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之間,多蚊蟲,平原地帶的野草瘋長,草棵子里不只有小蟲,還有毒蛇盤踞。
幾日之內,蠻族部落的士兵們先後有十幾人被毒蛇咬傷,傷口流出黑血,緊接著一命嗚呼。
將領們眉頭緊鎖,听說罪魁禍首是一條青綠色帶著花紋的小蛇,體積太小而又靈活,每次犯案後逃之夭夭,士兵們想捕捉,卻無可奈何。
軍中大帳,袁煥之一身銀色衣衫,背著手走了幾個來回,把蠻族將領看得直迷糊。
在蠻族,漢子們敬佩武藝高強之人,稱之為勇士。
阿蘇是首領的千金,正經八本的公主,跟著袁煥之這樣的小白臉,無名無分,因忙于戰事,二人的親事還未提上日程。
阿蘇有妖冶的美,難得的是性子柔和,不同于本族女子的刁蠻任性,是很多勇士們理想對象。
袁煥之雖說身材高大,可他一直都以如沐春風的形象示人,看著像個文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
勇士們內心里看不起袁煥之,為了野心而背叛大越,雖說對蠻族有幫助,但是這樣的叛徒,無法得到他們的認同。
好歹也是大越曾經的將軍,袁煥之那是從戰場上真刀真槍的廝殺過的,那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蠻族傻大個兒,怎麼會是他的對手。
幾個照面,來挑釁的人就被打了個落花流水。
眾人對袁煥之心服口服,真心地祝福他和阿蘇公主,倒是沒了從前的怨言。
和大越開戰數次,己方一直沒有吃大虧,將領們慢慢接受這個現實。
最新戰場上出現變化,一向蔫頭耷腦就和沒吃飽飯的大越士兵,突然比打了雞血還激動,作戰勇猛,幾次交鋒,蠻族一點沒佔到便宜。
「袁小將軍,你這麼繞來繞去的,俺都蒙了,看著直迷糊。」
正好到了飯點上,將領們圍在一起,用匕首切著烤全羊,邊吃肉,邊喝酒。
這是蠻族人的習慣,他們更偏好肉食,米飯面條那些,吃多少都填不飽肚子。
「蛇毒,蛇毒……」
袁煥之沒有搭理說話的將領,自顧自地念叨,他眼里出現一抹神采,對了,那條劇毒的蛇,必須要找到!
蠻族由多個部落組成,其中個別部落擅長制毒。
當然,那些都是老祖宗留下的東西,這一輩的年輕人連一成都沒學到。
听聞莫顏醫術高明,不來點真格的,只能傷到對方皮毛。
蠻族派出那麼多訓練有素的高手,其中包括未歸順的萬俟家暗衛,在大吳回程的路上,水路襲擊,竟然都沒弄死他們!
真他媽的命硬!袁煥之在心里氣得罵娘,要是能把萬俟玉翎和兩個小崽子弄死,大越亂套了,他攻打不費吹灰之力。
蠻族以奇毒聞名,他私下打听到,已經沒有存貨了,包括寒毒,都讓萬俟玉翎找到解毒的法子。
「傳令下去,讓人放火,燒掉野草。」
為了節約時間,營帳周圍的草沒有鏟除,袁煥之想通過燒這些草,逼出那條強悍的小花蛇。
只要能提取了蛇毒,下給萬俟玉翎,大越無新皇,大吳兩個皇子袁煥之不放在眼里,這天下,就是他的。
「袁郎。」
阿蘇提著一個食盒站在大帳門口,她穿著蠻族特有的服飾,帶著幾只銀鐲子,比從前更顯得俏麗。
袁煥之神情一軟,柔和地接過食盒,「阿蘇,你怎麼來了,別被士兵們沖撞了。」
營地都是漢子,很少見女子。
蠻族的人身體強悍,房事上也強些,每晚到紅帳排隊,很多女子都是當初破城,在大越擄來的。
很多好人家的清白姑娘不堪受辱,羞愧地自盡而死,被人用草席子一卷,挖個坑埋在山野中。
周圍的山坳,晚上都是白色的霧氣,不知道游蕩多少孤魂野鬼。
「你吃不慣肉食,所以我熬了點湯。」
阿蘇陪著袁煥之來到他的專屬營帳,用手模著他的臉,有些不舍。
幾天未見,他好像瘦了,應是憂心戰事,徹夜未眠。
「有下人,你干嘛要自己做。」
袁煥之拉著阿蘇的手,眸子中涌動得滿是柔和之色,他看到上面的皮肉呈現出一塊紅,臉色一黑。
「不小心被燙了下,無礙的。」
阿蘇眼神閃躲地抽回手,卻被袁煥之緊緊地握在手中不放。
他拉著阿蘇來到內室,翻找出一個小盒子,從里面舀出點淡綠色的膏體,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傷處,指肚旋轉按摩,直到吸收。
「記得不要踫水。」
袁煥之習慣虛情假意,說甜蜜的情話,這些不在話下,可面對阿蘇,他很少甜言蜜語。
在阿蘇面前,他只是袁煥之,不是大越的袁小將軍,也不是通敵叛國罪大惡極之人。
「一會兒湯就涼了。」
阿蘇紅著臉,小聲地催促著,她羞澀的模樣,讓袁煥之眼神暗下來,欲火上涌。
從食盒中拿出兩個小碗,袁煥之先盛一碗湯,擺在阿蘇面前。
最近忙于戰事,他有段時間沒有和阿蘇談心了。
「阿蘇,于菲兒你知道吧,真沒看出來,她也是個有手腕的女子。」
袁煥之眯了眯眼,還真差點被于菲兒騙了,當年他還當她是個草包,就和莫顏一樣。
好不容易勸說萬俟御風舉辦龍舟賽,最後以悲劇告終,被淹死的幾位大人做了倒霉鬼。
當然,事情離不開幕後的策劃,他驚訝的是,于菲兒竟然和洛峰扯上關系。
「哦?袁郎,不是說她中的毒藥無解嗎?」。
對于中毒這麼久還沒死,阿蘇很驚訝,蠻族的毒藥霸道,她親眼所見。
不過,己方不能輕敵,大越方總是在不經意時,用奇招致勝,那個祝神醫,能把人腦袋開了,人還活著,這點,無人能及。
「是無藥可解,卻不是不能制衡。」
袁煥之對于這個理論,相當欽佩,不是誰都能想到以毒攻毒的法子。
最有趣的是,于菲兒和大吳二皇子洛峰有一腿,這讓他異常欣喜。
本想挑撥二皇子洛峰和三皇子洛祁的關系,讓二人廝殺,最後漁翁得利。
原本,事情出奇的順利,如他所想,大吳出兵,攻打大越,南平王萬俟玉翎親征,為北地解決不小的壓力。
誰知峰回路轉,兩國握手言和,好的差點同穿一條褲子。
這對袁煥之來說,是一個糟糕透頂的消息。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洛峰願意用自己的身體試毒,不就是怕自己的女人被弟弟佔有。
這下好,兩個中毒的皇子。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袁煥之難得爽朗地大笑幾聲,他注視著阿蘇,深情款款。
對他來說,阿蘇是不同的。
「阿蘇,這下咱們一網打盡,派人聯系馮相,後續計劃要加緊。」
馮相早年投靠洛峰,為袁煥之一手策劃,想必洛峰想不到吧,身邊最得用的人,並非自己人。
大吳,馬上就要在他的掌控下,只手遮天。
「袁郎,馮牡丹留著,會不會壞事?」
這女人沒腦子,空有嫉妒心和虛榮心,斗不過莫顏,唯一的好處是,被虐了千百遍仍舊不死心。
「留著她也好,咱們的人跟在她身邊,出不了大錯。」
雖如是說,袁煥之的眼中帶著一抹嫌惡,他低下頭,沉默地喝湯,若有所思,似乎不想再提這個話題。
當年馮相投靠袁煥之,有自己的考量,袁煥之給出的條件無論是金錢還是權利,都是大吳開不出的。
馮牡丹一直到十六歲未嫁,也是馮相怕袁煥之反悔,想要把女兒塞過來。
「傳聞大吳二皇子不近,看來傳言不可信。」
阿蘇嘆息一聲,她倒是挺同情于菲兒,洛峰願意幫助于菲兒陰陽調和,以毒攻毒,未必會成功。
兩個人,苦命鴛鴦,好不容易認清內心,卻晚了。
袁煥之咽下口中的湯,面色陰沉,他不喜歡在阿蘇口中听到關于任何男子的事,他的佔有欲極強。
剛想說話,門外士兵來報,那條劇毒的小蛇已經被抓到,為了抓這條蛇,再次搭進去幾人的性命。
人死了就死了,重要的是那條蛇,只要提取蛇毒,這次,就不信南平王那麼好命,還能逃月兌!
袁煥之心里盤算著計策,若是不能在一行人返程期間下手,就留到八月十五。
中秋團圓?還是和萬俟家的先祖到地下去團圓吧!
以後,大越的皇上,必然是他袁煥之。
想到此,袁煥之坐不住了,他打算找謀士商量對策,下一次,務必要不惜一切代價的成功。
大越和蠻族並非日日開戰,無論是糧草軍需還是後勤上都無法支撐。
大越這邊,已經捉襟見肘,離秋收還有一段時間,士兵們苦熬著。
于家愁雲慘淡,于菲兒逃跑只留下一封信,讓兩位將軍非常憂心。
這丫頭,膽子真是太大了!
他們已經老了,不復當年,戰場上總有些力不從心,一切都靠莫輕雨指揮。
不愧是南平王妃的二哥,有勇有謀,可堪大用。
南平王從大吳歸來後,阜陽儲存的糧草正在運往北地的途中,有足夠的糧草和藥材,會為北地減輕不少壓力。
行在路上的日子,每天都是同樣的過程,白日趕路,夜晚露宿。
莫顏忙著配置解藥,拉著祝神醫研究偏方,一晃就到了農歷八月初。
在大越的地界上相對平順,眾人行程快,于八月初到達瀘州城。
這日,瀘州城下了下雨,馬蹄子踩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嗒嗒的聲響,所到之處,濺起了片片水花。
對于瀘州,莫顏不陌生,她前前後後,在這里曾停留過多次,瀘州城有她重要的閨蜜之一,衛子縴。
衛子縴嫁人後,還是如從前一般,粗枝大葉,大大咧咧,兩個人雖然許久未見,經常通信,感情未變。
掐指算算,從潁川爆發鼠疫之前開始,她已經很久沒收到衛子縴的來信了。
一別經年,再次相見,彼此都有了孩兒,莫顏低頭淺笑,期待重逢的時刻。
眾人比預想的提前幾天,她和萬俟玉翎商議,想要在瀘州休息兩天。
到了農歷八月,夜晚就有些寒涼了。
前幾天夜里露宿荒野,葉相沒蓋被子,感染上風寒,整個人混混沌沌,每天喝著苦藥湯。
對于這位自稱大越中流砥柱的官員,莫顏還是很好心配置了湯藥,她加了超量的黃連。
停留在瀘州,還有一個原因,她要視察醉仙樓的產業。
慕白所言,醉仙樓已經作為報答送給莫顏,她現在缺銀子,自然要好好的查探。
人都不是自己的,說來也挺不放心。
慕白一再打包票,從掌櫃到賬房都是厚道人,而且瀘州的醉仙樓早前就是為了打探洛荷消息而開,基本上算個暗樁地點。
這份產業,是慕白自己創建,和慕家無關。
也因此,莫顏收下很痛快,作為給自家寶寶的補償。
這小娃,只晚出生片刻,就失去了繼承皇位的資格。
所以,她和萬俟玉翎從小培養哥倆感情,怕以後出現隱患。
瀘州是大越各大城池中較為富饒的一個,莫顏收下醉仙樓後,順便接手慕白在瀘州的宅邸。
居所不大,三進的小院,在鬧市中,竟然有難得的清幽。
庭院中假山流水,花草繁茂,慕白花重金請了大吳的工匠,房舍在建造上極其用心。
這套小院子作為臨時居所,唯一給莫顏驚喜的是,在最後一進院子,有一個富麗堂皇的廳堂。
廳堂佔地面積極大,無論是牆壁還是地面,砌著光潔可見的大理石地面。
內側有一個水池,約莫有十幾米長。
得知一行人停留住宿,房間早已被收拾妥當。
莫顏長時間坐馬車,腰酸腿疼,若是能在池中游水,真是太美妙了!她迫不及待,讓墨冰在門外看守,忙不迭地月兌下外衫,跳進池水中。
在池內游了幾圈,莫顏的頭鑽出水面,她為難地看著自己身上的里衣。
白色的衣衫在清澈的池水中悠悠蕩蕩,慢慢地沉下去。
帶著這身礙事的衣物,無法來去自如,莫顏隨手把里衣扔在池壁邊。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的聲音。
萬俟玉翎眯了眯眼,適應了下昏暗的光線,緊接著,視線固定在那個愉快玩水的身影上。
莫顏的頭發濕漉漉的,清透的池水遮掩不住她凹凸有致的身材,生產過後,她的小月復沒有一絲贅肉。
隨著水花四起,她靈活的身姿在池內穿梭,萬俟玉翎眸子越發地暗沉,內室的空氣,悄然升溫。
這里不失為一個好去處,想到之前的甜頭,萬俟玉翎生生地忍耐下去。
也不知是誰,剛才在馬車上一直喊著餓,他這才放下手邊所有事,陪著她一起用膳。
結果,喊餓的人正在水中玩得不亦樂乎,一個時辰,雨沒有停,天色更暗了。
萬俟玉翎站了半晌,發覺自己被無視,只好一個縱身,越到水池的上方。
隨後,一道巨大的水花濺起,莫顏被萬俟玉翎打橫抱出水面。
運動過後,莫顏的面頰酡紅,呼吸間還帶著未完全平復的喘息,萬俟玉翎見狀,月兌上的純白外袍,包裹住她的身體。
「外面還在下雨,也不怕染上風寒。」
烏黑濕透的長發,水珠于發間滴落,如雨滴,沾染上萬俟玉翎的衣衫。
「我,忘了。」
莫顏小聲地解釋,這才想起來,到了晚膳的時辰,剛才她看到這麼大水池,過于興奮了。
萬俟玉翎無奈地搖頭,自家娘子遇事冷靜沉著,很容易讓人忘記,其實她也才十幾歲而已。
夫妻倆重新洗漱過,又換了一套衣衫,二人同打一把油紙傘,在瀘州城的雨中漫步。
不用帶兩個包子,莫顏相當自在,她指著前面的主街,「玉翎,不如我們去醉仙樓如何?」
當年喝多了酒,到客棧迷糊的走錯房,偷看皇叔大人沐浴,幸好李德不在,不然那人習慣哪壺不開提哪壺。
提起醉仙樓,萬俟玉翎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眸中清冷淡漠化成一抹淺笑,在莫顏耳畔小聲道,「顏顏,當年你……」
「當年都是醉仙樓的伙計害的!」
莫顏馬上條件反射,那是她的污點,她真不是有意要偷看皇叔大人沐浴。
而且當時的場景,牆壁上都是冰花,莫顏想起詭異的寒毒,身子不由抖了抖。
都怪醉仙樓的伙計太能忽悠,莫顏趕忙推卸責任,完全忘記是自己貪杯惹的禍。
華燈初上,正是酒樓最紅火的時刻。
瀘州城來往的客商不少,有那好酒的,專門從遠道而來,就為品嘗醉仙樓的醉酒。
無論是一樓大廳,還是二樓雅間,早已經客滿。
在一樓原來的茶水室,單獨開闢出等位的小間,伙計端上茶水點心瓜子,態度熱情。
酒樓的菜品價位高,酒價堪比黃金,來此地的都不差銀子。
醉酒釀制需要的時間久,所以每日限量供應。
醉仙樓雖然給莫顏接手,但是釀酒秘方屬于慕家,這邊醉仙樓醉酒靠慕家提供。
幸好慕白沒有自毀招牌,酒水的品質一直是頂尖的。
作為醉仙樓的東家,莫顏有一塊玉牌,拿著玉牌可以到樓上預留的雅間用膳。
「玉翎,我倒是想讓于謙和到醉仙樓做個賬房。」
莫顏給于謙和的閨女治好兔唇,又救了他媳婦的命,對于謙和有救命之恩。
接觸的機會不多,但是這人老實可靠,若是給她做手下,莫顏還是比較放心的。
出嫁前作為官家小姐養在深閨,莫顏的遺憾就是沒能培養自己的人手,手下借用的都是萬俟玉翎的人。
醉仙樓現在歸屬于她,莫顏有權利安插自己人,畢竟慕白不管理,不曉得掌櫃賬房們會不會有二心。
醉仙樓的生意紅火,說是日進斗金不為過,她不會放棄這麼大的肥肉。
「恩,也好。」
萬俟玉翎對錢財方面並不重視,他通過藏寶圖找到萬俟家祖先留下的一筆巨大財富,還有和莫顏發現的地宮中,也有一個金庫。
萬俟家就算有金山銀山,都是老祖宗留下的財富,而莫顏要靠自己努力,為兒子們賺錢。
「什麼?醉酒沒有了?搞什麼鬼!」
砰砰……
茶盞落地,碎瓷片濺落得到處都是。
莫顏正要上樓,她頓住腳步,酒樓難免有醉鬼找茬,現在醉仙樓是她的產業,她倒是想看看哪個不開眼的鬧事。
「這位爺,您就不要為難小的了。」
伙計麻利地收拾地上的瓷片,對著大廳內用膳的客人道歉,「對不住了各位,打擾各位用膳,我們掌櫃吩咐後廚給每桌贈送一個菜,稍後就到。」
伙計安撫好客人,這才換了面色,「醉仙樓有規矩,醉酒是咱們的招牌,每日供應就那麼多。」
「您說要十斤,對不住,咱們這沒有那麼多的存貨。」
伙計耐心地解釋。
「什麼意思,怕爺爺我沒銀子?」
窗戶邊,一個獐頭鼠目地男子站起身,扯著公鴨嗓,吼道,「叫你們掌櫃出來,知道爺爺是誰不?」
他這麼高的身份,不給雅間就夠憋屈了,現在要喝醉酒,對方說沒存貨。
一個小商人,反了天去了!
今兒這醉酒,若是沒有,就在其他客人那拼湊,數量不夠,他明日就帶人砸了醉仙樓的招牌!
他女乃女乃的,他堂堂瀘州守備兒子小妾的親弟弟,那是什麼關系,還怕這一個小小的醉仙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