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一絲一縷,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雪後初晴,天空中一片湛藍,冬日里,陽光極為難得,不像夏日那麼火熱刺眼。
行李已經全部整理完畢,一行人正在出濟州城的路上,向西北明州城行進。
城北,百姓人家的院子大門敞開,斑駁的院牆上面掛著一串串紅色的辣椒,映襯著白雪,在光照下,更是閃著光澤,紅得奪目。
偶然路過一戶人家,院中坐著兩位年過古稀的老者,並肩坐在小墩子上,眯縫著眼楮曬太陽,很安詳,好像睡著了一般。
尋常百姓人家,也有自己的快樂自己,眼瞅著快到臘月,家里的婦人們幫著準備吃食,一年到頭,都想有個好年景,而男人們到了最忙碌的時候,打打零工,冬日嚴寒,頂著冷風做活計,工錢翻倍。
一路上,莫顏坐在車窗邊看著風景,&}.{}或許到老的那麼一天,也可以活得安逸自在。
「小姐,趙桂花的事,您不管了嗎?」。
墨香從馬車上的櫃子里取出來一個小匣子,里面有幾樣干果,松子,椒鹽核桃還有開口的榛子,不需用小夾子,用手輕輕一捏就開了。
這些是濟州城的特色,比京都產的好吃,莫顏沒少買,等著留著家人在西北過年吃。
「她的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和我有什麼關系?」
不是莫顏薄涼,而是趙桂花之前沒少陷害她,她做不到以德報怨。再說趙桂花已在青樓做起皮肉的生意,肯定不能回到京都去,她不落井下石,已經是格外良善了。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墨香咽下嘴里的核桃仁,急急地解釋,「奴婢光想著吃,這腦子也不靈光了。」
趙桂花在暗地里尋找袁煥之養私兵的證據,但是她一個女子,沒有靠山,單槍匹馬,很容易被發現。
袁家的私兵聯絡地址是一個叫徐福客棧的地方,那里有一條地道,因為無人進去,通往哪里還不甚明確。
趙桂花不簡單,竟然打听到了,這一路都是靠著出賣自己的身體開路。
這些消息,萬俟玉翎早已經掌握,他留下人手在濟州城盯著,護送莫顏回到西北,西北可是好地方,還有皇上萬俟御風的私兵。
前方,是一個分外陡峭的坡路,為了讓馬拉車省力一些,她帶著墨香和墨冰下了馬車,跟著眾人的隊伍一起爬坡。
拉車的馬,被換成一匹雪白沒有任何雜色的,莫顏想到西游記中的白龍馬,特地從車夫手中接過韁繩。
左右一看,四下都是自己人,莫顏清了清嗓子,和白馬深情對視片刻,不自覺地改詞,唱道,「你挑著擔,我牽著你,迎來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罷艱險,又出發,又出發……」
「莫小姐,這是哪里的小曲,怪好听的!」
李德听到響動,倒退了幾步,在莫顏身邊抓抓頭,「那詞您不能再唱一遍?」
莫顏盯著李德看了兩眼,突然想起《西游記》中,悟空遇見黑熊怪的對白,「你到底是燒窯的,還是賣炭的,真是黑的俊俏!」
李德模了模臉,大腦一片空白,還是第一有人夸他,可是,他是被莫小姐調戲了嗎?
「啦啦啦……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場場酸甜苦辣……」
莫顏揮舞著小手帕,不再看李德,等眾人到高坡之後,又從容地上了馬車。
墨香拉了下墨冰,小聲地道,「咱們小姐不會是病了吧?」
回程的路上,莫顏心情不錯,雖然不能回到京都,但是家人齊聚西北也好,只要一家人能夠團聚,在哪里過年都一樣。
出了濟州城,氣候再次變樣,沒有北地嚴寒,但是陰冷中夾雜著濕氣,讓人更不舒服。
濟州不停地有消息傳來,袁煥之是私兵不算多,全加上有五萬左右。
萬俟玉翎非常謹慎,這些私兵訓練有素,至少用兩三年的時間招募人手。
兩三年之前,袁煥之還在邊境打仗,和南邊小國的將領殺得難解難分,能騰出精力在北地養私兵,並且背著皇上和太後,在夾縫中生存,可見其人詭計多端。
北地邊境開戰,于家暫時不能動,不過這個袁煥之,簡直是大越的一大禍害,應該通過于太後的手除掉,不知自以為是,以為自己運籌帷幄的于太後,在得知一直被人玩弄于掌骨之間,會有怎樣滔天怒火。
一連走了幾天,等走出北地的地界,天氣暖和的時候,雪變成雨夾雪,落在地上,轉眼化成水,地上都是泥點子,莫顏每次下馬車都分外痛苦。
原來覺得,能出遠門,就當做一場旅行,可以見識下各地的風土人情,實際上,能在一所城池停留的時間非常有限,大部分都是在馬車上度過。
前幾天和皇叔大人玩起角色扮演,二人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萬俟玉翎雖然沒說什麼,但這幾天刻意冷著她,平時兩個人在馬車上各做各的,互不干擾。
「主子,前面有一處懸崖峭壁,地勢險要,咱們的人得下馬車從之間一條山路穿行。」
西北高山多,很多城池都被群山圍繞,想要走貨都要穿過崇山峻嶺,所以一般商人都不喜到西北去,那里物價偏高,導致百姓們的生活困難。
莫顏聞言,跟著下了馬車,四周都是光禿禿的石頭上,往下就是懸崖峭壁,這種地勢,萬一驚了馬,後果不堪設想。莫顏正想著,突然,從山上延伸下來一根繩索,上面全部是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凌空縱越,把眾人圍困在圈子中。
「萬俟玉翎,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黑衣人出現得毫無征兆,莫顏的眼皮跳動,稍稍有些緊張,這次的出場模式完全不同,似乎是經過精心策劃的。
「很多的人說過類似的話,不過,他們已經沒有再開口的機會。」
萬俟玉翎神色不動,為了防止黑衣人襲擊馬車,己方過于被動,莫顏早已經站到一處,握著袖間的短刃,隨時準備開戰。
「哼!還沒听說大越南平王也會耍嘴皮了!」
黑衣人們亮出兵刃,是一把閃著寒光的鋒利的刀劍,他們身後背著一個奇奇怪怪的東西,像一個鐵帽子,不知是作何用處。
「一個不留,上!」
為首的黑衣人下令,黑衣人開始動了起來,他們圍繞著眾人快速地轉圈,很快,變成了一道道黑色帶著勁風的影子。
「這是布陣,不用擔心。」
萬俟玉翎一身白衫迎風,烏發四處飄散,他的眼神凝視著這群如跳梁小丑一般的黑衣人,未曾出手,最好的破陣方式,便是以靜制動。
黑衣人們不知道轉了幾百圈,有些迷糊,他們以為萬俟玉翎會先下手為強,這樣陣局形成,這些人都被困在其中,他們有把握全部絞殺!
可萬俟玉翎不按常理出牌,再轉下去,他們可就暈了!
「王爺,這些人是馬戲團出來的?」
莫顏眨眨眼,看了半天,也不曉得黑衣人們抽的哪門子瘋,她想到大越還沒有馬戲團這個稱呼,解釋道,「就是耍猴的!」
萬俟玉翎面色一黑,黑衣人是耍猴的,難道他們自己是猴子不成?
為首的黑衣人頭腦簡單,未發現其中的深意,差點听得吐血,心中瘋狂地問候了莫顏的祖宗十八代,憤怒道,「兄弟們!讓他們見到閻王再耍嘴皮子吧!」
「刷刷刷……」
黑衣人們拉動身後的鐵帽子,暗器破空而來,己方有人躲閃不及,暗器的鐵片瓖嵌到肉里,見血封喉!
「顏顏,小心暗器!」
萬俟玉翎向後一步,把莫顏擋在身後,隨手抓起荷包中的金豆子。
黑衣人學的聰明了,把身後的鐵帽子擋在胸前,變成盾牌。
黑衣人們的目標是萬俟玉翎,根本不看莫顏,幾十人圍攻一個,莫顏招呼身邊的暗衛們去助陣,群毆什麼的,最可氣了!
天上飛起了小雪,莫顏用手揉了揉睫毛上沾染的雪花,看著已經倒下的同伴,內心悲涼。
這些人,都是在草原上一起共患難,一同走過來的,前幾天,眾人頂著萬俟玉翎的冷臉,和她開玩笑,等到了西北,一定去莫大人府上吃一頓。
如今,他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上被覆蓋著白雪,氣息全無。
萬俟玉翎的白衫已經被鮮血染紅,飛舞蕩漾在落雪而昏暗的半空中,如一朵朵盛開的罌粟,劃過妖冶的弧度。
「今日,你們都留下。」
低沉平緩的嗓音,一如那深冬嚴寒中融不化的冰雪,毫無溫度可言。
黑衣人們心里打了個突,已經萌生退意,但是想到萬俟玉翎寒毒在身,堅持不了多久,眾人便咬牙挺著,等一會兒,後續人馬到了,來個甕中之鱉。
雪大了些,莫顏的小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沙沙地響聲,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沉重。
此刻她幫不上什麼大忙,否則會引得萬俟玉翎分心,那些受傷的黑衣人,都被她依次補刀,看到短刃上的鮮血,她竟然有報仇的快感。
空氣中,只有兵器交接的聲響,墨冰和墨香保護在莫顏身邊,以防備的姿態。
「哈哈哈,萬俟玉翎,你也有今日!」
峭壁邊上,再次涌現出兩批黑衣人,兩隊人看對方有些驚訝,明顯不是一個主顧,但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黑衣人們彼此點頭,默契地圍上莫顏。
莫顏咬牙,為了不讓萬俟玉翎分心,只能拼了!
她有些悔恨自己,為什麼不早點習武,而後又釋然了,她穿越過來沒多久就被逼著練武,天資算好的,否則習武一兩年,輕功都施展不開。
後批黑衣人魚龍混雜,顯然沒有之前的訓練有素,可架不住人多,一百多人圍著莫顏主僕三人下手,墨冰捉襟見肘。
「殺!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莫顏勾起唇角,她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無論如何,都不能拖後腿,萬俟玉翎和她不同,身上背負的太多!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就算身死,沒準又是另外一種重生!
莫顏臉上的笑容,如三月的春風,輕柔的又帶著決絕之色。
周圍的黑衣人們有些閃神,就在這一瞬間,莫顏用萬俟玉翎教給的招式,快速出手!
前世的職業,對莫顏幫助很大,至少她了解人體,哪個部位才是最脆弱的,要殺人,不一定非要刺到後心處,找準大動脈,一樣會流血過多而亡。
汩汩的血跡噴濺在莫顏的臉上,她的胳膊被黑衣人擦傷,整個袖口已經紅了,莫顏顧不得疼痛,機械一般收割人命。
助陣萬俟玉翎的暗衛,全部趕回來對決黑衣人,萬俟玉翎第一次不淡定,招式失去了原有的耐心,他從袖口處找出一根銀線,輕輕一甩,套上黑衣人的頭,只見一陣風過去,一個睜著眼楮的人頭滾落在雪地中,死不瞑目。
「啊!」
墨香一聲尖叫,她的胳膊被鋒利的刀削掉一塊肉,墨香忍不住,慘叫之後,她咬緊牙關,憋住眼淚,用左手提著短刀,應付對面攻擊猛烈的黑衣人。
莫顏用余光一掃,眼瞅著,墨香已經支撐不住。對于這個偶爾有些八卦卻忠心耿耿的丫鬟,她還是很有感情的。
莫顏推了墨香一把,自己上去迎敵。
黑衣人眼中閃過一抹驚喜之色,步步緊逼,等莫顏察覺出來,她已經站在懸崖峭壁的邊緣!
「顏顏!」
萬俟玉翎一直分心觀察這邊的動靜,黑衣人都是練家子,比以往的還要難纏,情急之下,他的身體迸發出一股威壓,勁風而至,周圍的黑衣人們全部飛出,撞到身後的山壁上。
山壁到處都是鋒利的岩石,穿透了黑衣人的胸口,血流如注,這些人肯定想不到,在要功成身退之時,死于非命。
萬俟玉翎喉嚨中腥甜,噴出一口血,在莫顏落崖的一瞬間,飛身而去,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
「抓緊我。」
還是那麼清冷的聲音,萬俟玉翎幽深無垠的漆黑眸子中帶著擔憂,是那麼濃烈,莫顏第一次感覺到他的情緒。
懸崖下,是被冰雪堆積的萬丈深淵,只要落下,便是萬劫不復。
莫顏輕笑一聲,在這一刻,突然不那麼害怕了。
她仰著頭,深深地看著萬俟玉翎的臉,把他的輪廓記在心底。
閉上雙眼,淚珠滾滾滑落,莫顏卻在微笑,她已經感受到萬俟玉翎身上的顫抖,即使,那雙冰涼的大手是那麼有力。
「不要。」
黑衣人太多,形勢已經控制不住,莫顏真切地看到上面已經有幾個影子,正在隨時準備偷襲。
萬俟玉翎身受重傷,根本無法承載她的重量,如果他不放手,那麼二人只有一起落崖。她死了沒有關系,他要活著,必須活著!
她不過是一個二品大員的女兒,偶然成為這個朝代的過客,可是他不同,是大越黎民百姓唯一的希望。
「玉翎,你就讓我任性一次吧。」
莫顏眨眨眼,從頭上取下一根金簪,她強烈忍住心底的悲傷,或許人在離別的時刻,才知道感情深淺,只是認識到這一切,太晚。
初見,在朱雀南街,他坐在馬車中,微風掀起了窗紗,她看到他冰寒的眸子,彼時剛剛到大越,听到關于南平王的傳說,她以為,他是比冷庫中的尸體還清冷。
再次相見,葉府西園詩會,她為躲避林苗月的陷害,在他眼皮子底下爬樹,被他抓了個正著,因為聒噪,還被他扔下的玉佩砸到。
後來,很多的後來,從京都到南邊的一路,撞破他的沐浴,二人一起下棋,她悔棋,他就包容她的耍賴。
鬼村,回京的宮宴,正月十五花燈節,三月三生辰,法華寺,還有她的五月初九的生辰,每一步,都有二人一起走過的足跡。
樹下的輕吻,馬車上的擁抱,那些曾經熟悉而又深刻的畫面……
總以為和他接觸的太少,其實這些片段,已經深深印在心中,就連前幾天被追得狼狽逃竄,都是那麼值得回味。
莫顏喜歡看他冷冰冰,對他人不假辭色的樣子,喜歡他對她的寵溺,為了她的意願,竟然願意和她一起在城北賣藝,用賺得的銀兩給她買小吃。
那些她只是隨口說出的話,他總能記在心中,即便是買不到新鮮的荔枝,也會托人送來荔枝干。
原本以為,兩個人就是利益上的結合,她恰好是莫中臣的女兒。原來,她就是她,她就是莫顏。
不知不覺地回味,他為她做了太多,這些都是點點滴滴水,逐漸化為一條涓涓細流,流淌在她的心間,不敢忘,也不能忘。
就要離別,莫顏卻不知道說什麼,或許愛這個字眼太沉重了。
「別放開!本王不許!」
察覺到莫顏的意圖,萬俟玉翎覺得自己的心髒已經不會跳動,他大驚失色,聲音不覺提高了幾分,帶著霸道,「顏顏,別放手!」
上面的黑衣人已經沖了過來,萬俟玉翎拉著莫顏,根本無法對敵。暗衛們月兌不開身,他無暇分心。
「對不起。」
莫顏閉上雙眼,心一橫,舉起金簪,對著萬俟玉翎的手臂,狠狠地扎了下去,剎那間,他的手臂,鮮血淋灕。
「本王說了,不許放開。」
莫顏閉著雙眼,正準備感受隨著風自由落體,一道冷凝的聲響打破這一切。
手臂上的傷口很深,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莫顏的臉上,散發陣陣的血腥味,這都是他的血。
她終于崩潰,忍不住地大哭,「放開我,求求你,不然我們就要一起死了!」
那雙手還是那麼溫暖,緊緊地抓著,沒有絲毫的猶豫。
「一起生,一起死。」
萬俟玉翎的眼眸帶著清冽的堅持,他發出一聲輕嘆,永遠也無法忘記今日,莫顏所流下的每一滴眼淚。
那無聲凝淚,卻故作堅強的楚楚眼眸。
直到這一刻,萬俟玉翎才知道莫顏在他心中的地位,超越了一切,乃至大越的江山,罷了,就算他不在了,也會有人力挽狂瀾,萬俟家的暗衛,也該露面了吧。
「主子,小心!」
懸崖上,傳來李德的驚慌失措的吼叫,緊接著,一道箭矣插到萬俟玉翎的肩膀處。
正是手臂受傷的肩膀,萬俟玉翎已經支持不住,他用最後的力量把莫顏甩了上去,自己卻無法控制身形,翩然落下。
「玉翎!」
莫顏一刀,刺在黑衣人的後心處,大力拔出來之後,站在懸崖邊,只能看到一個紅白夾雜的影子,越落越遠……
無法抑制的悲痛,莫顏覺得自己精神已被抽干,她眼中滿是瘋狂的神色,輕笑了兩聲,看著這群黑衣人,「都去死吧!」
「主子!」
李德雙目通紅,與暗衛在一處擊殺黑衣人,莫顏身上幾處受傷,可她感覺不到疼,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殺人!
一聲尖銳的口哨聲,援軍到來,墨冰神色一喜,大力擊殺黑衣人,而李德扯著嘶啞的嗓子喊道,「要幾個活的!留活口!」
每個人都有黑衣人要顧及,莫顏站在懸崖邊上,深吸一口氣,說好的一起生,一起死,他為什麼一個人先走了呢?這個騙子!
「小姐!」
墨香捂著胳膊,和黑衣人戰在一處,余光看著莫顏的身體,如翩然的飛落的彩蝶,轉眼間,消失在茫茫的山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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