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老夫人這一輩子最恨庶子,老國公給她帶來的所有屈辱,她都算在了妾室和庶子身上了,更可恨的是,那群妾室實在是能生,一大串庶子庶女拎出來,幾乎都能扎瞎她的眼楮。
萬幸老國公死得早,庶子們成年沒成年的,都被她一個個送上了戰場,不管是死是殘,總算是給這個家做了點貢獻。看著一個一個大小伙子送出去,一座一座的牌位捧回來,皇帝的賞賜一波比一波豐厚,哀榮一浪高過一浪,她的確是很開心。
她的人生只差一步就圓滿了,真的,就差就那麼一小步。
遺憾的是,那一步她卻永遠都達不到了。
重陽兵變,她惟一的兒子替魏王擋了致命的一箭,連個孫子也沒留下,她的天都塌了。
新帝登基賞下滔天的富貴,可是對她來說有什麼意義?她生活中僅有的樂趣,就只剩下享受別人的痛苦,可惜,玉氏早早地走了,能讓她繼續恨下去的,也就是玉氏留下的那個女兒。
本來那個丫頭愚蠢驕縱,幾乎是被貴妃養廢了,她倒也不曾放在心上,可是現在,她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
她的兒子用命換回來的「世襲罔替」的爵位,若是給了庶子的庶子,那麼,她寧願拉著整個定國將軍府一起下地獄。
紀老夫人舉目抬頭,淡然說道,「外男不敢擅入。」
驕陽輕笑,「李氏七房,只得這麼一個男丁,便是本宮父親在世,也必然會珍之重之,本宮怎敢拂逆先人之意而輕視幼弟,請上前來吧。」
老夫人的恨意幾乎壓不住了,若不是你那個善妒的娘,何至于長房無人!
「公主說笑了!」紀老夫人擠出一個比鬼還驚悚的笑容,「嫡庶有別,豈敢讓庶子駕前沖撞。」
「老太太如此注重規矩,讓本宮著實欣慰,那麼她,又做何解呢?」
驕陽眼風淡淡地掃向李嬌容,讓她感到了無比沉重的壓力。
將軍府里,李驕容是最尊貴的七姑娘,這府上的一切都是她的,即便她只是一個女孩兒,可是現在,好像一切都要變了。
「七丫頭的娘乃是長房繼娶之妻,她自然是長房嫡女。」老太太梗著脖子說道。
「這話就奇怪了,本宮父親逝于母親之前,何來繼娶之妻?」
「公主年幼,有些事情不大知道,此事也是族中長輩一致認可的,開了宗祠,上了族譜。」
驕陽輕笑,族老,還不是誰得勢就听誰的,哪還管什麼是非黑白!
當年,她娘還沒咽下那口氣呢,老太太就把賤妾抬了平妻,還沒出嫁就大了肚子的女人,成了將軍府的繼夫人,簡直荒天下之大謬!
然而,紀老太太搞這些事的時候,正是皇帝對李家最為歉疚的時候,這讓她幾乎可以為所欲為,連椒房專寵的玉貴妃都沒有一點辦法。貴妃當年寧肯得罪太後也要把她抱進宮中撫養,還不就是怕她死在這兩個女人手里!
但是,十五年過去了,貴妃是沒有一刻放松過,所以,皇帝依然記得李景泰的功勛,記得玉敏儀的風華,也記得他們夫妻情深、至死不渝,當然,更不會忘記二人的女兒李驕陽。
至于老夫人,皇帝可真是沒有太多印象了。
風水變了,老太太!驕陽笑得很輕松。
「此事不急,本宮明日便會問過族老,只有一點,本宮的名字是聖人親口所賜,七姑娘重了本宮的字兒,可是不太好。」李驕陽見老太太想開口,並不給她任何機會,「一時間想個合適的名兒也難,不如就按照府上的排序,叫七姑娘好了,展音,明日想著知會族老,一起改了。」
「是,殿下!」展音低頭對李七姑娘說道,「李七姑娘,謝恩吧!」
李驕容差點氣暈了,她叫什麼名字,輪得到李驕陽做主?更何況,李七娘這名字近來可是如雷貫耳,眠月樓里的頭牌歌姬,號稱色藝雙絕,無數公子王孫趨之若鶩,為求一面揮金如土,然而,這一切都不能改變她的身份——艷妓。
哪個好人家的女兒願意跟她沾上關系?
「回稟殿下,臣女之名乃是祖母所賜,長者賜,不敢辭。」
「說得好!」驕陽由衷贊道,「七姑娘一看就知道是飽讀詩書的人,本宮到有是一事不明要向姑娘請教。這天地君親師,該以何為重呢?」
「這……」
這話七姑娘可不敢答了,公主就是公主,即便不是皇帝的親生女兒,真論起君臣來,永遠都是她吃虧。
驕陽也不逼她,只把目光轉向了紀老夫人,「老太太,您說呢?」
紀老夫人哪兒有心思管個丫頭的名字,她擔心的是李明飛,滿心都在後悔不該一時手軟留下禍害,便只隨意答道,「七丫頭是歡喜糊涂了,殿下不必在意。」
李驕容听見祖母如此敷衍,整個人都傻了,不僅僅是她,太太們也都有點發蒙,畢竟李七娘這三個字,她們也都是有所風聞的。
大周朝經歷了四任女主,民風較唐代更為開放,風月之事縱不是美談,但是姑娘太太們听到些議論也是在所難免,就是刻板如老太太,也一定听過李七娘的大名。可是,她居然如此輕易的就認下了,原來在身邊寵愛了十幾年的七姑娘,在老太太心里也不過如此。
李七娘剛想開口,就被九姑娘拽住了袖子。明顏的眼神直往後面瞟,七姑娘略一轉頭,就看見一排排甲冑鮮明、威風凜凜的佩刀侍衛,她絲毫不懷疑,只要李驕陽一聲令下,他們立時就敢把她打殺!
但是,讓她就此服軟,她也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因此只低著頭不說話,咬著唇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們這點小動作,驕陽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她相信經此一事,李七娘定然會把李明顏引為知己,可她卻不會知道,在陰狠變態這方面,跟紀老夫人沒有一點血緣的李明顏可是隨了個十成十,而等她知道的時候,一切就都晚了。
李驕陽倒是樂見其成。
她不再理會那姐倆兒,對四太太說道,「請大公子出來相見吧。」
四太太哪兒敢動,他們在這個家里是個什麼地位自己心里最清楚,現在不僅是老太太,就連七姑娘的眼里都在冒火,哪一個她都得罪不起。
「殿下……」
驕陽心中不耐,「展音,去請大公子。」
紀老夫人「蹭」就站起來了,「明飛身子不好,不敢過了病氣給殿下,還是改日再見吧。」
「大公子身體不好?」這種借口也拿得出手?驕陽十分不屑,「如此,本宮就更得多加關心,展音!」
「是,殿下。」
展音躬身應了,隨後就往外走。她並不需要任何人帶路,雖然上輩子她只是被困在這府上,但是作為掌令女官,公主的一等心月復,這府里一切她早已經了如指掌。
「掌令且慢,還是妾身前來帶路吧。」四太太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麼,挺直了脊背看也沒看老太太一眼,「院落偏僻,掌令獨行不便,還是妾身帶路的好。」
展音也沒拒絕,公主對老太太恨之入骨,早晚把她挫骨揚灰,但是幾位太太還是有區別的,何況四太太和七太太都有大用,「有勞四太太。」
展音剛剛跨出門檻,就有四個宮女執著宮燈依次跟了上來,另有四名侍衛也隨在了身後,四太太邊走邊琢磨著,或許可以拼上一次。
「老太太年紀大了,還是坐著吧。」
驕陽話音剛落,就有兩個有點年紀婦人上前「攙」著她坐下。老太太瞧著有點眼熟,恍惚著又不敢確認。
「老夫人,十五年了,別來無恙啊!」其中一個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紀老夫人心中猛的一震,抬起頭來死死盯著那婦人,「你……」
「老太太真是貴人多忘事。」那婦人唇邊帶著一絲冷笑。
「也不怪老太太不認得,雲嵐姑姑這些年變化也太大了些。」驕陽笑言道,「也就是貴妃娘娘那樣好的記性,不然怕是再沒人能證實姑姑的身份了。」
「你是漠雲嵐?」
「多謝老太太記得。」
紀老夫人嫌惡把她的手甩開,漠雲嵐來了她也沒什麼可怕的。先不說玉氏是自己身子不爭氣才死的,退一萬步,就算玉氏的死真的跟她有關,聖人也不可能治她的罪。
她可是李景泰的生身之母。
大周朝以孝為先,她就不信口口聲聲將李景泰奉為手足兄弟的皇帝,肯為了一個女人治她的罪!
這個道理,驕陽也明白。而且,她對待紀老夫人的態度,皇帝也在看著呢,為了這個「度」,她跟貴妃可謂是絞盡了腦汁。
「雲嵐姑姑回來,倒還牽扯出一樁公案,因為涉及到府上,本宮也不忍交三法司查辦。」
老太太眼皮都沒動一下,「哦,竟有這種事,殿下實不該因私廢公。」
這個老虔婆,驕陽暗恨,「老太太提點的是。只是,國公府的名聲聖人還是多有顧及的,因此,命本宮交給族中發落,明日還得辛苦一番。」
她知道這事情嚇不住老太太,所以把雲嵐找回來這半年多她都沒動聲色。在她母親的事情上,最多把能把那位紀太太拖下水,不管是打是殺,對于老太太來說都只會憤怒,卻不會感到痛苦。
驕陽曾經想了很久,這位老太太到底在意什麼,然而,得出來的結果卻是她什麼也不在意。她不在乎將軍府的榮辱興衰、更不在意名義上的那些孫男娣女,她看起來好像有點無欲則剛的意思,實際上卻已經是失無可失。
似乎,她唯一樂趣就是看著她仇視的人痛苦掙扎。而驕陽能做的,就是反其道而行。
當那些曾經飽受欺凌的人踩她的頭上,她很想知道這位老夫人會是什麼表情。
「殿下,明飛少爺帶到了。」
老太太,未來的日子,你就慢慢享受吧,你可得活得長久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