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陣陣微風夾雜著梔子花和燒鴨粥的混合香氣充溢到鼻間時,他還是有了一點點猶豫。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就有了食欲,總覺得這味道似曾相識……
……
譚之薇帶著外賣,在涼爽的夜風中,身上一件白色T恤,一條破洞牛仔褲,單手插兜,朝著寫字大樓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的心思都沒在送外賣這件事上妲。
腦海里都是母親計算器上的那串數字。
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湊不齊這個月的還款,那麼她該怎麼和那群不講道理的人解釋。
譚之薇從不怕那群人,甚至為了保護母親,她曾拎起菜刀,與那些追債人起過爭執禾。
她揚言,自己並不怕死,反正下半生也是債務壓身,逼急了,這條命也不要了。
那群見過世面的債主也不得不畏懼,畢竟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而譚之薇恰好就是那個光著腳的。
譚之薇一口長氣嘆出,盤算著,欠顧妤那300萬難道真的要到暮年才能還的清了麼?
一群少年鼓勁加油的聲音傳來,譚之薇的目光被吸引了過去。
寫字大樓附近,曾經有個頗有名氣的師範大學。
後來因為學區擴建,整個學校搬去了郊區新址,這個體育場算是唯一被保留下來的。
體育場是對外免費開放的,附近居住的人經常會在這里鍛煉,譚之薇也偶爾會來這里晨跑。
籃球場地上的又一次歡呼,讓譚之薇身體里的細胞也跟著雀躍起來。
她走近了幾步,隔著滿是爬山虎的柵欄,還是看得到里面正揮灑汗水,熱情高漲的籃球少年。
說不出為什麼,譚之薇突然想到了鮮衣怒馬這四個字,也想到了靳楊曾揮汗跑在籃球場上的身影。
譚之薇忍不住多停留一會兒。
燈下的孩子們都有著健康的體魄,有力的四肢。
籃球在空中轉了一圈,被一個高大黝黑的男孩彈起來一把抱住。
旁邊一陣的歡呼,男孩接住球後,一個長傳。
可惜,站在角落里穿紅色球衣的男孩似乎並沒有反應過來,球直接砸在了他的臉上。
一陣噓聲過後,高大男孩走了過來,對著紅衣少年喊道︰「你他媽的這副病怏怏的樣子,到底會不會打球?」
紅球衣男孩反駁了一句什麼,譚之薇並未听清。
就見高大少年突然沖了過去,一腳便踹在紅球衣男孩的腰上。
打球的男孩們都蜂擁了過去,拉的拉,拽的拽。
可即便這樣,紅球衣男孩還是受了傷,小腿撞到不遠處的水泥台階,迅速的開了個口子,血正從里面流出來。
高大的男孩還在人群中罵罵咧咧,被人拽著。
也有不少的人蹲在紅球衣少年的身前幫忙止血,並詢問道︰「肖緘,你沒事吧?你家人電話多少,我們幫你聯系家長……」
肖緘低頭看著自己正在流血的小腿,突然害怕了起來。
他的臉越發的蒼白,手也跟著劇烈的顫抖。
他此時並不擔心自己會流血不止,而是擔心若是被家里知道了他是在打籃球時受了傷,那麼恐怕這輩子,他沒別想再打球了。
肖緘咬著嘴唇,不肯說出家里的電話號碼。
眼看著血越流越多,且沒有止住的跡象,少年們也怕擔責任,都退開,不敢再上前了。
直到人群最後的譚之薇沖進來,肖緘這才抬起頭。
與譚之薇對視這幾秒鐘的時間里,肖緘的嘴唇越發的白了。
他終于一把拽住了譚之薇的手臂,開了口,說道︰「姐姐,你救救我,我是血友病患者……」
譚之薇一下就愣住了。
周圍的少年們根本不知道血友病是個什麼東西,紛紛議論,哪知道里面的嚴重性。
而下一秒,譚之薇已經反應過來了,一把將手里的餐盒扔掉,將底下用來冰鎮銀耳湯的冰塊都取了出來,嘩啦啦的倒在了地上。
之後,她一把將身後一個男孩搭在肩頭上毛巾奪了過來,將冰塊利索的包在里面之後,壓在了肖緘的傷口上,並對著身後的人喊道︰「叫救護車,快點,否則他會有生命危險的。」
身後的議論聲一下子消失了,打人的男孩愣在原地,這一刻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很快,有人用手機撥打了急救電話。
直到急救車到來,肖緘拽著譚之薇的手也一直都沒有放開。
……
醫院里,肖緘的出血點被止住了,手臂上掛著需要補充的血漿,小腿上的傷也被繃帶纏起。
肖緘安靜的注視著譚之薇滿頭是汗的臉,虛弱的說了一句︰「謝謝你,姐姐。」
譚之薇累的有些虛月兌,可還是對著肖緘笑了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肖緘……」肖緘認真的回答著。
「那你家人的電話是多少?我要通知他們的,因為你住院的費用是我幫你墊付的,你不會訛詐我吧?」
譚之薇在說這話時,的確是心里沒底的。
她最近看過太多關于救人反被咬的負面報道,也承認自己是一時急昏了頭,才替個陌生的少年墊付了醫藥費用。
肖緘的眼神特別的亮,看著譚之薇的神情也格外的真誠︰「多少錢?」
「一萬八。」
隨後她還不忘解釋了一句︰「你需要大量的血漿。」
肖緘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那你把銀行卡號給我吧,過兩天我打給你。」
譚之薇一听,要過兩天,瞬間不干了,眉頭微微擰起︰「不是,這事沒這麼復雜,你只要把你家人的電話給我,我打電話和他們交涉就可以了。」
肖緘定定的看了譚之薇許久後,才點了點頭,道︰「那你別告訴我哥,我是因為打籃球才出的事,可以嗎?」。
這有什麼可以不可以的?當下的譚之薇只想盡快的將自己墊付的費用拿回來,眼看月初了,她也急著用錢的。
譚之薇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行,行,你說什麼都行,快把他電話給我。」
肖緘猶豫了一下後,還是認命的說了一串號碼出來。
這個號碼听著似曾相識,可如今眼中只有錢的譚之薇已經沒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別的了,直接出了病房,去走廊里打電話去了。
……
媽媽私廚的門前,香檳金色的世爵一直停在路邊。
溫肖默坐在車里,低頭將最後一口粥咽下。
司機站在車外,有眼色的將手伸進去,將剩下的餐盒從里面拿出來。
而與此同時,溫肖默的一顆煙已經點起。
溫肖默眯著眼眸朝著車外的菜館看去。
司機將手中的餐盒丟到不遠處的垃圾桶後,直接打開車門上了車。
坐好並系好安全帶後,他回過頭,朝著後面的溫肖默看了一眼,笑著說道︰「看來這家私廚的味道還是不錯的,您吃過了,胃里就不會再燒的那麼厲害,您休息一下吧,我們很快就可以出濱城了。」
溫肖默沒說什麼,咳嗽了兩聲後,對剛剛將車子啟動的司機說道︰「你停一下。」
司機不解,轉過頭來︰「您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溫肖默沒理會司機的問,自己推開了車門,下了車。
溫肖默在車門前站了片刻,用力的吸著手里的煙。
不知道是不是他喝多產生的幻覺,他總覺得剛剛那份燒鴨粥的味道格外的熟悉。
那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他回到了少年時期,剛剛被送進溫家的那段時日。
溫肖默打小是個苦慣了的孩子,見了溫家的大場面後,未免膽怯。起初的幾天因為多吃一份夜宵,被溫老太太當著全家人的面用拐杖狠狠的打了一頓。
溫老太太說他是沒規矩的野孩子,以後的夜宵再沒有他的份。
從小自尊心就強的溫肖默一句話也沒有反駁,生生的抗了這頓打。
他不記得家人圍坐在起居室壁爐前吃宵夜,是怎樣的情景。
他只知道,自己沒資格坐在那里,更沒資格與溫家人談笑風生。
那一刻的他是嫉妒的,卻也是不屑的。
他會獨自將自己關在房間里,寧願餓著,也不願自己看起來像條可憐蟲。
那個時候,恰巧溫肖默的大伯父身體出了問題,因伯父無子,只有一個干女兒會偶爾過來探望。
伯父的干女兒叫唐韻,也就是譚之薇的母親。
在第一次見到唐韻時,溫肖默說不出始終什麼感覺。
許是溫肖默始終把自己看成是溫家以外的人,有了一種與唐韻同命相連的感覺,他竟然主動攔住了在給伯父送親手做好的燒鴨粥的唐韻。並對著她說道︰「大堂姐,可以給我吃一點嗎?」。
唐韻在初見溫肖默時,表情是詫異的。
她甚至不記得溫肖默是誰,更想不起來溫家有這號人的存在。
可即便是這樣,她依舊收斂了面上的錯愕之情,笑著對溫肖默點頭︰「好啊,你房間在哪,我一會兒給你送過去。」
溫肖默搖了搖頭︰「我不是少爺,您不用給我送過來,如果有多余的,我去廚房里喝一碗就行。」
對此,唐韻沒再多說,點點頭︰「那你去吧。」
溫肖默一個人站在廚房里,喝了整整一碗的燒鴨粥。
那一刻,他突然發現,原來世上竟然還有這麼美味的東西。
也許在當時來說,他覺得好吃的理由並非是單純的美味,還有唐韻眼中的那抹坦然和不嫌棄。
是的,唐韻並不像溫家其他人那樣對他不友善,也只有在唐韻面前,他才能尋回屬于自己僅剩不多的那一點點自尊。
溫肖默將手里的煙彈開,用鞋尖捻滅。
他抬起腳步,想一探究竟。
他想知道,里面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做出和他記憶里這麼相似的味道。
可惜,還不等腳步邁出了幾步,西褲口袋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的是個陌生的號碼。
溫肖默停住了腳,盯著屏幕看了片刻,見對方仍舊鍥而不舍的打,便劃開了屏幕上,接了起來。
電話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女人的聲線並不柔美,听著竟然有幾分耳熟。
溫肖默對著手機「喂?」了一聲過後,女人便像連珠炮的說道︰「你就是肖先生,對嗎?你弟弟肖緘現在正在醫院,是我送餐時發現他受傷正在流血,他喊我救救他,我便幫他打了急救電話送到了醫院里來,並幫他墊付了醫藥費用,你是他家人就快點過來,中山醫院急救中心。」
說完,對方便掛斷了電話。
溫肖默愣在原地,腦中的某些記憶在快速閃過。
他之前不確認自己是不是喝醉了,可這一刻,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是真的喝醉了。
電話里的聲音明明就是譚之薇,可這怎麼可能呢?!
剛剛的那份燒鴨粥,他莫名其妙的吃出了唐韻的味道來,這會兒又听到了譚之薇的聲音,可見,自己真的醉的不淺。
手里的手機,屏幕還亮著。
這一切仿佛都有些不太真實。
不過,溫肖默也很快回過神來,為了確定自己沒有听錯,他快速的將電話回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沒多久,那邊就被人接起。
這次,說話的是肖緘︰「哥,我在中山醫院……你能過來一趟麼?」
溫肖默掛了電話以後,轉身朝著自己的車子走了過去。
車前,他一把拉開了車門。
坐回到車子上,溫肖默頭也不抬的對著司機說道︰「老劉,開車,去濱城中山醫院。」
……
譚之薇收回了手機,在確認肖緘的親人正在趕過來後,她終于放了心。
她低頭對著肖緘說道︰「既然你哥哥馬上就來,你就先閉上眼休息一會兒吧,我出去給我家人打個電話,不然,我媽也會擔心我的安全的……」
肖緘乖順的點點頭︰「你去吧。」
就在譚之薇的腳步還沒等走出病房之際,肖緘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姐姐,你叫什麼?」
譚之薇回過頭來,有了一瞬間的猶豫。
可看著少年清澈的眼楮,她最後還是如實答道︰「我姓譚……」
……
譚之薇一個人從急診室的側門走了出去,深深的吐了口氣。
這一刻,她不禁嘲笑起自己來,從什麼時候,她也變的善良起來?
譚之薇從不是個好管閑事的人,通常這種情況下,即便她知道少年這種病的凶險,可幫他叫來急救車,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但今天……
譚之薇說不出自己為什麼會跟來,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要替他墊付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