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紫色八人抬的珠紗轎輦在微亮的天色中行走著,轎輦中的景盛蕪低嘆一聲,平復下自己的心緒。
耳邊尚回蕩著那日容楚的話。
「皇後娘娘指明收你為義女,緣由不明,不日便會有人來接你進宮了。」
瞧著一大片華美大氣的宮宇樓閣在晨曦的血紅中若隱若現,仿若亙古趴伏在那里的古獸,讓人望而生畏,宮宇樓閣皆漢白玉為階,黃金為飾,朱漆雕梁,大氣華麗而不失精美。
景盛蕪冷笑,慵懶的倚在了那金線織就的粟玉軟枕之上。不管如何,這條道路她已經開始走了,便不會再回頭。
景正明在側前方坐著六人抬的朱紅色轎輦,仿若老僧入定般。此刻最高興得意的便該屬他了,皇後的義女,這是何等殊榮,祁安侯府如今便出了個景盛蕪,景正明在朝堂上自然抬頭挺胸。
畢竟背靠大樹好乘涼,祁安侯府在這天朝為官百年,在朝中勢力自然不是別人可以隨便比的,再加上景盛蕪這層身份……
景盛蕪心知肚明,淺淺一笑,不過是熙熙攘攘皆為利來而已。
天色大明,行了一路的轎輦總算是停了下來,攙扶著雪月的手,緩緩從那轎輦上下來,景盛蕪看著眼前精美的宮室皺了皺眉。
奉天殿。
這便是當今皇上處理政務,面見大臣的地方,也是現下天朝勢力匯聚的中心點,當今天子便在這奉天殿中。接受著百官的覲見和朝拜。
冊封長樂公主,按照規制她要先和父親景正明一起拜見了楚帝,然後再獨身去那後宮中覲見皇後娘娘和各宮妃嬪。
好在拜見皇帝。並沒有節外生枝,楚帝也只是訓話兩句,便讓她去了那後宮。
畢竟冊封禮是要在後宮舉行的,當下,景盛蕪便要在這奉天殿外和景正明分道揚鑣,自個兒去那皇後娘娘的鳳藻宮。
「盛蕪,萬事多加小心。」眼看景盛蕪就要在宮內太監的帶領下到那鳳藻宮去。景正明忍不住上前輕聲說道。
聞言,景盛蕪不著痕跡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接著便消失在了景正明的視線中去。
「唉,冤孽啊……」景正明看著景盛蕪逐漸隱去在那重重樓閣間,忍不住嘆息了一聲,仿若在這一瞬間老了十歲。
終究。他是對不起她的母親了。
鳳藻宮中。眾位妃嬪在皇後寶座下方分兩列依次而坐,皇後獨居于那上方的皇後寶座之上,頭戴三層鳳冠,金鳳之間各貫一顆碩大的東珠,耳朵上綴著那東珠瓖細翡翠的明月。
頭冠後裝飾著一只金鳳,鳳尾垂著五行珍珠,細細數去怕是不下上百顆,顆顆圓潤。身上則是明黃錦緞金線織就的龍紋水雲八寶朝服。端坐著的她,果然有那母儀天下的風範。
景盛蕪規規矩矩地上前。雙膝跪下,眸子低垂。她並沒有左顧右盼的舉動,只安靜的等候在了原地,上方的皇後滿意地點了點頭,唇角抹上一抹微笑。
只有知進退懂規矩的人,方才能夠在這宮中走的長久,上回一面,她便知這景三小姐是個實在聰慧的人兒。
身後有那身著深藍色海崖秀團水八螭的二等太監上前一步,捧著手中的明黃色聖旨宣讀。
「奉天承運,皇上詔曰。祁安侯府嫡長女景盛蕪,聰慧國人,端莊賢淑,率禮不越,柔嘉淑順,風姿雅悅,克令內柔,安貞葉吉,特封為長樂公主,賜居鳳藻宮常伴皇後左右,欽此!」
念完,太監笑眯眯的看著景盛蕪,恭敬道︰「奴才拜見長樂公主。」
「臣女景盛蕪多謝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景盛蕪恭敬地五體投地拜了下去,卻無人能夠看到她眼里閃過的那一絲銳利的光芒。
「往後便該自稱兒臣了,聖上賜名長樂,便是希望你往後能平安喜樂,你也莫要辜負本宮與陛下的一番苦心才是。」皇後唇邊帶笑,略帶深意地說道。
聞言,景盛蕪恭敬地跪在地上,對皇後行了那三拜三扣的大禮,而對諸位嬪妃則只是行了兩拜兩叩的禮。
楚帝在後宮的妃嬪並不是很多,除掉那已經去世的熹妃端妃,現下便只有德妃,敬妃和淑妃在座,剩余的則是一些貴人和美人,答應之類。
坐在左上首的便是德妃,她身穿百蝶穿鳳凰花的大紅禮服,頭戴金絲盤螭珠冠,攢著一枝金絲八寶玫瑰海棠並蒂雙步搖,上面妝點著細碎的翡翠珠細細密密的垂落在了德妃的臉旁。
珠冠盤螭的正中央,也是那最大的一條金螭口中,餃著一串南海進貢的鮫珠,恰好垂落在了德妃的雙眉之間,著實寶光耀耀,滿頭珠翠,這身裝扮恰到好處地將德妃的美麗給襯托出來,但也卻搶人耳目。
雖然現下已經年過大十的皇後也算是一個美婦人,但是那裝扮上就比德妃落後不了不止一星半點,皇後的裝扮凸顯大方,而德妃這身雖然也很華貴,卻更顯嫵媚。
「長樂見過德妃娘娘,德妃娘娘萬福金安。」說著,便向左上首的德妃深深地福了下去。
冊封的規制,是要向著這些有位分的嬪妃一一參拜的。
「唉,這皇後娘娘都動心收為義女的人才,果然是看著不一樣,真真兒一個美人坯子。」
德妃並沒有立刻讓景盛蕪起身,只是上下端量著她。
「呵呵,長樂公主是皇上親命讓本宮收為義女的,與本宮也是極為的投緣,自然是不會差到哪里去了。」皇後看著德妃微微一笑,氣度大方而自然。
「是麼?看來與娘娘投緣的人不少呢,這隨便兒來一個女孩兒。便能入了娘娘的眼去了,也不知道臣妾何時有福氣,也能夠得一個孩兒。」
「哦?妹妹這話從何說起。這長樂公主雖然不是本宮所出,但也不是什麼隨便的官家女子,祁安侯府的嫡長女,身份自然是一般姑娘所不能比的。」皇後听出了德妃嘴里的諷刺之意,皺了眉頭說道。
「況且,現下她已經是陛下諭旨冊封的長樂公主,德妃可要謹言慎行。莫要質疑陛下的決定才是。」
「是,臣妾受教了。」德妃看皇後抓著一點兒錯處便是揪著不放,心里也不是很快意。但想到現下皇帝並不在後宮,若是爭斗起來自己也落不了好兒,只得忍氣說道。
就讓皇後得意一陣子,又有何不可?
這般想著。心中也暢快了幾分。到底自個兒年輕貌美,難不成還會輸給人老色衰的皇後不成?這才將目光轉向了那依然福著的景盛蕪︰「長樂公主平身吧。」
德妃仔細的將她打量一番,心下立刻有了計較。看來這景盛蕪也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至少這身上的穿著打扮和氣質,都是一等一的出挑。
「果真是好顏色。」語畢,也懶得和景盛蕪再多說什麼,只慵懶地靠在了那金絲楠木的椅子上,搖著手中的玉柄金川扇兒。一幅懨懨的模樣。
再反觀其他嬪妃,哪個不是端正的坐著。眼觀鼻,鼻觀心,絲毫不見有一點兒慵懶的神色,看來這德妃果然是在宮中囂張慣了,連在皇後娘娘面前都敢放肆。
只是……
景盛蕪起身之後微微蹙著眉頭,這保持著半福的姿勢半天了,半邊兒身子有些酸麻,現下猛然起身,便覺著很是不適,但是礙于是在宮中冊封禮上,她不能有絲毫異動。
看來,這德妃是記仇了,那千秋宴上的梁子也算是結死了。
又給淑妃和敬妃見了禮,這兩個娘娘倒算是和氣,並沒有如德妃一般刻意為難她,轉念兒一想也就明白了,無論如何明面兒上淑妃是和皇後一路的,自然是不好當著皇後的面兒為難自個兒,而敬妃在宮中向來明哲保身,沉靜少言,偏偏是這副與世無爭的性子,反而坐穩了妃位,若沒有過人的手段是怎麼也說不通的。
「好了,現下你也見過眾位娘娘小主了,且入座吧。」見景盛蕪周正地行完禮,又賞賜了一柄白玉如意,皇後方才開口說道。
「是。」行蕪頷首應聲。
景盛蕪又謝了禮,方才在右首下位的金絲楠木椅子上款款坐下。
「哎,這一大早兒的起來忙里忙外的,現下又和皇後娘娘說了這麼久的話,臣妾可實在是熬不住了,若是娘娘沒有什麼事兒的話,臣妾就先告辭了。」正在景盛蕪在座位之上打量眾人的時候兒,德妃扶著自個兒的發髻慵懶地說道。
听了這話,皇後娘娘的面兒上就有點掛不住,現下德妃在宮中如日中天,皇上的寵愛是不用提的,所以這協理六宮的大權幾乎都在德妃手里,今日景盛蕪進宮行冊封禮,本來應該是皇後娘娘主持操辦細節事宜的,卻是由德妃忙碌了起來,雖然皇後嘴上不說,但心下估模著也不是很爽快。
景盛蕪看著那面帶嬌色的德妃,心里卻有了自個兒的計較,因著是當了皇後娘娘的義女,怕是和這德妃的梁子是結死了,而皇後娘娘自個兒也不能太過放心。
「能盛寵不衰的女人豈會真沒有心計。」
那日容楚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景盛蕪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看來,日後自個兒在宮中的日子,怕是會不太平。
「妹妹若是累了就回宮去休息吧,若妹妹身體不好,無法但此重任,日後還是由本宮來忙碌吧。」皇後娘娘看著德妃關切的說道,但那話里的意思卻是讓德妃一時間變了臉色。
「多謝皇後娘娘體恤,臣妾只是一時間有些懶怠了罷了,回宮之後好好休息一時半刻的也便好了,畢竟年輕,乏力也好過點些,若是換了皇後娘娘,只怕是要多歇那麼幾日了。」
德妃面帶微笑說道,但那話頭兒卻是讓景盛蕪都忍不住皺了皺眉。皇後年過三十,看著雖然是一個美婦人,但是終歸沒有這雙十年華的德妃年輕,這怕是皇後娘娘心中的痛處吧。
果然,听到德妃如此說話,皇後面色有些難看,但到底是一國國母,很快便沉下氣來,清淺一笑便將這事兒給遮了過去。
德妃起身走後,王美人便也帶著涼鈺公主告退,文貴人和方答應緊隨其後。
「今日德妃也未免太過猖狂了點兒,不知天高地厚。」淑妃不屑地撇嘴言道。
聞言,皇後一雙美眸半張半合,不經意間仿佛有冰雪冷芒閃過,緩聲道︰「她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且自猖狂著,這後宮里不守本分的女人多了去,端看哪一個能得個好下場。」
「是。」聞言,淑妃面色訕訕地,有幾分尷尬的模樣,她自然听出皇後話里頭夾槍帶棍地映射自個兒,面上卻不好發作。
「這鳳藻宮里總少了幾分人氣,現下長樂來了倒是讓本宮歡喜了一番,冷香,你去將那東偏殿給收拾出來,讓長樂公主住進去。」皇後話頭兒一轉,吩咐身邊的姑姑道。
「是。」冷香點頭答應,便帶著人去了。
這冷香正是皇後娘娘身邊兒的心月復姑姑,她是自小兒跟著皇後娘娘一起長大的家生奴婢,後來進宮做了姑姑,在宮中也算是代表了皇後的臉面。
淑妃看著皇後娘娘臉上有了疲累的神色,便也不再多言,和皇後閑話了兩句便帶著宮人回宮去了。
「母後若是沒有什麼事兒吩咐,兒臣便也去那東偏殿中布置了,想必那里的雜事兒不少,兒臣去了也能夠給冷香姑姑幫幫忙。」
「先別著急走,本宮還有些體己話要與你說,今兒德妃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心下以為如何?」皇後開門見山,倒是讓景盛蕪心里吃了一驚。
德妃那里和自己必定是勢如水火,這在她成為了皇後娘娘的義女之後就已經注定了。況且當日在千秋宴上,她也算得罪了德妃,且看德妃那樣子也是一個錙銖必較的主兒。
現下無論是虛情還是假意,倒是要和皇後娘娘打好關系才是。
「兒臣以為,德妃娘娘雖然美貌,但卻是一個眼皮子淺的。」景盛蕪略作沉吟,抬眸望向皇後娘娘,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素來聰慧,須知這宮中的花朵兒很多,看著也真是亂花漸欲迷人眼,但是我兒,你要記得,在這後宮中,長久不衰的花兒只有一朵,你可萬勿要站錯了隊伍。」皇後笑說道。
長盛不衰,便該是花王牡丹,暗指皇後自個兒了。
景盛蕪頷首遮住眸底的嘲諷之意,低低地應了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