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驕陽對宮里這一夜的驚心動魄是毫不知情,晉王跟周延一起到永平的時候也沒提。他們到的第一天就提審了那天晚上值夜的所有侍衛,跟石承弼一樣,並沒有發現任何嫌疑。
左都衛的手段到底是有些不同,驕陽看得出來周延還是有些收獲的,或許,以這個人才智,心中早就有了計較。
然而,事涉皇後以及楚王,沒有鐵一般的證據,就只能是不能不了了之。
驕陽雖然心有不甘,但是時機不到她還是會選擇忍耐,听展音說起宮中之事,反而更加憂心貴妃。
貴妃不是權謀之人,也沒有人能替她拿主意,她站在皇帝身後做寵妃,可保安然無恙,但是,她如果急著出頭,恐怕會適得其反。
展音跟在貴妃身邊,到底能更清楚些,「貴妃這些日子跟皇後斗得厲害了,看得出來聖人心里也不痛快,如今。,聖人對徐氏是愈加重視,而皇後和楚王已經羽翼豐滿,貴妃心里的壓力,也不是我們能想象的。」
貴妃所面臨壓力,許多嬪妃從一入宮就開始了,貴妃只不過比別人幸運又不幸,趕在了這個當口上。
「你回去請貴妃或者閉宮自省,或者抄寫經書,暫時不要露面,也不必見皇帝。貴妃會明白我的意思,不行就讓晉王勸勸,我明日啟程,你們要多加小心。」
輕重緩急展音分得清,「殿下保重!」
李驕陽心中沉重,貴妃的反擊嚴格說來不算有錯。甚至短期看來很有成效,但是卻大大地偏離她的軌道。在這一局棋里。貴妃的作用就是拴住皇帝,讓他牢牢跟她們站在一起。貴妃要扮演的角色,只能是一個受害者,讓皇帝在任何情況下,都會第一時間選擇相信她們、保護她們。
這是沒有權利的悲哀,卻是目前唯一能走的路。
「殿下,周大督統來了。」
「請他進來,你們都退下吧。」
驕陽迎了過去,「為了我的事情驚動了大督統,我這里心里還真是過意不去。」
周延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殿下這件事情可不僅僅是驚動了我一個,簡直是舉朝震驚。」
「天子腳下,使團遇刺,幾百年沒听說過,不知道大督統準備怎麼交差呢?」
「除了那個刺青,刺客沒有留下任何線索,現在也只能是例孤證,派不上太大的用場。不過,這些人既然埋伏于此。就必然能留下痕跡,左都衛會留在此地繼續訪查,總得有給聖人一個能交代過去的答案。」
「督統辛苦。」驕陽深施一禮,「我這公主當的雖然不得人心。但是自認為還是沒有什麼生死大仇,我想,大概是有人不希望兩國和親吧。這可是關乎國運的大事,督統還當盡心。」
「試探我啊?」周延站在驕陽身後。把腦袋都快放到她肩上了,那聲音幾不可聞。
驕陽轉過身來。「想到什麼便說什麼了,大督統不必多心。」
周延卻說道,「現在的局勢,說破大天去也不過是後宮、皇子們爭寵,可是,再往前走一步,就是黨爭,那是皇帝絕不願意看見的。所以,你每一步走的都很慢,怕露出行跡,無奈之下,你把自己都舍出去了。我佩服你,李驕陽。我相信你再回來的時候,一定有一大群死心塌地的扈從。」
驕陽心里亂成一團,周延到底要干什麼?
「大督統說的,我怎麼听不明白。」
「左龍武衛,南北衙二十二衛戰力第一,大將軍顧懷宗年逾六十,退下來遲早的事情,上將軍石承弼是最有可能的接替人選。宮良輔,本朝第二位連中三元的金殿魁首,五年前被聖上盛贊文才天下第一,只因娶了榮昌長公主,幾乎一生盡毀。他們陪著你走這一路,是偶然嗎?」。
「不是。」李驕陽索性也不躲閃了,她直視周延,「我為自己找一條活路,有錯嗎?」。
「你真的只是為了活下去?」
「否則呢?」驕陽反問道。
周延失笑,「公主不坦誠,話題可就沒法繼續了。」
「大督統又什麼時候對我坦誠過呢?」
很久沒有人要求他坦誠了,就連皇帝都沒說過這樣的話,他似乎早就失去了坦誠的能力,以至于,人們對他也已經失去了相應的期待。
「我雖不坦誠,但也不會害你。而且,你必須相信,我們有共同的目的。」
驕陽實在是听不明白,他們之間,能有什麼共同的目的?
「我將來要做的事,你不會理解的。」周延說道。
驕陽突然想起周延在定國公府跟她說過的話,「以前我就是有好心你也發現不了。」
她很清楚周延跟她本人是毫無交集,貴妃一介後宮婦人也不會被他放在眼里,那麼,就只剩下晉王了。
驕陽聯想起許多事情,才突然察覺,原來她錯過了那麼多。
一直以來,周延雖然跟他們保持了距離,至少還算客氣,但是對李熙樽,就可以說是不假辭色了。曾經驕陽以為,左都衛是不便跟儲君相交太深,然而,視儲君與無物,甚至公然抗命,也不是一個朝臣該做的事情。
況且,晉王遇害之時,正是左都衛傾巢而出,南下布控越王的那一年。
這未免也太過巧合。
莫非,他們倆一直都是活在周延的保護之下,卻從來都不知道。
她盯著周延,看起來十分激動,周延雖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相信,他心里最深的秘密,不會給任何人發現。
所以,他也不在乎李驕陽怎麼看。
「你的意思是,晉王會理解?」驕陽問道。
「你確實比以前聰明很多。雖然我也弄不清楚為了什麼,不過。終究是好事。」周延決定坦率一回,「但是我現在做的事情。晉王不能理解。」
「五哥是天底下心思最澄澈的人,他會很自然地把自己隔絕在陰暗之外,左都衛的行事作風,恐怕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我也發現,世事無絕對,唯一能讓他放棄那些堅持的,就是你。他從小保護你、照顧你,已經形成了習慣,只有你。能迫使他去面對一切黑暗,也只有你,能讓他身處黑暗之中而不徹底崩潰。」
「你太高看我了吧?」驕陽不敢相信。
微弱的光線,顯得李驕陽的臉有些蒼白,周延凝視著她,放肆無禮。
他曾經非常想不通,就這麼個粗鄙庸俗的女孩子,怎麼就能讓晉王不顧一切,兩個人一起長大就真的那麼重要嗎?
等到李驕陽和親的目的漸漸浮出水面。李熙琮開始為了救她多方謀劃,他才開始理解,這兩人互相支撐的精神世界。
「你雖然驕縱本性卻不壞,可以稱得上是晉王在宮廷里能看見的最干淨的存在。其實你應該算就是他心靈的一個寄托,保護你也是保護他心里最後的那一點光明。後來你變得狠毒,間接逼死了葉縴黛。杖斃了數十宮人,所以他才跟著太後出宮祈福。」
「啊!」驕陽竟不知晉王出宮還有她的原因。
「你以為晉王要是不願意。太後就能逼得了他?」周延略失望,這個女孩子雖然聰明了一點。到底還是有限,她只學會了撥弄棋局,卻還沒有學會看透人心,「晉王曾經非常痛苦,但是他最後還是接受了。他都已經給你規劃好了,嫁給洛明城,做姨母的兒媳婦,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遠離所有的爭斗。可惜,他回來之後,一切都變了。」
驕陽沉默,眼淚滴滴落下。
「是我辜負了他。」
「你也是在救他。」周延負手而立,「我不妨實話告訴你,皇後要殺晉王不是一次兩次,她甚至想過舍去趙王陪葬晉王,你出宮之後如果不是沈毅處處周到,恐怕早就小命不保了!」
驕陽無比震驚,「那聖上……」
「皇後執掌後宮,這要是都能給人留下把柄她也不用做皇後了。」
「可是我不信有左都衛查不到的?」
「朝堂上的事你不明白,只要皇後沒有真正觸踫到皇帝的底線,她就會平安無事。」
「底線?我五哥的命?」
周延點頭說道,「真到那個時候,就都晚了。」
可不是晚了嘛!晉王去後,京城打成了一鍋粥,而且,皇帝還輸了。
「為什麼對我說這些?」驕陽不解,相信在周延眼里,她這個翌城公主並沒有多少分量。
「因為你們已經漸漸失控。」周延非常罕見的嚴肅起來,「你們沒有一個人能控制全局。晉王很聰明,卻太稚女敕,而且狠不下心。你這邊方向沒錯,女流之輩,進展卻太慢。貴妃就更別說了,簡直步步走錯,過早壓制了皇後和太後,根本就是自尋死路。」
周延說的這些,驕陽不得不承認,「你需要我做什麼?」
「穩住貴妃和晉王。他們如此受寵,是因為在皇帝眼里他們的品性跟皇後、楚王不一樣,但是若是皇帝發現他們做的勾當如出一轍,那麼所有的一切都會推翻,皇帝也不可能容忍側妃和庶子覬覦大位。」
這話不好听,卻是事實,驕陽不可辨駁。
周延大大咧咧的往主位上一坐,「在這個故事里,只有一個選擇是對的。貴妃負責貌美如花,晉王負責譽滿天下,而所有的陰私勾當,就只能是你和我。」
驕陽的想法跟周延大體上是一致的,但是她卻沒能做到。如果真的可以相信周延的話,她手上至少能多三成的把握,但前提是,她必須要知道周延想得到什麼。
她需要一個合作的基礎。
「我長于麟祥宮,跟晉王是注定要拴在一起的,你又是為了什麼?」
周延想要什麼,就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已,「我想要的,跟晉王是一樣的,只是選擇的道路不同罷了。」
晉王想要的,大概是一個清平世界吧,如果這也是酷吏周延的想法,真有點讓人接受不了。
「你不必懷疑,你們踩在懸崖邊上而不自知,我算計你又有什麼好處?」
並非李驕陽妄自菲薄,以他們目前的處境,的確找不到值得周延惦記的東西,「那我姑且信你。貴妃和晉王這邊到底要怎麼辦,我根本就勸不住他們。」
「有兩條路可以選,第一,你去告訴晉王,你打算嫁給太子莫頓,這是他能接受的人選。然後告訴他你們已經有計劃了,讓他把在石城的布置都交給你。你不會嫁給一個變態糟老頭兒,貴妃那邊的反彈也會輕一點。第二,我給你一包千日醉,讓你那個侍女給她帶回去,貴妃好好睡一段時間,如此,晉王也就顧不上你了。」
「不。」驕陽搖頭,「我不能害貴妃。」
「有些時候,害人就是救人。」周延沒有絲毫的心虛,「貴妃現在勢頭太猛,必須要壓一壓,我相信你已經想到了,但是你的辦法一定沒用。而讓她中個毒休養些日子,不但可以挽回之前的錯誤,還可以讓皇後擔上很大的嫌疑,可以說是一舉數得。」
「我不會這麼做的。」驕陽果斷搖頭,「貴妃待我如同親生,我對她有諸多隱瞞已是不孝,絕不可能罔顧倫理,設計與她。我會想辦法去說服莫頓,讓他幫我在五哥面前演一場戲。」
「晉王比你想象中要聰明的多,稍有不慎就會被他看出破綻。」
驕陽卻說道,「我比你了解他,我知道怎麼樣才會讓他相信。」
周延笑的有些嘲諷,他不覺得這世界上會有誰比他更了解晉王。「你可以試試。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千萬不要小看晉王。」
「多謝!」
周延拉住她的手,扣了個小藥瓶在她手心里,「成大事者,不應當為這些小節所累,你若是連這一步都做不到,日後,也不大可能幫得到晉王。」
周延轉身走了,驕陽的手里卻像攥了塊火炭似的,到底該怎麼辦,她心中搖擺不定。
「督統,翌城公主要是不相信咱們該怎麼辦?」韓通問道。
「她最好能信。」
「可是小的覺得,這位公主也挺多疑的。她雖然沒有理由懷疑咱們,但是婦人心性總是搖擺不定,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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