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低聲道︰「得罪莫怪!快請開了石門,放大夥兒出去」。原來他在射熄燈燭之前,一個箭步躥出,已抓住了那宮女曉蕾的右腕。曉蕾一驚之下,左手反掌便打。蕭峰順手將她左手一並握住。曉蕾又驚又羞,一動也不敢動,這時听蕭峰這麼說,便道︰「你……你別抓住我手」。蕭峰放開她手腕,雖在黑暗之中,料想听聲辨形,也不怕她有什麼花樣。
曉蕾道︰「我對包先生說過,這些圖形是看不得的,功夫倘若不到,觀之有損無益。他卻偏偏要看」!
包不同坐在地下,但覺頭痛甚劇,心神恍惚,胸間說不出的難過,似欲嘔吐,勉強提起精神說道︰「你叫我看,我就不看;你不叫我看,我偏偏要看」。
蕭峰尋思︰「這宮女果曾勸人不可觀看壁上的圖形,倒不似有意加害。但西夏公主邀我們到這里,到底是什麼用意」?便在這時,忽然聞到一陣極幽雅、極清淡的香氣。蕭峰吃了一驚,忙伸手按住鼻子,想起當年丐幫幫眾為西夏一品堂人物以「悲酥清風」迷倒之事,內息略一運轉,幸喜並無窒礙。
只听得另一個宮女聲音鶯鶯嚦嚦地說道︰「公主殿下駕到」!眾人听得公主到來,都又驚又喜,只可惜黑暗之中,見不到公主的面貌。
只听那宮女嬌媚的聲音說道︰「公主殿下有諭︰書房壁上刻有武學圖形,別派人士不宜觀看,是以用字畫懸在壁上,以加遮掩,不料還是有人見到了。公主殿下說道︰請各位千萬不可晃亮火折,不可以火石打火,否則恐有凶險,諸多不便。公主殿下有些言語要向諸位佳客言明,黑暗之中,頗有失敬,還請各位原諒」。
只听得軋軋聲響,石門打開。那宮女又道︰「各位倘若不願在此多留,可請先行退出,回到外邊凝香殿用茶休息,一路有人指引,不致迷失路途」。
虛竹听到宮女如此說道,心中對李清露敬佩不已,」想不到清露處理事情時機拿扭這麼好」,虛竹暗想道。
眾人听得公主已經到來,如何還肯退出?再听那宮女聲調平和,絕無惡意,又已打開屋門,任人自由進出,驚懼之心當即大減,竟無一人離去。
隔了一會,那宮女道︰「各位遠來,公主殿下至感盛情。敝國招待不周,尚請諒鑒。公主謹將平時欣賞的書法繪畫,各位各贈一件,聊酬雅意,這些都是名家真跡,請各位曬納,各位離去之時,便自行在壁上摘去吧」。
這些江湖豪客听說公主有禮物相贈,卻只是些字畫。不由得納悶。有些多見世面之人,知道這些字畫拿到中原,均可賣得重價,勝於黃金珠寶,倒也暗暗欣喜。只段譽一人最是開心,決意揀取那幅《湖畔舞劍圖》,俾與王語嫣並肩賞玩。宗贊王子听來听去,都是那宮女代公主發言,好生焦躁,大聲道︰「公主殿下,既然這里不便點火,咱們換個地方見面可好?這里黑朦朦的,你瞧不見我,我也瞧不見你」。
那宮女道︰「眾位要見公主殿下,卻也不難。」
黑暗之中,百余人齊聲叫了出來︰「我們要見公主,我們要見公主」!另有不少人七張八嘴地叫嚷︰「快掌燈吧,我們決不看壁上的圖形便是」。「只須公主身側點幾盞燈,也就夠了,我們只看到公主,看不到圖形」。「對,對!請公主殿下現身」!擾攘了好一會兒,聲音才漸漸靜下來。
那宮女緩緩說道︰「公主殿下請眾位來到西夏,原是要會見佳客。公主現有三個問題,敬請各位挨次回答。若是合了公主心意,自當請見」。
眾人登時都興奮起來。有的道︰「原來是出題目考試」。有的道︰「俺只會使槍舞刀,要俺回答什麼詩書題目,這可難倒俺了!問的是武功招數嗎」?
那宮女道︰「公主要問的題目,都已告知婢子。現下請哪一位先生過來答題」?眾人爭先恐後地擁進,都道︰「讓我來!我先答,我先答」!那宮女嘻嘻一笑,說道︰「眾位不必相爭。先回答的反而吃虧」。眾人一想都覺有理,越遲上去,越可多听旁人的對答,便可從旁人的應對和公主的可否之中,加以揣摩。
這一來,便沒人上去了。
忽听得一人說道︰「大家一擁而上,我便墮後;大家怕做先鋒吃虧,那我就身先士卒。在下包不同,有妻有兒,只盼一睹公主芳容,別無他意」!
那宮女道︰「包先生倒也爽直得緊。公主殿下有三個問題請教。第一問︰包先生一生之中,在什麼地方最是快樂逍遙」?
包不同想了一會,說道︰「是在一家瓷器店中。我小時候在這店中做學徒,老板欺侮虐待,日日打罵。有一日我狂性大發,將瓷器店中的碗碟茶壺、花瓶人像,一古腦兒打得乒乒乓乓、稀巴粉碎。生平最痛快的便是此事。宮女姑娘,我答得中式麼?」
那宮女道︰「是否中式,婢子不知,由公主殿下決定。第二問︰包先生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麼名字」?包不同毫不思索,說道︰「叫包不靚」。
那宮女道︰「第三問是︰包先生最愛的這個人相貌如何」?包不同道︰「此人年方六歲,眼楮一大一小,鼻孔朝天,耳朵招風,包某有何吩咐,此人決計不听,叫她哭必笑,叫她笑必哭,哭起來兩個時辰不停,乃是我的寶貝女兒包不靚」。
那宮女噗哧一笑,眾豪客也都哈哈大笑。那宮女道︰「包先生的千金小姐聰明伶俐,有趣得緊,女大十八變,大了後一定挺美的」。包不同听她稱贊自己女兒,很是高興,還敬一句︰「有姑娘一半美貌,一半才情,我就滿意之極了!」那宮女笑道︰「不敢當,包先生請在這邊休息。第二位請過來」。
段譽急於出去和王語嫣相聚,公主見與不見,毫不要緊,當即上前,黑暗中仍深深一揖,說道︰「在下大理段譽,謹向公主殿下致意問安。在下僻居南疆,今日得來上國觀光,多蒙厚待,實感盛情。」
那宮女道︰「原來是大理國鎮南王世子,王子不須多謙,勞步遠來,實深簡慢,蝸居之地,不足以接貴客,還請多多擔待」。段譽道︰「姊姊你太客氣了,公主今日若無閑暇,改日賜見,那也無妨」。
那宮女道︰「王子既然到此,也請回答三問。第一問,王子一生之中,在何處最是快樂逍遙」?段譽月兌口而出︰「在一口枯井的爛泥之中」。眾人忍不住失笑。除了慕容復一人之外,誰也不知他為什麼在枯井的爛泥之中最為快活逍遙。有人低聲譏諷︰「難道是只烏龜,在爛泥中最快活」?
那宮女抿嘴低笑,又問︰「王子生平最愛之人,叫什麼名字」?
段譽正要回答,突然覺得左邊衣袖、右邊衣襟,同時有人拉扯。巴天石在他左耳畔低聲道︰「說是鎮南王。」朱丹臣在他右耳邊低聲道︰「說是鎮南王妃。」兩人听到段譽回答第一個問題大為失禮,只怕他第二答也如此貽笑於人。此來是向公主求婚,如果他說生平最愛之人是王語嫣或是木婉清,又或是另外一位姑娘,公主豈有答允下嫁之理?一個說道︰該當最愛父親,忠君孝父,那是朝中三公的想法。一個說道︰須說最愛母親,孺慕慈母,那是文學之士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