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段延慶當即不言不動,閉目而坐。慕容復道︰「段殿下,在下雖將你迷倒,卻絕無害你之意,只須殿下答允我一件事,在下不但雙手奉上解藥,還向殿下磕頭陪罪。」說得甚是謙恭。
段延慶冷冷一笑,說道︰「姓段的活了這麼一大把的年紀,大風大浪經過無數,豈能在旁人挾制要脅之下,答允什麼事」。慕容復道︰「在下如何敢對殿下挾制要脅?這里眾人在此,都可作證,在下先向殿下陪罪,再恭恭敬敬地向殿下求懇一事」。說著雙膝一屈,便即跪倒,咚咚咚咚,向著段延慶磕了四個響頭,意態甚恭。
眾人見慕容復突然行此大禮,無不大為詫異。他此刻控制全局,人人的生死都操於他一人之手,就算他講江湖義氣,對段延慶這位前輩高手不失禮數,那麼深深一揖,也已足夠,卻又何以卑躬屈膝地向他磕頭。
虛竹本身確很清楚,知道慕容復想拜段延慶為義父,以方便自己復國大計,虛竹暗笑道︰」這復容復真的瘋了,他老爹都看破了,他怎麼還看不破,不然以他的機智和武藝,好好走正途也不失是一方霸主,而且都己經百年以上了,各地人民生活和習慣也都跟之前不同了,硬要復國可能會造成更大不便」,虛竹暗自竊笑,暗中試著運轉自身真氣,可是真氣還是呆滯不動,虛竹腦中焦急思索其他可以啟動自身真氣的方法。
此時段延慶也大惑不解,然見他這般恭敬,心中的氣惱也不由得消了幾分,說道︰「常言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公子行此大禮,在下甚不敢當,卻不知公子有何吩咐」。言語之中,也客氣起來。
慕容復道︰「在下的心願,殿下早已知曉。但想興復大燕,絕非一朝一夕之功。今日我先幫助殿下登了大理國的皇位,殿下並無子息,懇請殿下收我為義子。我二人同心共濟,以成大事,豈不兩全其美」?
段延慶听他說到「殿下並無子息」這六個字時,情不自禁地向段夫人瞧去,四目交投,剎那間交談了千言萬語。段延慶嘿嘿一笑,並不置答,心想︰「這句話若在片刻之前說來,確是兩全其美。可是此刻我已知自己有子,怎能再將皇位傳之於你」?
只听慕容復又道︰「大宋江山,得自後周柴氏。當年周太祖郭威無後,以柴榮為子。柴世宗雄才大略,整軍經武,為後周大樹聲威。郭氏血食,多延年月,後世傳為美談。事例不遠,願殿下垂鑒」。段延慶道︰「你當真要我將你收為義子」?慕容復道︰「正是」。
段延慶心道︰「此刻我身中毒藥,唯有勉強答允,毒性一解,立時便將他殺了」。便淡淡地道︰「如此你卻須改姓為段了?你做了大理國的皇帝,興復燕國的念頭更須收起。慕容氏從此無後。你可都做得到麼」?他明知慕容復定然另有打算,只要他做了大理國君,數年間以親信遍布要津,大誅異己和段氏忠臣之後,便會復姓「慕容」,甚至將大理國的國號改為「大燕」,亦不足為奇。他以後周為例,柴榮繼郭威為帝之後,便即復姓柴氏,當真殷鑒不遠。所以要連問他三件為難之事,那是以進為退,令他深信不疑,如答允得太過爽快,便顯得其意不誠、存心不良了。
慕容復沉吟片刻,躊躇道︰「這個……」其實他早已想到日後做了大理皇帝的種種措施,與段延慶的猜測不遠,他也想到倘若答允得太過爽快,便顯得其意不誠、存心不良,沉吟了半晌,才道︰「在下雖非忘本不孝之人,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既拜殿下為父,自當忠於段氏,一心不二」。
段延慶哈哈大笑,說道︰「妙極,妙極!老夫浪蕩江湖,無妻無子,不料竟於晚年得一佳兒,大慰平生。你這孩兒年少英俊,又精通家傳武功,我當真老懷大暢。我一生最歡喜之事,無過於此。觀世音菩薩在上,弟子感激涕零,縱然粉身碎骨,亦不足以報答你白衣觀世音菩薩的恩德于萬一」。心中激動,兩行淚水從頰上流下,低下頭來,雙手合十,正好對著段夫人。
段夫人極緩極緩地點頭,目光始終瞧著躺在地下的兒子。
段延慶這幾句話,說的乃是他真正的兒子段譽,除段夫人之外,誰也不明他的言外之意,都道他已答允慕容復收他為義子,將來傳位於他,而他言辭中的真摯誠懇,確是無人能有絲毫懷疑,「天下第一大惡人」居然能當眾流淚,那更是從所未聞。
慕容復喜道︰「殿下是武林中的前輩英俠,自必一言九鼎,決無反悔。義父在上,孩兒磕頭」。雙膝一屈,又跪了下去。
忽听得門外有人大聲說道︰「非也,非也!此舉萬萬不可」!門帷一掀,一人大踏步走進屋來,正是包不同。
原來是包不同走進屋來戳破幕容復心中圖謀,慕容復不得以,冷不防一掌打在包不同靈台、至陽兩處大穴之上,正是致命的掌力。包不同萬沒料到這個自己從小扶持長大的公子爺竟會忽施毒手,全沒防備,掌中要害,哇的一口鮮血噴出,倒地而死。
當包不同頂撞慕容復之時,鄧百川、公冶乾、風波惡三人站在門口傾听,均覺包不同的言語雖略嫌過份,道理卻是甚正,忽見慕容復掌擊包不同,三人大吃一驚,一齊沖進。
風波惡抱住包不同身子,叫道︰「三哥,三哥,你怎麼了」?見包不同兩行清淚,從頰邊流將下來,探他鼻息,已停了呼吸,知他臨死之時,傷心已達極點。風波惡大聲道︰「三哥,你雖沒了氣息,想必仍要問問公子爺︰‘為什麼下毒手殺我?」說著轉過頭來,凝視慕容復,眼光中充滿了敵意。
鄧百川朗聲道︰「公子爺,包三弟說話向喜頂撞別人,你從小便知。縱是他對公子爺言語無禮,失了上下之份,公子略加責備,也就是了,何以竟致取他性命」?其實慕容復所惱恨者,倒不是包不同對他言語無禮,而是恨他直言無忌,竟然將自己心中圖謀說了出來。這麼一來,段延慶多半便不肯收自己為義子,不肯傳位,就算立了自己為皇太子,也必布置部署,令自己興復大燕的圖謀難以得逞,情急之下,不得不下毒手,否則那頂唾手可得的皇冠,又要隨風飛去了。
他听了風鄧二人的說話,心想︰「今日之事,勢在兩難,只能得罪風鄧二人,不能令延慶太子心頭起疑」。便道︰「包不同對我言語無禮,那有什麼干系?他跟隨我多年,豈能為了幾句頂撞之言,便即傷他性命?可是我一片至誠,拜段殿下為父,他卻來挑撥離間我父子情誼,這如何容得」?
風波惡大聲道︰「在公子爺心中,十余年來跟著你出死入生的包不同,便萬萬及不上一個段延慶了」?慕容復道︰「風四哥不必生氣。我改投大理段氏,原是全心全意,決無他念。包三哥以小人之心,歪曲我一番善意,我才不得不下重手」。公冶乾冷冷地道︰「公子爺心意已決,再難挽回了」?慕容復道︰「不錯」!
鄧百川、公冶乾、風波惡三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念相通,一齊點了點頭。
鄧百川朗聲道︰「公子爺,我兄弟四人雖非結義兄弟,卻誓同生死,情若骨肉,公子爺素來知道」。慕容復長眉一挑,森然道︰「三位是要為包三哥報仇麼」?鄧百川長嘆一聲,說道︰「我們向來是慕容氏的家臣,如何敢冒犯公子爺?古人道︰合則留,不合則去。我們三人不能再侍候公子了。君子絕交,不出惡聲,但願公子爺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