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手中牛角刀滑向她手腕動脈。刀鋒突轉,刀背劃過自己,刀口卻對著他假意拿碗接血的手臂。原體為神,他又何來血肉之軀替她湊足一碗生血?!
「不要!」她破口大叫!
這聲吼叫能量巨大,如巨石隕落,嚇懵一群人,包括他!似乎來源于體外,來至她這個空靈的呼喊?還是來至沉睡在九天銀河的她——輕羽的重生?
仿佛是應著她的悲泣,高空突現星星點點火光,伴著「嗖!嗖!嗖!」破風之聲急速劃落。待她看清是無數長箭時,耳邊已是震天驚恐尖叫,密密麻麻人影竄動!半人獸當場一箭穿月復,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
恆天立刻刀落粗藤,抱起奄奄一息的她奪路而逃。
「嬰兒!無罪!」抓著他破損的領口,她祈求道。
「嗯!」他立刻點點頭,抱著她轉身沖向嬰兒滴哭處。
不過一簡陋木屋,里面橫躺著四五具尸體,皆是中箭身亡。火種早已蔓延,里外一片熱焰!他們在一女子懷里找到啼哭的嬰兒。明顯地,那女子一直用身體護著嬰兒,即便氣血早絕也不肯松手。他費不少勁才抱出嬰兒。
當他把還裹著母體血跡的嬰兒放到她懷里,一並抱著沖出熊熊燃燒的部族木屋時,聖神族長住地隨著「轟隆」一聲巨響,瞬間倒塌在他們身後,為又一個部族的滅亡畫上句點。
「部族之爭,百年不止。」他搖頭感嘆一聲,抱著她們擇道逃生。
何止百年?這萬年來不就是一部爭斗史?強強相爭,弱肉相食!
空中火光依然星點,到處是未亡者的哭喊和逃竄。他跨過橫尸避過亂箭,逃得飛速。想必這百年古林迷途期間,他逃跑技巧倒是修煉到位?路邊突然冒出如風——那只白眉猴,拼命把他們往黑暗叢林里帶。直至看到天邊那道曙光,生死哭嚎遠遠甩在身後時,他才停步喘氣。白眉猴及時跳入昏暗處,趁烈日未烤干古林前,給他們摘到幾片帶露珠的葉片。
望著她添干露水,他臉上才露出一抹微笑,如晨光般燦爛。身心極度困倦,她卻舍不得睡去,失神凝望那張滿是黑泥的臉,直到懷里嬰兒再次啼哭。
「小落煙……」她低低喚著這個熟悉的名字。
「夫人,她,可能是餓了?」他笨拙地提醒著。
白眉猴「哇哇哇」大叫,跳上跳下不知從何處又挖來幾片露水樹葉和幾個野果。可初生的嬰兒單靠露水如何存活?她再次望向他,有些束手無措。畢竟自己未曾撫養過嬰孩,總不能看著這團熱乎乎的小肉在自己手里咽氣?他給望得不好意思撇過臉,她忽然「噗嗤」笑出聲。
神君恆天豈會照顧嬰孩?況且此刻他連自己來至何方都記憶迷糊,更不懂要如何喂養。還是如風悟性高,跳到他們面前,拍拍胸脯,指指高枝,又甩甩自己尾巴……
「母猴?!」他們同時叫道。
如風拼命點頭,接著害怕地得躲到恆天身後。
「它不敢去請?」
猜到如風之意,他立刻抱起她們躍上一棵古木高枝丫處,輕聲道︰「這里等我,待我去抓只母猴!」說著往她懷里塞上幾個野果,而後叫道︰「如風,我們走!」
他直接跳越至另一枝丫,頭也不回地和如風攀枝穿林離去。
「記得吃野果!」
空林里傳來他最後這句叮嚀,久久不散。她听話地抓起野果放到口中咬食,嘴不食滋味,心卻雜味交錯……
原以為抓只猴子是件很簡單的事,不料等到深夜都不見他們的影,她只能以血代乳,暫時喂食。此時倒真希望半人獸的話是真,但願鳳莞這九鳳紅狐真屬靈異一族,狐血可救嬰孩一命。
千辛萬苦逃離天界卻落入原始人族部落,若不是巧遇迷失的恆天和突然來襲的部族爭斗,她不敢想象此時的自己還能剩幾塊肉?鳳莞和人族極有機緣,怕也逃不過與小落煙的糾結。高枝近天,借著昏暗月光,她望著懷里小眼未睜,津津有味吮吸她指尖的小嬰兒,欣慰一笑,而後靠著樹干昏睡過去。
忽被驚雷聲驚醒,黑暗中只見兩道白光距離自己面孔不到幾寸,還透著活息。野獸!心頭一驚,情急之下一腳踹到黑影身上。
「嗯!」只聞一聲悶哼,黑影一動不動。
「恆天?」
「噓——」他嘟起嘴做個安靜之勢,同時斜望她懷中嬰兒,不停眨眼。
她驀然醒悟。累至極點,自己居然未意識到雷雨突襲。而此時恆天正雙臂撐開幾片巨大蓮蓬葉,為她們遮擋雨滴。幸得上空古樹還有不少枝葉,他雖滿額滿臉的水珠,卻也不太狼狽。
恆天,謝謝你,陪我。
她給他一個甜美的微笑。在這寒冷的暗夜里,笑比哭來得更為實用,更能鼓勵求生而不是放棄。他裂開嘴露出一排潔白牙齒,算是回以一笑,接著低頭拼命望向自己懷里。讀懂他眼里暗語,她伸手入他破爛的獸皮衣兜,模出一竹筒,還帶著體溫。一股濃郁女乃香頓時撲鼻而來。
「母猴太過凶殘,帶不回來。」他細聲解釋。
帶著淺笑,她抬頭望著他雙眼,似在問︰你,擠的?
他立刻撇開目光,極其不好意思地點頭。她終是忍不住笑出聲,幻想著此刻他臉上若沒有那些黑泥,不知紅成何樣?她指尖撩起點滴猴乳,放入嬰兒口中,就這樣一點一滴喂食。濃郁的乳白里參合著血絲,那是她破損的肌膚,十指無一完整。
「如風,過來撐傘!」他忽然抬頭呼喚一聲。
一陣急風掃過,如風听話地滑落到枝頭,「嗚嗚」嚷著搶過蓮蓬葉,學模學樣地支在她頭頂。他從懷里掏出另一竹筒,遞到她面前命令道︰
「你也喝!我來喂她。」
說著不由分說抱過嬰孩,笨拙地學她用指尖挑著喂食,不忘盯她幾眼。她馬上喝下猴女乃換得他一臉愉悅。不料嬰兒在他手里似極度不適,不肯吮吸他的指頭。腦袋晃過幾次,執拗不過只能放聲大哭,幾乎蓋過雨聲。她笑著搖頭,正欲重新抱過小落煙,突然听到林子深處傳來幾聲人族的吼叫。接著火光點點,草叢灌木跟著沙沙晃動。該是追著他們足跡而來的人族,卻不知敵友?
「去崖壁,找一凡!」
她猛推開他,朝樹下急躍!人族,無論敵友,最後皆歸一凡!自己本就重傷在身,逃與不逃怕都是負擔。她死不足惜,但恆天和小落煙必須活!這是她當時唯一的想法。
「開什麼玩笑!」
身後傳來他一聲怒語,急伸出手拉住她下落的身軀,帶回樹干,同時把小落煙塞回她懷里,略微生氣道︰
「等著!」
「呼——」地一閃,他頓時消失在眼前。接著听到叢林里傳來唧唧歪歪地土族語,似在交談。片刻後,火光重新遠去。他閃出叢林躍上樹枝,得意道︰
「百年迷路,我可不是瞎混。這古林約有百個部落,哪個不識得我?可惜深交那些很多都死去,甚是奇怪?我看似與他們相同,卻又不甚相同。至少我不會老死?」
「你,不屬于這里。」心知此時解釋還是太早,但她希望他能早日明白自己的處境。
「該屬于哪里?」他忽然深沉凝望。
「去找一凡!百年後會有答案。」
不知為何,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凡和師父無彥,還有神族的長老們!一切冥冥中似有聯系,一環扣一環,她若跳躍,怕永遠也找不到纏著黑藤木的古堡。
「一凡?上次崖壁上救我們的那個?」
「嗯!你可知是誰毀掉她的族人?」低頭望著重新舌忝舐指尖的小落煙,她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當時看不真切,不好論斷。善用火箭的部族太多。他們幾乎天天戰!不過死的是娘,爹一定會尋氣味找來。」
「剛才那些?」
「他們不是!只是一對狩獵部族。我說是我妻兒,他們便轉道。」
她暗里踹他一腳,笑著不再接話。
「睡吧!明日我們就去找一凡!」
他重新撐起蓮蓬葉,遮擋藏在枝葉間欲欲墜落的水滴。那是大雨洗過的古林深夜,一陣微風拂過,帶著清新暗香。錯的時間和地點,錯的記憶和對白,就算不能用七夫人來愛你,但你永遠活在神者落煙的心里。
恆天,原諒我!
此時的你該屬于輕羽,當你醒來那日便是迎娶輕羽之時。而七夫人一生有個未完結的夢,我必須為她完成!
合上雙眼,她根本無法入睡,聆听著些許水滴落在蓮蓬葉上,似低弦斷音,卻聲聲染心。腦中不停浮現天界那場歌宴,那支「羽一曲」似無端參合很多舞姿,像後來凡人落煙之舞又不盡相似。沉寂很久,黑暗中忽然傳來他低沉的聲音︰
「夫人,可知我的過去?」
「可說是,亦可說不是!」她答得含糊。
其實,恆夢里一步步跟過來的,是無名!在輕羽見到恆天時,他已是神君!未做神族君王前,她不過看過幾段他和凡人落煙的情意斷片,何來知與不知?
或者不知,心更能簡單地保留著天傾殿和神君殿里所有的美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