,換上那套干淨灰色長裙,色調灰暗並不起眼,隨後跟隨清兒回到廂房。
「姑娘只需靜候,待時機成熟自會有人來領姑娘。」清兒交代完畢自行離去。
她不知他們所謂時機要到何時?自己覺得既來之,總得了解周邊環境才好行事或是自保。于是趁夜間,她幻化成飛蟲,小心謹慎地在殿宇里穿行。
經幾日觀察,殿宇樓閣守衛雖多,但大多是凡體。肉眼凡胎往往看不出她的障眼法。于是她飛蟲之軀更為大膽悠哉地穿行深宮中。由于飛蟲身體極小,整個宮殿變得巨大無比。時隔數日,她也只能熟識些附近走道,弄不到半點有用信息。
那日她繼續暗中查探,可拼命飛了半天,累得幾乎口吐白沫,也未能見半個身影。她四處觀望想找個落腳點,正巧不遠處的石桌上擺著一套茶具,幾個紫砂杯里還剩半盞茶水。
她大喜,急飛過去狂飲這救命水,直到蟲肚微鼓,末了還打個飽嗝。
「噗嗤!這小蟲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偷喝我茶水。」
突然傳來一女子輕笑,她嚇得腳一滑,直接跌入茶水里。那女子拿起杯子,左右晃動著,看她在茶水里沉浮,又是幾聲輕笑。
「姐姐,快準備!」
她在茶水里給晃得迷糊,這聲急呼倒是及時救她一命。那女子立刻放下手中茶杯,收起笑聲。她吃力爬到杯邊緣,嚇得差點又掉回去。
此刻她看清那女子的容顏,極其美艷。雙眸帶柔,柔中嫵媚。紅唇淡染,嬌若欲滴。肌膚如新生兒般光滑,仿佛一踫即破。而那身淡紅綢緞長裙,里外三層,顏色由深入淺,層層雕花秀色,道不盡的高貴典雅。此時,她正側臥石桌旁,專注手中一本書籍。身後兩婢女手持羽扇,給她遮陽送風。
遠處緩步走來的男子,濃眉如劍,氣宇非凡!薄唇帶笑,透盡極寒。他一身黑裝緊裹,金紋繞領。腰配黑玉束帶,一派獨景,暗而不頹。如月下黑玫瑰,含露而放,妖惑眾生,卻毒刺暗藏。
杯中的她,遙望他的身影,卻不敢注目他雙眸。
他該是他們的王!相傳這天下,沒有誰敢和他對視。
他在遠處停步,猶豫片刻之後,還是舉步向那女子走來。她幾乎听到那女子緊張的心跳,或者是自己的心跳?!
「烈日當空,你還是早些回屋。」他語調平和,卻是命令口吻。
「多謝王關心。」那女子微笑起身,語氣歡悅。
他隨手翻過一茶杯,倒入半杯茶水飲盡。翻杯倒水帶過一陣風,差點把輕羽重新吹落茶水。她六只細腳死死扣住光滑杯沿,大氣不敢喘。那蟑螂攀爬姿勢,說不盡的難看。
放杯之際,他食指微抬,身後兩名黑衣侍衛立刻閃至侍女身後。未能哼一聲,她們便倒在血泊之中。那女子撲通一聲跪地,恐懼害怕地顫抖著,聲不成語。輕羽早已六腿俱軟,再次跌入茶水。
「日後飲茶還是在殿里適合。這室外,飛蟲亂竄,擾了茶香。」他順手拿起那半盞冷茶,潑入叢林後,轉身而去。
雖為凡人,但得兩位神祖真傳,輕羽相信自己的障眼法,只有神可識破。妖魔鬼怪不過也是凡胎血肉,縱然不會感知她的本體。躺在雜草里,她不停告訴自己,這只是個意外。那兩個冤死的婢女,和她沒有牽連。
他是魔,魔性所控,稍有不順自然魔性大發,不要奢望半分情意。而她險些丟掉小命,最後連他們王的面容都未能看清。
她以蟲的姿態躺在草叢里,直到天色黑定,毫無人聲時,才恢復原形爬出來。尋路回廂房時,腳還有些顫抖。畢竟剛出世道,初次見到如此血腥殺戮,心里逃不過恐懼。此刻她只想快點完成他們的任務,盡早離開這是非之地。
「站住!」身後一聲大喝,嚇得她愣在原地,不敢回頭,畢竟有點做賊心虛。
屋漏偏逢連夜雨,越是想逃越給盯緊。
「名字?」那女子見她老實停步,聲音柔和了些。
「玲……兒……」她怯生應著。
「玲兒?」對方低聲重復,而後自語,「管不了了,你隨我來!」
她不敢惹事,心想在這女子眼前縱然不可能徒然變個小蟲消失,這樣反而會驚動她們。等去人多處再使計逃,那時多她少她都不會有太大差別,自然不會惹起懷疑。于是她轉過身,偷瞄對方一眼。那女子樣貌平常,著裝倒是華麗,怕是來頭不小。同時,那女子也輕瞧她一眼,想必她這身灰衣裙地位極低,女子不屑言語,轉身急步而去。她只好低頭跟隨其後。
那女子腳步匆匆,很快轉入一後院。一陣清香迎面撲來,似花又似茶香。她禁不住深呼吸,怡香提神,緩解不少心底隨恐懼而來的壓力,晃眼看到小閣橫牌,刻著「沁苑」二字。原是後堂一茶坊。坊內上千種茶葉,乘于各式木盒中,置于排架上。各式各樣茶具整齊排放托盤中,模樣精巧可愛,一看便知是極品。
「阿寰,給她換上炫兒的衣服。紫玉,等下帶她去聖莧殿。」那女子吩咐完畢,轉身看著她嚴厲道,「這里規矩就是不要多言,不然我們人頭都得落地!」說完便急沖沖離場。
另一女子手拿件淺綠長裙跑過來,急著道︰「到後屋趕緊換上。」
她毫無選擇地給推進後屋,邊換衣裙邊想︰這玲兒果真卑微,走到哪里都無人識得。
待重新回到茶坊,那個叫阿寰的女子急忙遞過一托盤,上面早已茶具齊全。六個精致小杯整齊落在紫砂壺周邊。壺里熱氣騰騰,茶香滿屋。本是一幅悠然閑得的茶香圖,此刻卻讓她顫抖。白日那兩婢女香損瞬間的畫面,她依然記憶猶新。
「發什麼呆!趕緊隨紫玉走!」阿寰猛拍她肩。
她趕緊接過托盤,跟隨不遠處一同服飾女子急步離去。
「听說你叫玲兒?」
走出茶坊不遠,紫玉倒是出乎意料地問起話。這宮殿妖魔之氣濃郁,死氣沉沉,大凡為自保,主動說話的並不多,這是她經過數日觀察得出的結論。這叫紫玉的女子主動問話,倒是讓她小吃一驚。
她急忙點頭,接著反問道︰「這半夜喝茶,不怕睡不著?」
「你是新來的?」紫玉側望她一眼,目露同情之光。
她確實不知這玲兒身份,自是不好作答,只能含糊一笑帶過。紫玉也是老練之人,不再多問。
原來這沁苑茶坊連著前院花園,後院卻是和他們口中的聖莧殿相通。紫玉走的正是通往宮殿的內道。石門之後,就只剩光滑巨石鋪墊的通道,魔焰高掛。雖為內殿,卻也七通八達岔道極多。她一路留心記路,生怕回頭走不出這迷宮。
「他們定沒告訴你真相。」紫玉忽然停步,沉聲道。
「什麼真相?」她欲問清楚。
紫玉只低聲回句︰「你到了。自己小心!」
她疑惑著正想多問幾句,耳邊忽聞一陌生聲音遠處傳來︰
「動作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