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雀躍不已。
伸手擰開房門,放下包,樂顛顛地去浴室洗漱了。
洗到一半,才突然發現,上次拿了東西以後,自己連一件睡衣都沒有了。
總不可能穿著T恤牛仔褲就上晏少卿的床吧。
他那麼講究。
姜衿扯了毛巾擦頭發,一邊擦,一邊胡亂地想著怎麼辦。
半晌——
一個念頭浮上心來。
她可以穿晏少卿的白襯衫啊!
他衣櫃里那麼多件,每天穿一件,一月估計還不重樣呢。
自己穿一件,也根本無傷大雅的。
尤其,她上一次已經穿過了。
姜衿極力地說服著自己。
絲毫沒有感覺到,她對晏少卿的襯衣,有一種古怪的&}.{}、隱秘而令人覺得羞恥的佔有欲。
總歸很喜歡。
看見了就無法移開視線,看見了……就想把自己塞進去。
就穿他襯衫好了。
她這樣想著,便用白色的浴巾將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踩著拖鞋,抿著唇,小心翼翼地往晏少卿房間而去。
房門開著。
她敲了兩下,又走幾步,听見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水聲。
晏少卿在洗澡。
姜衿便抬步到了門邊,輕輕地敲了兩下。
喊道︰「晏哥哥?」
晏少卿一愣,透過浴室里氤氳的霧氣,看到了她縴細的輪廓,不清晰,卻也絕不模糊。
浴室玻璃是特殊材質,外面看不到里面,站在里面,卻基本能將視線之內的臥室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眼下水霧繚繞,隔絕視線,可——
他還是看得見姜衿。
細白縴秀的,露著肩膀,渾身上下就裹了一條浴巾。
側臉貼在了玻璃上,豎著耳朵等動靜。
簡直是——
好氣又好笑,心情沒法子形容了。
晏少卿暫時關了水,聲音略高一些開口道︰「我在。怎麼了?」
難道是洗漱完了,要這樣去睡覺?
晏少卿想到這還有點驚悚,猶豫著怎樣提醒她比較合適,就看到小丫頭轉過臉來,發問道︰「我沒有睡衣啊,穿一件你的襯衫可以嗎?」。
原來如此。
晏少卿松了一口氣,「你去衣帽間自己拿。」
姜衿「哦」了一聲,抱著胸走遠了。
——
很快,晏少卿洗了澡出來。
進了臥室,又是一愣。
小丫頭短發蓬亂,穿著一件他的白襯衫,光著腳,繞著床,在地板上走來走去。
這又是什麼情況?
晏少卿忍不住蹙了眉,上前一步,一只手扣著她肩膀,拎小雞一樣拎起來,將她放到床上去了。
姜衿猝不及防,反應過來已經坐在床邊了。
好尷尬。
低頭玩著手指,不說話。
「你這是怎麼回事?」晏少卿看著她白女敕精巧兩只小腳丫,擰眉教訓道,「地板上多髒不知道嗎?忘乎所以地來回踩,嗯?我看你軍訓還是不夠累。」
「地上涼嘛。」姜衿仰起頭,皺著鼻子看他一眼,嘀咕道︰「腳熱。」
晏少卿簡直被她氣樂了。
伸手在眉頭重重揉一下,竟有點說不出話來。
就想拎著她扔到門外去。
他有潔癖,衣食住行都算得上講究。
眼下——
對這小不點的容忍早已經突破天際了。
「晏哥哥?」姜衿也覺得自己著實有點胡鬧了,眼見他不說話,仰起頭小心道,「你生氣了?」
「沒有。」晏少卿板著臉。
「看上去就像生氣了。」姜衿苦著臉說一句,眼珠子動了動,討好道,「我錯了好不好?我這就把腳擦干淨。」
話音落地,她又要跳下床。
「你別動。」晏少卿一掌按在她肩膀上。
眼見她點頭,轉身走到桌邊,扯了幾張濕紙巾回來。
坐到床邊,拿起了姜衿一只腳。
幫她擦。
姜衿哪里想到他會如此紆尊降貴,幫她擦腳?
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
在他手心的那只腳也不自在地往回縮。
「別動。」晏少卿差點沒握住,側頭看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動作卻仍是非常輕柔。
擦完一只腳,換了另外一只。
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次。
他跟著媽媽和爺爺一起,三個人去姜家看姜衿。
小丫頭才八個月,小小一只,活潑好動,軟而柔的小衣服裹著圓圓的肚皮,翹著雙腳,在大大的床上來來回回地爬,咯咯笑著,聲音宛若銀鈴。
爺爺和媽媽很喜歡,一直說姑娘家愛笑多可愛雲雲。
他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她腳上。
終于——
等房間里剩下他一個守著。
他便一手抓了她的腳,好像得了什麼了不得的玩具,在手里捏來搓去地把玩。
許是覺得癢,小不點剛開始咯咯笑,後來又疼了,扁著嘴就想哭。
他才八歲,回過神來也覺得自己過分了,連忙手足無措地哄著她,說了些「你本來就是我的」之類的傻話。
小丫頭瞪著眼楮看他,他又覺得好玩,一本正經地在她腳心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咧嘴笑著教育她,「哥哥在給你蓋章呢。」
爺爺說姜家那小丫頭就是他媳婦。
像媽媽嫁給爸爸一樣,嫁給他,很幸福地生活在一個家。
他便一直覺得——
姜家那小不點,就是他的人。
可是她連話都不會說,路都不會走,也不怎麼叫人。
他因此唉聲嘆氣了很長時間。
直到——
漫天血色映在他眼前。
回憶里後來的畫面剛一出現,便戛然而止了。
晏少卿突然松開她的腳,也沒說話,站起身來,去洗手間洗手了。
他洗得很慢,很久沒出來。
姜衿便一直盯著洗手間的方向,也有點不明白,他突然間又怎麼回事,好像不高興。
轉念一想,又覺得他素來便是如此的。
姜衿捂著嘴打了一個哈欠,轉身掀開被子,一骨碌滾了進去。
沒幾分鐘,抱著被子睡著了。
晏少卿出來的時候,她已經進入了沉睡狀態。
小小一個人兒陷在柔軟的被子里,只腦袋和縴細白女敕兩條胳膊留在外面,微微躬身蜷縮著,姿態略帶戒備,看上去接近一個母體里的小嬰孩。
晏少卿站在床腳,居高臨下,垂眸看了她挺長時間。
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毫無睡意。
他作息時間平時還算穩定,睡眠質量也一向好,眼下躺在被子里,卻覺得自己這一晚上可能要失眠了。
「晏哥哥。」
耳邊姜衿的呢喃聲突然傳來。
晏少卿語調微揚地「嗯」了一聲,側頭看去。
小丫頭在他邊上翻了一個身,皺著眉頭,下意識往他邊上靠。
晏少卿側身而睡了。
就著房間里微弱的一點光亮打量她。
听到了窗外風吹翠竹的沙沙聲。
心里很安靜。
安靜之余,又有那麼些熨帖的情緒一點點涌現出來。
略帶冰涼的一只手就那麼伸過去,撥開了姜衿散亂在臉頰上的幾根頭發,一低頭,在她額上印了一個吻。
像許諾。
——
翌日,清晨。
七點剛過,姜衿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眼神迷蒙中看到晏少卿。
他微微側身躺在她邊上,睜著眼看她,神色平靜無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醒了?」
眼見她睜眼,晏少卿唇角輕勾,發問。
「嗯。」
姜衿張口打一個哈欠,下意識動了動,才突然發現,晏少卿的一只胳膊環著她,被她當枕頭給用了。
所以?
他早上醒來不下床,是因為動彈不得?
姜衿胡亂想想,連忙往下縮了縮,懊惱道︰「我耽誤你起床了吧?睡太熟了就……」
「不礙事。」晏少卿收了胳膊,另一只手伸過來在肩膀上按了兩下,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動作卻突然慢了一個節拍。
背對著姜衿坐在床邊,聲音淡淡道︰「快過去洗漱,七點半吃早餐。」
「哦。」姜衿不做多想,應一聲,起身下床了。
踩著拖鞋,穿著寬大的白襯衣,動作很快地離開了臥室。
晏少卿松了一口氣。
垂眸看向特征明顯的某一處。
伸手在眉梢重重地按了兩下,站起身,預備先去浴室沖個澡。
姜衿很快換了衣服。
再回來,一進門就發現晏少卿又在洗澡了。
大清早的?
這人也未免有點太講究了。
她有點無聊,索性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外面沙發上等他了。
似乎過了挺久,晏少卿才出來。
許是沒想到自己在外面,也就沒有像昨晚那樣,穿著寬松閑適的夏季睡衣。
只身上裹了一條淺灰色大浴巾而已。
不知為何擰著眉,一邊走,一邊拿著毛巾擦頭發。
看見她就愣了一下。
姜衿哪里料到他醒來又洗一個澡,突然看見他這個樣子也一時緊張起來,紅著臉將目光瞥向別處,結結巴巴道︰「那,那個,我不知道你早上醒來還洗一次澡。」
「嗯。」晏少卿落下一個字,越過她,去往衣帽間了。
姜衿偷瞄一眼他的背影,臉蛋越發紅了,伸手在自己頭發上胡亂地抓了兩把。
無比糾結。
晏少卿比她好不到那里去。
第一次裹著浴巾示人,對象還是一小女孩。
更糟糕的是——
還是一個讓他大清早自力更生,處理突發狀況的小女孩。
作息規律也亂了。
因為她枕著自己胳膊睡得沉,早早醒來他也沒能起身去跑步,睜著眼躺了兩個小時。
晏少卿一邊胡亂想著,一邊推開衣櫃選了襯衫長褲,慢條斯理地穿上。
平復著有點心浮氣躁的內心。
——
八點半,兩人吃完飯。
晏少卿開車帶著她,一路往陵園而去。
十點才到。
夏日明亮的陽光已經有了灼熱的溫度,暖烘烘地照耀在身上。
姜衿打電話問了位置,被晏少卿牽著手上去。
遠遠地,看到了喬遠等人。
喬遠和葉芹關系一般,不算特別親密,早早地站著,原本有點心不在焉。
很快看見她。
臉上的笑意卻突然僵了。
目光下移,落在了晏少卿和姜衿十指交扣的動作上。
這兩人?
已經好上了?
他沒有從姜衿那里听到只言片語!
喬遠重重地呼吸了一下,眼見兩人到跟前,目光銳利地瞅著姜衿,遲遲不和兩人打招呼。
「小衿姐。」
小胖顯然也意外,側身看見她,略帶遲疑地喚了一聲。
神色緊張起來,看了看咬牙切齒的喬遠,又看看面沉如水的晏少卿,一副就怕兩人突然動手的的樣子。
「嗯。」姜衿先應一聲,抬眸看向不遠處葉芹的父親,聲音柔和地打了招呼。
抬步過去,將懷里一捧鮮艷的紅玫瑰放在了墓碑前。
葉芹高中期間一直勤工儉學,所有的課余時間都被打工佔據,縱然學業並不突出,也沒有丁點的空余時間談戀愛。
看本小說都是奢侈。
只偶爾和她聊天的時候,憧憬一下愛情。
提到最多的,便是玫瑰。
她關于浪漫愛情的幻想,簡單到就是一束花。
姜衿出神地想著,目光看向墓碑上她的笑臉,輕輕抿抿唇,微笑道︰「我帶玫瑰花來看你了。」
話音落地,又仰頭看看天。
明亮的天光有些刺眼,稍遠處,黑色的鳥兒撲稜著翅膀飛走了。
一閃即逝。
很快就再也看不見。
她仰頭看了一小會,重新低下頭,平復著心緒。
「已經這樣了,」葉芹的爸爸突然在她身側開口道,「衿衿你別太難過了,該怎麼樣還得怎麼樣,生活總歸要繼續的。」
「葉叔,我知道。」姜衿聲音低低。
葉芹的爸爸並不善言辭,這話說完又沉默了下去。
姜衿立在邊上,眼看著晏少卿朝喬遠伸出手去,略帶歉意道︰「上次的事情是我誤會了,很抱歉,請原諒。」
喬遠原本克制怒意正瞪他。
哪能想到他突然來了這麼一下,神色一愣,遲遲沒有握手言和。
晏少卿也不惱,修長好看的一只手就端端正正地停在半空里,不收回,也不說話。
好像在等。
姜衿抿唇看著,又覺得自己說什麼也不合適。
猶豫了半天也沒吭聲。
半晌,喬遠突然伸手過去,一把握緊了晏少卿的手,挑眉笑道︰「沒事,我的鼻子也沒壞。」
手上卻暗暗使了勁。
挑釁般對上晏少卿平淡溫和的眉目。
自己的眉頭卻漸漸蹙得更緊。
火冒三丈。
他握緊晏少卿的手,晏少卿也握緊了他的手,卻明顯沒用什麼力道。
已經讓他有壓力。
他自小也習武健身,打架滋事更是家常便飯,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風輕雲淡將他制服的男人。
晏少卿這個人,用喬晞的話來說,看上去冷淡客氣,實則獨斷霸道,外表雲淡風輕,實則心思沉重,姜衿那樣的性子對上他,承受的總比得到的更多些。
偏生那丫頭就是個傻子!
放著他這麼好的男人不要,硬是要捧著心讓別人糟蹋。
他媽的!
喬遠猛地抽了手,和邊上一眾人連個招呼也沒打,大跨步下台階離開了。
「哎,四哥!」小胖忙不迭喊一聲,扭頭無奈道,「葉叔、小衿姐,這……這,我就先走了啊。」
「嗯。」姜衿點點頭。
遠遠看一眼喬遠憤然離去的背影,心情復雜難以言喻。
定定神,抿唇看了眼晏少卿,也不好說什麼,又朝著葉芹爸爸發問道︰「以後……葉叔以後打算怎麼辦,還在東辛莊那邊?我有了時間就過去看您。」
「不了。」葉芹爸爸疲憊地看她一眼,「那邊的房子不住了,打算回老家去。」
「……決定了?您什麼時候走?」
「就這一兩天吧,那地方也沒什麼可留戀的,政府的拆遷通告都下來了,這幾天亂著呢。」
「拆遷?」姜衿明顯詫異了。
「可不是拆遷麼?」葉芹爸爸看她一眼,嘆息道,「這幾年不是一直喊著嗎?喊了一兩年也沒什麼動靜,突然下了通知大家還都挺意外的。不過那地方拆了也好,這幾年亂成那樣……」
姜衿沉默了一小下,若有所思道︰「嗯,您說得也對。」
——
十一點多,姜衿和晏少卿出了陵園。
她有點恍惚。
晏少卿也沒說話,車子行駛了好一會,低聲問詢道︰「要不要去東辛莊看看?」
「嗯。」姜衿側頭看他一眼,勉強笑起來,「謝謝晏哥哥。」
「說什麼傻話?」晏少卿微微蹙了一下眉,繼續道,「以後別總把謝謝這些掛嘴邊,我們這樣的關系,不需要那麼客氣。」
他神色間帶著安撫之意。
姜衿定定看他一眼,又覺得彌足珍貴,緊蹙的柳眉慢慢舒展開。
兩個人去了東辛莊。
她生長了十年的地方,出了名的亂。
晏少卿將車子停的遠了些,兩個人步行過去。
神色恍惚地走到路口,姜衿就後悔了。
她很擔心。
擔心巷子里突如其來的摩托車沖撞了晏少卿,擔心裹著腿的乞丐抓住他干淨的褲腿,擔心路邊坑窪里的污水不小心濺到他光亮的皮鞋上,擔心牆面上那些亂七八糟的野廣告髒了他的眼,擔心發廊小姐的笑罵聲污了他的耳。
很多很多……
多到想起來會讓她覺得觸目驚心。
她習以為常的這些,晏少卿可能根本都沒有接觸過。
他是根本不屬于這個地方,和東辛莊格格不入、截然不同的人。
他那麼干淨那麼優雅,自己怎麼可以犯神經似的帶著他來到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呢?
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姜衿胡亂想著,突然就停下了步子。
「怎麼了?」晏少卿也停下,垂眸關切地看著她。
「突然就不想去了。」姜衿仰頭朝著他笑一下,聲音柔和道,「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拆了就拆了吧,這樣的地方早該拆了,留著都影響城市美觀。」
她聳聳肩,神色輕松。
晏少卿卻沒有說話,神色定定地看著她。
「晏……哥哥。」姜衿被他這樣不發一言地盯著總是緊張的,遲疑地喚了一聲。
晏少卿直接牽了她的手,淡然自若笑笑道︰「走吧。畢竟是你長大的地方,拆了以後什麼都沒了,想看就看一眼。」
姜衿緊緊地抿著唇,有點僵硬,也不吭聲。
被晏少卿牽著走。
一路上,她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晏少卿的神色。
偏偏——
晏少卿就是平時那樣一副寡淡清冷的樣子,也根本看不出什麼情緒。
姜衿嘆口氣,一言不發地跟著他。
眼看他光亮的黑皮鞋踩過略顯坑窪的地面,心里不是個滋味。
晏少卿是她用心供養的那個人,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都會讓她覺得難受。
心情沉悶。
姜衿低著頭輕喘了一下。
根本沒注意到迎面飛奔而來的一群人。
「小心!」晏少卿一把扯了她手腕護到懷里去。
擰眉看向剛剛沖過去的一群人。
也不知出了什麼事,五六個男人緊追著一個人。
很快追上,就在他們眼前不到十米的距離,圍著拳打腳踢起來。
都是二、三十歲的青壯年,大夏天穿短袖還將袖子卷到肩膀上面去,露出凶神惡煞的紋身圖案,一邊圍著被踹倒在地的男人打,一邊肆無忌憚地罵著髒話,污言穢語,不堪入目。
姜衿回過神來,一張臉都難堪地紅起來了。
這就是雲京最混亂不過的城中村。
文明秩序、道德禮貌在這里都被拉低了下限。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拳頭決定強弱,強的那一個,總能憑著心情,肆無忌憚地凌辱另一個。
這麼混亂,卻是她長大的地方。
她覺得,這里所有人都代表著她的臉面和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眼下這一幕被晏少卿看到,他忍不住蹙了眉,可見心里對這樣的地方多麼鄙夷看低啊。
姜衿有點難以呼吸,痛苦地閉了閉眼楮。
晏少卿沒有察覺出她的異樣,垂眸看了幾眼遠處的打架事件,並不預管,正要轉身走,突然看清了地上被拳打腳踢的那人長相,神色倏然愣了。
厲聲開口道︰「住手!」
周圍看熱鬧的人不少,大都躲得遠遠的。
他這樣突然開口自然讓人一愣,打架最外圍的一個男人轉過身來。
五大三粗、肌肉強健。
看他一眼就愣了,扯開唇角冷笑道︰「小白臉要多管閑事?」
晏少卿出生到現在二十幾年,大抵從未被人用過「小白臉」這樣的稱呼,神色僵了一瞬,深黑銳利的眼眸眯了眯,整個人頓時顯露出凌厲冷冽、幽深難測的一面,極具壓迫感。
挑釁的男人明顯也感覺到,活動一下肩膀就要上前。
這瞬間——
晏少卿突然放開姜衿的手往邊上推了一把,快走一步過去,抬腿直接橫踢一腳。
「砰」的一聲,五大三粗的漢子直接飛了出去。
蜷縮著落到路邊店鋪的台階上,又頭腦發暈地滾了下來。
圍觀的人群都發出一片驚呼聲。
這動靜總算驚動了原本圍攻的其他男人。
索性先不打了,齊齊轉過身來,將晏少卿圍在中間了。
姜衿見過他對上喬遠的場面,眼見這情況,一顆心仍是提到了嗓子眼,偏生不敢上前。
主要怕給晏少卿添亂。
「兄弟這打扮?」圍聚的幾個混混上下打量著晏少卿,模著額頭冷哼一聲,話也不說了,一哄而上圍攻他。
這不是姜衿第一次見人打架,卻是她第一次見晏少卿打架。
還是在巷子里,和這樣幾個人。
其實也算不上打架,他甚至連拳頭都不用,長腿如風一掃而過,那幾個男人還沒近身,就全部哭爹喊娘地跌倒在地了,也不知被踢了哪,爬都爬不起來。
圍觀的人群顯然也被他這氣勢嚇壞了,鴉雀無聲。
姜衿長舒一口氣,正要走過去,卻發現晏少卿抬步朝著剛才被打的那個男人走了過去。
一頭金黃色卷發的男人應該很年輕,跪坐在地將懷里的單反擺弄半天,肩膀很明顯地垮了下去,抬起頭來。
鼻青臉腫。
姜衿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艾倫。
晏少卿的那個表弟,她在晏家見過一面。
難怪他突然出手了。
「天吶,表哥你真是我的救世主!」艾倫被修理了一頓也不見絲毫沮喪,抱著懷里的相機站起身來,咧著嘴,無比慶幸地感嘆了一聲。
「你怎麼跑這來了?」晏少卿蹙眉。
「說來話長啦……」
「那就別說了。」晏少卿直接打斷他,側頭朝姜衿勾勾手。
等她到了跟前,重新簽了她的手,提議道︰「餓不餓,現在去吃飯怎麼樣?」
「好啊。」姜衿松了一口氣。
一行三人,也不去管地上鬼哭狼嚎的幾個男人,轉身離開了。
——
出了巷子,應艾倫要求,三個人去吃西餐。
走了一路,艾倫自然發現晏少卿和姜衿一直牽著手,扁著嘴蹙眉好幾次之後,一臉委屈地朝著姜衿道︰「小辣椒,你上次不是說,不是我表哥的女朋友嗎?」。
「閉嘴!」
「別叫我小辣椒!」
晏少卿和姜衿同時出聲斥了他一句。
呃……
艾倫一縮脖子,低頭繼續擺弄手里的相機了。
神色不同于剛才說話的嬉皮笑臉,而是正經專注。
「剛才都什麼情況了,你還護著它,要是我沒有出現,被打出個好歹怎麼辦?」晏少卿招呼服務生點了餐,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責備道。
「當然得護著它了,」艾倫一只手搭在相機上,正色道,「就像長槍是戰士的生命一樣,相機就是攝影師的生命。」
「……」晏少卿覷了他一眼。
「表哥,」艾倫顯然對他的反應不滿意,一本正經又道,「你做手術,能沒有手術刀嗎?」。
「醫生的天職是救死扶傷,能一樣嗎?」。晏少卿對自己的職業認同感還是非常高的。
「怎麼不一樣?」艾倫秀氣淺淡的兩道眉都蹙起來,一板一眼繼續說,「你們挽救人的生命,我們卻挽救人的靈魂。醫生一台手術挽救一個人的生命吧,攝影師一張照片,有時候卻可以挽救許多靈魂。」
「嗯,」晏少卿抬眸看他一眼,唇角輕輕地勾起一個弧度,不咸不淡繼續道,「人沒了靈魂,還算行尸走肉,可一旦沒了生命,頂多是一捧黃土。」
「……」艾倫張口看著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姜衿沒忍住,撲哧一聲輕笑起來。
艾倫委屈地看了晏少卿一眼,不和他說話了,轉而朝姜衿興高采烈道︰「小辣椒……」
「我說了別叫我小辣椒。」姜衿直接打斷他。
「呃,那叫你什麼?」艾倫無奈地抓抓頭發,突然激動道,「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嘿嘿,上次在外公家听完又忘了。」
「姜衿。」姜衿言簡意賅。
「姜……衿?」艾倫眨眨眼,有點迷惑,似乎在努力地記名字。
「對,生姜的姜,青青子衿的衿。」
「生姜我知道哦。」艾倫像個好奇寶寶,「可是青青……那什麼衿是什麼東西?」
姜衿翻了一個白眼,「那是一句古詩。」
艾倫的漢語還沒有好到通曉古詩詞的程度,听她說起,自然展現出空前的興趣,一只手抱著相機往前趴一些,眨著亮若琉璃的眼眸發問道︰「可以解釋一下嗎?這樣我可以記住你的名字耶。」
誰稀罕被你記住名字?
姜衿在心里嘀咕月復誹一聲,耐著性子解釋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這句語出《詩經》。《詩經》是華夏最早的一部詩歌選集,里面有很多朗朗上口的詩句。這意思是說,你那青色的衣領啊,深深縈回在我的心里,縱然我沒有去找你,你都不能主動給我音信嗎?青青子衿,就是情人青色的衣衫。和後面幾句連在一起,是一句很古老的情詩。」
她說了頗長一段話,艾倫听得簡直都入迷了。
半晌,喟嘆道︰「你說的這些好復雜,不過听起來特別浪漫。」
「那當然了。」姜衿與有榮焉。
「哈哈。」艾倫被她罕見的笑意逗樂,直接將自己的相機推到她眼前,一本正經道,「以後你給我教華夏文化,我教你拍照怎麼樣?」
「啊?」姜衿沒想著收徒弟,更沒想學拍照,愣了一下。
邊上的晏少卿看著兩人一句接一句沒完了,有點頭疼,可偏生很難見到姜衿這般輕松的樣子,便一直忍耐著兩人的聒噪。
「對啊。」艾倫開了相機給她看,「你瞧瞧,我拍得多棒,這畫面,是不是很有感覺?」
他臉上還帶著傷,興致盎然地給她介紹,姜衿也不好意思不看了。
畢竟艾倫還是晏少卿的表弟呢。
她側頭過去。
第一張照片就是在東辛莊拍得一張照片。
一面白水泥牆壁上,紅色的圓圈里有一個特別大的「拆」字。
原本沒什麼特別。
這幾年雲京發展日新月異,這樣的「拆」字非常常見。
可偏偏——
艾倫拍的這一張,紅字寫上去的時候,顏料從字上淌下來兩道。
看上去,竟然好像一面牆壁在流淚。
這感覺很奇怪,可就是照片給她的直觀感覺。
寂靜、悲傷、震撼心靈。
後面還有好些張,都是很普通的畫面,甚至還有發廊小姐站在台階上抽著煙,和男人調笑的照片。
可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屈辱墮落。
而是曖昧。
女人微微前傾的身體曲線,夾著煙的手指,散漫綁起的大波浪卷長發,以及眼角眉梢那潑辣又媚俗的笑意,都在透露出勾引撩撥的氣息。
看上去非常曖昧。
一張照片都好像成了活的影像,她能閉著眼楮想象出一個故事來。
的確很有感覺。
姜衿看得都有些入迷了。
服務員上餐的動靜驚到了她。
艾倫收了相機,一邊切牛排一邊開口道︰「我父親就是用生命攝影的那種人,可惜拍日出的時候一腳踩空了。他說過,震撼心靈的照片才是好作品。對了小辣椒,你見過那種美麗到讓人想哭的風景嗎?」。
「……」姜衿看著他,突然就不想說話了。
到底能不能別辣椒辣椒的叫她啊!
「肯定見過是不是?」艾倫見她不吭聲,只以為她默認,無限唏噓,「我見過最美的風景在大海上。原本驚濤駭浪拍打來的時候,我們都以為自己要死掉了。可你猜怎麼著?沒一會就風平浪靜了,日出從最遠處的海面上跳出來,將整片海水都染成了金色,那麼漂亮啊!」
艾倫說話一向比較夸張,描述的時候索性連飯也不吃了,一臉神往地驚嘆回憶。
姜衿沒見過那麼壯觀的風景,可她隱隱能明白那樣的感受。
被美景擊中心靈,突然想哭的沖動。
情不自禁的——
她的目光久久地落在艾倫的相機上。
他將它視若生命,用它拍照,因此挨打的時候,也執拗地護著它。
連那麼俊秀一張臉都落在其次了。
真奇怪。
同樣一件東西,在有的人手中是利器,就好像那些冷漠的記者,時刻準備著讓人無處自容。
在有的人手中,卻成了不可缺少的寶物,有了它,才有了震撼人心的作品呈現出來,讓人心靈震顫。
姜衿思緒游離,便沒有說話。
艾倫還一臉期待地看著她,等著回應。
晏少卿抬眸瞥了他一眼,蹙眉道︰「趕緊吃飯。」
「好吧。」艾倫還覺得可惜,眨眼看著姜衿,彎唇道︰「反正我暫時不回M國了,咱們有的是時間交流呢!」
晏少卿又瞥了他一眼。
偏生粗神經的艾倫根本不曾感受到他眼眸里的警告之意,邊上模了紙筆,刷刷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遞過去,一臉熱情道︰「想學拍照片了一定找我啊,很榮幸幫你的。」
他熱情過度,姜衿哪里好意思拒絕,接過那張紙,折起來裝進了褲兜里。
「我的手機號都給你了,你們華夏不是有句話說,禮尚……往來嗎?你的手機號碼也應該給我的,我可以向你討教古詩詞。」
晏少卿還來不及代替姜衿拒絕,她已經開口報了一串數字。
艾倫的記憶力好的出奇。
晏少卿自然知道。
頓時抑郁起來,覺得自己剛才就不該出手相救。
頂著這樣鼻青臉腫一張臉,還能和這小丫頭東拉西扯?
就不能愉快地吃飯嗎?
——
一頓飯,晏少卿吃得頗為不悅。
結了賬,一下樓就揮揮手將艾倫打發走了。
看了眼姜衿。
時間還早。
應該帶著她做點什麼呢?
他實在沒有和女生一起約會的經驗。
索性問姜衿,「你想去哪?」
姜衿搖搖頭,「我不知道,哪都行。」
她是覺得無所謂的。
只要能和晏少卿在一起,去哪都行,刀山火海她也會快樂。
嗯?
晏少卿立在原地,蹙眉低頭,略微想了想,試探道︰「想不想去游樂場玩?」
姜衿︰「……」
這人,真拿她當三歲小孩嗎?
「不想去?」晏少卿看一眼她臉色,又想想,再次發問道,「電影院怎麼樣?要不要看一場電影?」
姜衿眼眸一亮,笑笑道︰「好啊。」
「嗯,那就看電影吧。」
晏少卿松了一口氣,攬著她單薄的肩膀,往停車的地方而去。
走兩步,又突然想到,看電影這種事,其實在家里就可以完成了。
他為什麼要提議去電影院?
晏少卿蹙眉上了車,側頭看了姜衿一眼。
小不點似乎非常高興,秀氣的眉都柔和地彎著,像兩枚月牙兒,唇角也輕輕地翹了弧度,很明顯,對看電影這件事存了期待。
那——
就在電影院看電影吧。
晏少卿在心里嘆了一聲,開車上路。
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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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早安,麼麼噠。\(^o^)/~
瓦是阿錦的最後一章存稿君,攤手……
這個時候的阿錦可能坐在婚房里,也可能被堵在房門外,零度天氣還露著胳膊,只希望不要感冒。(☉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