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白玉,雖然珍貴,卻還不至于特別稀有,但是這上面的紋飾的確特別,臨溪堂趙大師的手刻,天底下也就只有兩塊。
驕陽若有所思的看著那小道姑,不動聲色的听她絮叨。
「你見過另外那個?」
道姑滿臉的罪過可惜,「的確是見過一個,卻是破的。」
驕陽再問她什麼,卻也不肯說了,不過,話說到這里,有些事情驕陽心里也就有數了。
這玉環是貴妃給她的,並不是宮里的賞賜,而是她母親的遺物,至于另一個在誰的手里,也不是那麼難查。
「我一路受了點風寒,可否請住持師太……」
玢玉忙遞了個荷包過去,二兩重的金錁子,這荒村野地的,可是不常見,「請小師太行個方便。」
玢玉雖然不太知道公主想干什麼,卻不影響她全力配合。
「瞧姑娘說的,出家人就是要與人方便,姑娘且坐著,我這就去請住持過來。」
寂林借著荷包歡天喜地的去了,玢玉說道,「想不到這麼個籍籍無名的小道觀,竟然能跟京城扯上關系,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驕陽驀然笑了,似無奈,似嘲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玢玉卻說道,「奴婢瞧著那寂林很不是正經路數。」
「心里有數便是了。」驕陽低聲叮囑道,「咱們得在這兒住幾天。」
玢玉明白這是莫頓太子的委托,很多事情。已經在她看不見的角落里,悄悄醞釀了。這樣的認知,讓她的心有些難以平靜。
李驕陽垂下眼簾不再說話。其實,她的心里也是半點都不平靜。
寂林沒一會兒就回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個道姑,這道姑看起來五十上下,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思。
「勞師太費心了。」驕陽勉強撐出個笑意。
「姑娘客氣,貧道寂岸,是這觀里的住持。姑娘哪里不舒服,我來給姑娘看看。」
「多謝師太!」
寂岸于醫術一道倒是頗有些本事,她斷定驕陽沒什麼實病。只是心火旺了些,需要休息靜養。
「如此,便要在師太這里叨擾了。」
「那是自然,施主現在的情況也是不便趕路。我給開個方子。觀中倒也有些現成的草藥,回頭我讓人熬好了,再給施主送過來。」
住持笑得很溫和,跟寂林比起來完全是兩個極端,不過,李驕陽並不能因此而斷定她的為人,也不敢確定自己要做的事是對是錯。
「怎敢再勞煩觀中的師傅,熬藥的事情就讓我這小丫頭自己來吧。」
廚房最是人多嘴雜的地方。要打听消息沒有比那里更好的了,不管那兩個道姑怎麼勸。驕陽就是堅持讓自己的丫鬟去熬藥。
玢玉留神听了半天了,心里可是七上八下的,這道姑開的方子,真的能給公主喝?
「公主,還是奴婢出去去請個大夫吧,這藥實在是不敢給公主喝啊。」玢玉端著藥碗進退兩難的。
驕陽難得的笑了笑,「且不說風雪難行,縱然讓你出去了,這窮鄉僻壤的,你又去哪兒找大夫?」
「殿下的目的不就是要在這觀里躲兩天?不讓人過來驚擾也就是了。」玢玉說道,「我出去讓御醫看看這方子,果真無妨在給殿下用可好?」
李驕陽就是有點累,身體卻是好得很,「我沒事,藥倒了吧。」
「可是公主身子要緊啊。」
「有什麼要緊。」驕陽眼神有些發空,看不出喜怒。
誒!玢玉真心覺得自己的思路已經完全跟不上公主了,費了這半天事,到底為了什麼呀?
「公主?」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你在廚房都听到什麼了,仔細跟我說說。」
玢玉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藥倒了。
「這群姑子實不像出家人,圍著我問這問那的,問不出咱們府上在哪兒,就一個勁兒的打听公主的吃用。她們倒像是常干這個似的,問的問題的都很小心,就像我剛才在熬藥,她們會問咱們家都用什麼器具,還說怕委屈了姑娘。」
「你怎麼說?」
「我說我們府上規矩頗多,不過出門在外倒可事事從簡,只用尋常青瓷即可青瓷,看著干淨爽利。」
「恩,你倒是乖覺。」
「這群姑子不過是變著法兒打听公主家世,奴婢反倒不願意讓她們如了意,反正香油錢也沒少捐給她們,何必這樣!」
「這人哪,總是難免貪心不足,你以後多到廚房去盯著,听到什麼都過來回我。」
「是。」玢玉說道,「那些姑子雖然不堪,听說住持倒是個好人,只不過近年來都不大管事,什麼都有著她們。」
驕陽雖然初見寂岸,倒也能瞧出她是正經出家人,心無旁騖,慈悲為懷。
「公主,你難道真打算在這兒住下?」玢玉疑慮的問道。
「道家清修之地,住上幾天有何不可!」
「可是公主,奴婢瞧著這群姑子可是不像好人,哪兒有六根清淨的樣子,公主的身子也不是很好,咱們還是早點回吧!」
這世上哪有那麼許多的好人,李驕陽並不在意,「不必緊張,莫頓比咱們更緊張呢。」
「殿下?」
驕陽倚在榻上默默地出神,過了許久才說道。「照我說的做。這些姑子雖然不入紅塵,但是攀附權貴之心卻是遠勝常人,你好好留意著,她們還跟京里哪家貴主有所聯系,回來告訴我,就是你的大功一件了。」
「是,公主。」
「今兒你也累了一天。下去歇了吧。悄悄出去告訴沈毅,讓他不必守著了,這里沒事的。」
這道姑們看起來的確都很尋常。除了貪心不至于太大的惡念,然而,玢玉並不敢讓沈毅離開,她相信,沈毅的心里也是不願意的。
玢玉一刻鐘都不敢離開驕陽,在窗邊的矮塌上胡亂將就了一宿,第二天早上服侍驕陽用過齋飯。就有道姑陪著寂岸進了她們住的跨院。
寂岸是個很負責的郎中,一天兩遍來看李驕陽,驕陽有時候會跟她說幾句禪語。弄的其他人雲里霧里。
「師太道法精深,小女佩服。」
寂岸低頭沉思,似有些悵然若失,「姑娘過譽了。道法天地。博大精深,哪里隨便就能領悟的。」
「師太因何嘆氣?」
寂岸說道,「貧道去國離家已經十幾年了,乍一見到家鄉之人難免感慨。」
驕陽安靜的看著她,眼中的笑意愈發親切,「師太也是洛陽人?」
「我是山西人,幼年便隨同師父在洛陽定居了,對神都的山山水水。風物民情,反而比家鄉要更了解。」
「哦!」驕陽似來了興致。「師太在何處修行啊?」
驕陽這一問,寂岸似有些措手不及,不過很快她就很好的掩飾了過去,「是在白鶴觀。」
那道觀很小,很不起眼,在洛陽城外深山之中,若不是那年圍獵的時候玩瘋了,驕陽都不可能知道京中還有這麼殘破的一處道觀。
「我去過那里。」
寂岸明顯有一絲慌亂,驕陽只作不見,「去年跟幾個哥哥圍獵的時候誤闖深山,曾經在觀中落腳。」
寂岸听完,只「哦」了一聲,驕陽等了半天,也沒有下文。
「那白鶴觀已經十分破舊了,根本就沒有人在那里修行,我听說白鶴觀也曾盛極一時,不知因何故沒落至此。」
寂岸隨口說道,「山高林密,香客不易過去吧。」
「這也不對呀!」驕陽臉上寫滿了好奇,「當今聖上篤信道教,听說各地的道觀香火都十分鼎盛,縱然遠在深山,朝廷也是有銀子補貼的。」
「姑娘對朝廷的事情倒是很熟悉?」寂岸問道。
驕陽沒覺得有絲毫不妥,「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啊?」她回答的理所當然,而實際上,若非特別關心的人,還真不至于知道的如此清楚。
寂岸笑了笑,似乎在掩飾什麼,她的笑容有些蒼白,帶著一種身心俱疲。
出家人也這麼看不開嗎?驕陽多少有點想不通。或許,關于這位師太,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內情?
「果然是太久沒回去了,竟不知道京城變化這麼大。」寂岸師太嘆息道。
「是啊,京城里的事情瞬息萬變。我雖然年輕,听到的也是不少呢。」驕陽直視著寂岸師太,「師太可听過靜心庵?」
寂岸神色未變,只是雙眸低垂,「自然是听過的。」
「靜心庵有位妙法師太,听說深諳佛法經意,與各地高僧大德辯論四十九日而不落下風,時人敬稱為妙法神尼。可惜我生的晚,竟不曾一睹神尼風采,師太十幾年前也在京城,可曾見過這位妙法神尼?」
寂岸默默地搖了搖頭,「神尼的名頭貧道略有耳聞,不過到底是緣慳一面,或許,將來有機會回京,還能彌補此一憾事。」
「只怕師太回去也不見著了。」
「這是為何?」
雖然她也在發問,然神色卻十分平靜,驕陽不知道這是方外之人慣有的修行,還是這位師太對答案已經了熟于心。
「妙法神尼已經失蹤十幾年了,師太竟不知道嗎?」。
「我離開京城的時候,正是妙法師太如日中天之事,就連太後都屢次召見,聖人也因此對改變對佛教的看法。至于她的失蹤的事情,我卻是一點都不知情。」
妙法神尼究竟有多大的名聲驕陽是不太清楚了,當然更不清楚她居然都能影響到皇帝,那麼,她是不是真有逆天的手段,連垂死之人都能救活呢?
「我竟不知妙法師太對佛法尚有如此貢獻,就這般失去蹤跡,不知生死,實在是令人扼腕嘆息。」
寂岸卻說道,「姑娘倒也不必如此,世間之事自有緣法。想來是那位師太也是不願為盛名所累,遁世而去了。」
這話說給別的小姑娘,她們或許回信,可是李驕陽,不在那個範圍之內。那位如果真的只是潛心修行的尼姑,這世間就根本不會有「妙法神尼」這四個字。
絕大多數時候,人們追求名利而不得,從來都沒有自己家中坐著,名利就主動跑上門的。
王公貴族、風流才子,為了名聲尚且要花費許多心思,更何況是那些方外之人。
「師太遠離中原喧囂,隱居在突厥這麼一個小鎮子上,也是盛名所累嗎?」。
「姑娘說笑了。」寂岸淡淡說道,「我不過是一個無名道士,盡心侍奉天尊而已,名不見經傳,顧慮不到那麼遠。」
「那師太為什麼要千里迢迢,跑到這個篤信薩滿的地方來呢?」
為什麼?寂岸要是能把這個為什麼說出來,可能自己都跟著解月兌了。
「無論佛法道法,都是普度眾生的,中原子民、西域子民,並沒有任何不同。」
「師太拳拳之心令人感佩。既然道法廣大,我倒是有個問題想要請教師太?」
寂岸師太其實已經被問得有些疲于應對了,但是,面對這個女孩子,她卻不能不小心,「姑娘請講!」她只能讓她想問的問出來,堵是沒有意義的。
「道法無法,能否起死回生?」
寂岸深吸了一口氣,她的臉色愈發蒼白了,「生死有命,豈是外力能夠改變的?」
「若是被外力改變了呢?」驕陽死死地盯著她的眼楮。
寂岸的神色帶著幾絲了然,「世界的事情,也不是都能說得通的。」
「師太說的正是呢,單單京城里,就有多少事情說不通!」驕陽似乎想起了什麼,「既然師太曾在白鶴觀修行,可知道觀中發生了何事?」
驕陽目光炯炯,令人避無可避,「那道觀房倒屋塌,似乎還有過火的痕跡,而且,看那樣子像是十幾年了都無人修繕,這在京中可是有些說不通呢?」
「翌城公主殿下,有些不該問的事情,還是不要追問的好。」
被寂岸點破身份,李驕陽沒有絲毫的惱怒,她反而覺得這樣才是對的,沒有這點智慧,怎麼配得上神尼的稱號。
「師太果然是境界高遠,本宮佩服。」
寂岸也不再于她繞圈子,淡淡地問道,「殿下此來,到底想要說什麼?」
「只是有一個問題一直想不明白,道法究竟有何玄妙,竟能讓師太改弦更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