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一女子急呼︰「阿十姐!他們來了。」
阿十神色驟變,立即嚷道︰「誰?是誰上報的?!」
「阿十姐,我們該如何?」有女子怯聲急問。
阿十未能搭話,「砰!」地一聲廂房木門被狠狠踢開,幾個侍衛沖入。只听一人大喊︰「讓開!讓開!」
姐妹們不得不退到一角,不敢吱聲。兩侍衛扯過一破爛草席,卷輕羽入席,扛上肩頭急步離去。她迷糊不能言語,只能听之任之。
離開廂房,寒風竄入草席,冰冷之氣喚起她一絲意識,耳邊清晰听到一女子聲音︰「惡疾傳染,你們帶入紫霧林,埋入地底至少十尺。」
「是!若冰大人!」
听到「若冰」二字,她身體劇烈抖動。
「她還活著!你們不能如此喪盡天良!」這是段程程的呼聲,此時她還有些許氣力分辨。
「呵呵!這天若有良心,就不會有這城池!我只答應來看她,並未答應救她!她早該死在無名之城!死在遇見恆天之前!」若冰狂語,她听得並不真切,唯「恆天!」二字強烈刺激著她心。
她並不記得自己听過這個名字,為何會如此難過?胸口隨之陣痛,淤血上涌,意識再次散亂,無法重聚。世界只剩寒冷,如入冰窟……
眼前忽現一白影,黑發絲般垂落胸前,眉目間濃情不化。只見他修長細指,銀閃流光,穿透水晶球,帶出一白色精靈,飛入長空。「鈴……鈴……鈴……」耳邊似有寒光劃破靜空,神奇悅耳,她陶醉在他溫柔的美麗里……
「這叫——九天流光……」
抬手間,他們如墜深淵,暗夜殘月悠,繁星閃現。絢麗千萬條光絲,在身邊環繞著,流動著……他一手緊挽她的腰,一手捧起她的臉,深情吻住她的唇……
「恆天!」她干裂帶血的唇齒間吐出這兩個字。
「落煙!落煙!」聲聲呼喚,她卻毫無辦法睜眼。
「天地恆夢!拉開她!」一股不由抗拒地力道再度喚醒她昏睡的神智。那是張陌生的面容,濃白眉下是雙深邃神秘的眼,一頭白發長至腰間,閃著金光的白長袍不沾半點塵埃。他似乎從異次空間而來,不屬于此時此地。
「本君倒要看無彥還能撐多久?」他冷靜地望著她。
他是誰的?
她想問,喉頭卻似物堵塞。她猛烈狠咳幾聲,居然咳出一灘鮮血,噴染在蒼茫雪地,反著晨光如此刺眼!她掙扎著起身,耳邊傳來一陣驚呼︰
「她,她醒過來了!」
她轉頭望向那幾個正在挖坑的侍衛,努力回憶一些深埋的故事!誰讓她沉睡?又是誰讓她蘇醒?醒在何時何地?她茫然環視白雪翻飛的古林,腦里冒出無數名字︰師父無彥,先神君長玄,神君恆天,還有自己——落煙?!
突然頭頂生風,幾個侍衛手持鐵器已沖到她跟前,劈頭狠砍。她下意識揮臂護頭。「鐺!鐺!」幾聲,震落枯枝白雪,只見侍衛連滾帶爬反彈數丈。而她周身銀光,自成護界,刀槍不入。
侍衛爬起,面面相覷,再次猛沖過來。她折枝代劍,龍舞鳳飛。身後似有師父相依,握著她玉指,似在雕冰間游走。
「落煙,刀隨心落。」耳邊細語,情長意重。
師父!聲音噎在喉頭無法呼出,眼里早溢滿暖淚!
折枝含光,飛身低旋,身若游魚。招招致命,枝斬虎背,侍衛們紛紛倒下。末了,她望著手中殘枝,驚愕不已。
「落煙是誰?」她忽然自問。
「輕羽!輕羽!」林中一陣急呼!
「段程程!」她回頭,認出林子里奔跑過來的身影。
「你——」段程程突然止步,望著雪地上的尸體驚愕不已,良久才凝視著她道,「你,你殺的?!」
她只輕輕點頭,茫然應答︰「不知為何,忽然得到一股力量,像是師父冥冥中相護。」
「感覺怎樣?」段程程急步跑到她身前,伸手探她額間,急著道,「還很燙!必須找到素苫。」
「我沒事。」她固執地撐著這破碎的軀體,忽然覺得不是她的,而她真正的原身又在哪里?九天長河里嗎?她是不是應該沉睡在那里?
「別發呆。我們得把他們埋了。」段程程立刻蹲下,拖起一具尸體扔入挖好的深坑。
她回過神,用殘余之力拉過另一具尸體。她們草草把那幾個侍衛的尸首掩埋,匆忙離去。
「天霧濃厚,這幾日會降大雪。你無需擔心,剛剛那打抖痕跡很快被湮滅。」段程程緊拉她的手,試圖平息她的恐懼。
其實她並不覺得自己驚慌,只是身體無法控制的一直在抖動。她越發覺得這具軀體不是她的,只是輕羽的。而她是誰?落煙嗎?
「你可認識落煙?」她禁不住問。
「落煙?!」段程程沉思半響,最後還是搖頭。
「可識得恆天?」她繼續追問。
「我困在斷天谷十年,並不知太多世事。也許王……」段程程坦然。
「王?無名?!」
她猛然想起若冰之前一番話「她早該死在無名之城!死在遇見恆天之前!」。若冰,如何知她會遇見恆天?
難道若冰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或者不該繼續存活在這個夢里?
上善新婚之夜,若冰應死在大祭司手下!自刎而死!而那日她卻莫名覺得若冰應該活著!堅持一起逃生!是她篡改她的命運?還是——
她猛然仰頭凝望長空,嘴里吐出兩個字「長玄」!突然頭痛欲絕,帶著無盡苦楚,她倒在雪地里。心髒暫時停歇,靈魂獲得片刻安息!
無彥的天地恆夢,長玄可有能力喚醒沉入夢中的她——落煙!而今世落煙的記憶在前世輕羽的夢里能否復蘇?
然,輕羽的夢,太過痛苦!……
「二八,她必須見到無名!」是段程程的聲音。
「上善府今日設宴,無名會來。」
「二八,拜托你先照顧她。」
「段姑娘不可硬闖宴會。上次已得罪若冰,不可再有閃失!」原來,二八會說話。
她吃力睜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床頭桌面殘燭燃得黯淡。此時段程程正打開門欲離去,她拼命嘶啞叫喚。見她蘇醒,他們立刻走回床頭。二八端過半杯茶水,段程程馬上喂她喝下。
潤喉之後,她終于可成音,低沉道︰「給我半塊牛肉。」
仙山烤肉,天地間唯師父可烹食,我雖只偷得半點功夫,卻只為你烤過。這蠟燭之味,你該記得。無名,定要找到我。她邊燭光烤肉,邊祈禱著。
那日她和若冰一起潛逃,無名定會找若冰探尋她的下落。如此之久毫無聲息,如今她才明白,若冰暗里不再听令于他,又豈會告之她落入斷天谷?更不會透露後來的她藏身上善府!
「要如何送入上善府?」望著烤肉,段程程眼露擔憂之色。
「你們等我。」說著,二八掩門而去。
「你認識二八?」她隨意找個話題。
「二八是魔三的徒弟。他一直暗里叫我師娘。」段程程面露得意。
難道魔三絕技是——做菜?她抬頭望著段程程,有些驚訝,卻不敢說出口。
看她神色,段程程已猜出八分,笑道︰「其實我也不知何為魔三絕技?想必不止做菜那麼簡單。」
「斷天依呢?」她一直想問,只是之前人多口雜,怕惹到是非,她才拼命忍住。
「在個安全之地。等見到無名,你幫我帶她一起離去。」段程程握住她手,認真相求。
「你打算如何?不一起離去?」她有些詫異。
「成為上府第一殺手一直是我的夢想。我不會離去。」她眼透堅定之光,不可動搖。
「可若冰?!」她有些擔憂。
他們抬她出去掩埋時,段程程當場質問若冰,可是她親耳听到。若冰可會再給她機會?
「你放心。他們只知我愛出頭,並不知我溜去雪地。此刻他們忙著準備大宴,自是無暇顧及。至于侍衛未歸,留他們滿山找去。魔域之大外加大雪,拖個數日他們定當放棄。」段程程輕拍她肩。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二八閃身而入,手里拿著幾件粉綠長裙,只听他低語︰「上善府的丫頭裙飾,趕緊換上。」望著她們,他忽然停頓片刻,接著道,「等等,我去弄些熱水。」然後再次閃身離去。
二八這一提,她們才意識到自己滿身污垢。雪地惡斗,然後一路艱難步行回此地,豈能不髒亂?淪落此地,她早忘梳妝打扮。
熱浴之後,她們皆換上干淨的裙服。再相互模仿著做個上善府丫頭發飾。這簡單清理打扮後,她們天然姿色顯露無疑。那抹清純靚麗,看得二八有些擔憂。
「太過亮眼!不易混入。」二八開口。
確實如此。樹大招風道理自古長存。
「弄些麻子!」二八繼續道。
這倒是個好注意,段程程立刻抹上碳黑,幾下功夫把她和自己整得倒真像那麼回事,黑麻子遮艷不少。
「你可還撐得住?」看著面色發紅的她,段程程似有些不忍。
她堅定點頭,心知段程程定是感到她如火灼燒的體溫,一直未退。不過無論如何她都要見到無名。
「你們先溜出去,到時辰再回伙房找我領食物。」二八吩咐道。
「嗯。我去過上善府,你跟著我就行。」
段程程起身離去,她緊跟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