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有一股熱氣浮動,讓人的內心產生焦灼感,莫顏在衙門口等候審案,雖是有樹蔭遮擋,這會兒也出了一身汗,她迫切地想回客棧中洗漱一番。
胡府的下人們好說歹說,都沒能讓人改變主意,這下,幾個人慌了,眾人對視,心照不宣地點頭。
夫人交代,無論如何,都要請那個救人的女郎中回府,至于怎麼「請」不重要,要的是結果。
自家夫人的手段,下人們早已嘗試過,夫人月復中的胎兒,是老爺的命根子,老爺剛剛喪女,若是再喪子,一定會瘋掉,到時候他們這些死契的下人,沒一人有好果子吃。
「咱們夫人有銀子,若是您不滿意,直接開價就是了。」
一切以為首一個婆子為準,婆子歪著腦袋,斜眼楮,一臉鄙夷的模樣,敬酒不吃吃罰酒,拒絕的這麼干脆,不就是想要更多的銀錢麼.+du。
「我的價錢,你們夫人給不起。」
莫顏察覺到萬俟玉翎起了殺意,安撫地拉了下他的衣擺,夫妻二人來此主要為了微服體察民情,若是當眾殺人,他們就要換掉面具離開上丘,比預期麻煩很多。
出門在外,能忍則忍,先讓這些渣滓們也多活幾天,等到二人啟程回京,再撒網收拾蝦米也不遲。
「喂,你們有病吧,胡府了不起啊?」
伙計哼著小曲,走了老遠,沒听到身後的動靜,回過頭一看,貴客們被胡家的刁奴圍城一圈。
「這里可不是胡家的地盤,你們若是再蠻不講理,我就告訴大人!」
伙計抬出鮑知縣,狐假虎威,這招很管用,下人們猶豫片刻,零零散散地轉身離開。
鮑知縣和胡老爺之間有齟齬,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伙計深知這點,幾句話逼退胡家人。
「干的不錯。」
莫顏夸贊兩句,又在荷包翻出一把銅板用于打賞。
民間流通的多是銅板,出門帶銀子目標太大,墨紫提前換了一些零錢。
不過是銅板,莫顏不在乎地擺擺手,倒是讓伙計興奮地哼起小曲。
回到客棧,掌櫃的見貴客繼續停留,老臉笑成一朵菊花,殷勤地跑前跑後,莫顏把被胡家人圍住的事情說一遍,毫不吝嗇地夸獎小伙計。
「貴客,您得罪了胡老爺,不太好辦啊。」
掌櫃的皺眉,胡家一向做事沒有章法,听說胡老爺攀上個比曾知府還要大的官兒,恐將找麻煩。
胡老爺對鮑知縣都沒多少尊敬,怎麼會怕普通的商戶家?
「您這兩日出門小心些,胡府不到達目的,不會善罷甘休。」
胡夫人為月復中胎兒有求于人,定會忍氣吞聲地好好招待莫顏,但是胡老爺為人狹隘,很可能在胡夫人月復中胎兒穩定後秋後算賬。
「恩,我曉得。」
掌櫃的提醒很有必要,不過看情形,一行人不會在上丘縣多做停留。
兩日之內,該打探的基本上都清楚了,正好胡百靈的案子也找到真凶,是時候趕往下一個目標地點。
來到百姓們中間,莫顏深切體會到,做好人幫忙也有風險,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幫助,她很可能因為好心出手而被纏住。
月落西山,橙紅色的光芒染紅了半個天際。萬俟玉翎負手而立,他一身純白色的長衫不染縴塵,身軀高大挺拔卻略顯得清瘦。
莫顏洗漱後,換上一身鵝黃色的輕薄衣裙,一手用布巾絞著頭發,盯著他的方向。
人極近,目光卻極遠,僅是一步之遙,卻好像相隔萬水千山,莫顏怔忪片刻,每當此時,她就有不真實之感,好像他很快會消失不見一般。
似乎察覺身後的視線,萬俟玉翎轉過身,清冽的眸子逆光,眉眼處很模糊。
「洗好了?」
萬俟玉翎瞬間來到莫顏的面前,接過布巾幫著她小心地擦頭發,面上沒有多余的神色。
「恩。」
莫顏的遲疑地點頭,腦海中映著那一幕,他站在窗邊,身影像蒼穹中,一彎明月穿雲而出,光魄動人,又像皚皚冬雪中傲然挺立的青松一般孤寂。
總是能感覺他是那麼孤單,好像這世間的一切都與他格格不入。
「想什麼呢?用晚膳後,為夫帶你去仙境走一遭。」
萬俟玉翎面部漸漸地柔和,低下頭親了親莫顏的發頂,出門一趟,客棧的露宿條件極差,夜晚還有蚊子亂飛,也多虧她不是挑剔之人,才能甘願陪著他一起。
「就是胡家看上的仙境?」
既然是皇叔大人主動推薦,想必那里定是個風水寶地,莫顏也想開開眼。
若是如此的話,胡百靈讓人把侮辱秋月的地點選在那,污染那麼純淨之地,還真是不可原諒呢。
掌櫃的很熱情,一大早派人到山邊收購幾樣野味,經過墨紫的巧手烹飪,變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張大人,不如嘗嘗野山雞肉?」
墨紫親手腌漬後,上面裹上一層糕餅的渣,放到油鍋中煎炸,並且制作了幾樣醬料。
成塊的雞排被切成細條,莫顏夾了一塊,享受得眯起了眼楮。
張舉咽了咽口水,很久沒吃肉,他確實想動動筷子,皇後娘娘什麼美味沒見過,能如此推崇,味道肯定不差。
舉著筷子的手抖了抖,張舉閉上眼,筷子在轉移方向,轉移到旁邊的素炒黃瓜上,「恩,天熱,臣苦夏,還是吃點清淡的。」
三人坐在一處用膳,保持著用餐禮儀,沒有多說一句話。
仙境的位置距離客棧約莫有一個時辰左右,就在胡家村附近,膳畢,萬俟玉翎牽好馬匹,帶著莫顏,夫妻二人共乘一騎,策馬離去。
傍晚時分,街道上飄著飯香味,莫顏靠在萬俟玉翎的胸膛,感受馬奔跑的時候帶起來的清風,沒有白日的悶熱,甚是愜意。
前方是一條筆直的大路,正是通往胡家村的方向,道路兩側是農田,莊戶人家三三兩兩地扛著農具,背靠夕陽,哼著小曲慢悠悠地歸家。
「坐穩,前面的路有些顛簸。」
萬俟玉翎一手牽引韁繩,另一只手抱著莫顏的細腰,在馬背上快速地塞下一個柔軟的坐墊。
「恩,夫君,我有點想幾個小的了,墨冰的信上說,開始貝貝和多余還在因為找不到咱們而大哭,哭了兩天就好了。」
才幾個月,就扔下孩兒不管,莫顏心中挺不是滋味,但是出門一趟,把包子們留在皇宮,才是對他們最安全的決定。
听說貝貝和多余大哭,莫顏的心軟軟的,這幾天兩個小的恢復正常,本是好事,她又有種不被需要的沮喪感,極其復雜。
「輕風不是定了在八月十三成親,咱們提早回去幾日。」
滿朝文武全被扔在京都,正在怨念中,而且八月十五,萬俟玉翎登基一年,要宣布幾個重要舉措。
「恩,大哥真不容易。」
親事曲折,繞來繞去,好在蒼天不負,有情人終成眷屬,作為女子而言,可算有了正名的機會。
夫妻倆閑聊,從北地形勢聊到西南水患,莫顏對這些一知半解,但是她來的地方可比大越要先進個幾千年,偶爾隨意的幾句話都能引導萬俟玉翎的思路。
策馬風馳電掣,半個時辰之後,夫妻二人進入到胡家村。
月上柳梢頭,村里靜悄悄的,胡百靈慘死,又在鬼月中,莊戶人家盡量在天黑閉門不出,以防撞鬼或掉魂。
胡府大門緊閉,在門口搭著靈棚,左右是長明燈,擺設幾樣水果,中間是一個小香爐,上面的香只剩下殘余,卻不見有人更換。
上方掛著靈幡和幾盞寫著「奠」字的燈籠,把周圍的樹葉都照得慘白慘白的。
莫顏看了一眼,夫妻倆把馬停在山腳下,二人施展輕功,幾個起落,來到一處被樹叢和雜草遮掩的洞穴前。
山高月小,空氣中雜糅著清新的草木香氣,莫顏扭扭腰肢,剛才她听到洞中有流水的聲音,突然感覺很興奮。
萬俟玉翎不慌不忙地點燃兩根火把用來照明,莫顏接過火把,夫妻二人並肩前行。
「難怪,那怪胡家那麼想得到這里。」
火光的映射下,莫顏對出現的景色嘆為觀止。
這里是天然形成的溶洞,洞中的石筍和石鐘乳目不暇接,越往內走,地勢開闊,泉水靠著洞的右側外流。
「這……這有一條河。」
夫妻二人在前方走,萬俟玉翎神色鎮定,用火把舉著四處看,對仙境也很感興趣。
泉眼在前方石壁下方的孔隙流出,泉水清澈透亮,莫顏躍到石壁上,用清涼的泉水擦洗面頰,整個人神清氣爽。
對于溶洞,莫顏並不陌生,她雖然沒有機會親身體會,但是在網絡上看過不少圖樣。
胡家村內的溶洞沒有五顏六色的鎂光燈裝飾,也沒有任何雕琢過的匠氣,濕潤的涼氣鋪面,到處散發天然的韻味。
洞中有泉,有山有水,如此的奇特,可不是百姓們眼中的仙境麼。
「從這里出去,再有不遠,就是下丘縣的地界。」
萬俟玉翎並非第一次來,但是帶著自家娘子同行,原本覺得無趣的景色,也漸漸地變得美好起來。
「夫君,你看上面,是兩條龍!」
洞內只有夫妻二人,莫顏有種探險的刺激感,發現新鮮事物,立刻要和萬俟玉翎分享。
前方有容納一人通過的小洞口,河水很深,四周還有兩三個深潭。
「這邊,這邊是貓,一共有三只呢!」
觀看溶洞需要想象能力,所以莫顏指出後,萬俟玉翎沒有接話,在他眼中,這些都是被大自然創造的,鬼斧神工的石頭,僅此而已。
前方有一條小船,停靠在石壁邊,這里被胡家發現後,已經有人來過的痕跡。
萬俟玉翎拉著莫顏的手,夫妻二人劃著小船在嶙峋的鐘乳石中穿梭。
「停一下。」
莫顏輕輕地拍了拍頭,用隨身的帶著的匕首割著上方的石鐘乳。
萬俟玉翎看她動作吃力,一個手刀,鐘乳石碎裂,掉落在小船上。
「這些留著,到時候給師父,也算是好東西吧。」
鐘乳石炮制後有大作用,可溫肺,助陽,通乳,莫顏是想起了衛子縴,她的病肺部有損,最好有一劑可溫肺的良藥。
「助元陽?那應該給輕風送去一些。」
萬俟玉翎略帶玩味地調侃,據手下回稟,莫輕風曾經偷偷模模地去了京都一家百年老字號的藥鋪,點名要助陽的藥物,他猜想,莫輕風可能有點難言之隱。
「啊?」
莫顏抽抽嘴角,拿大哥開玩笑真的好嗎?陳英有身孕還不到三個月,就算是洞房花燭,最好也應該克制一下吧。
「恩。」
作為男子應當相互體諒,莫輕風也不容易,落井下石的確不太厚道,萬俟玉翎第一次好心地隱瞞自家娘子。
月上中天,夜深人靜,張舉看著墨紫送來的一小塊雞排,正在萬分糾結中。
吃還是不吃?若是貪嘴,萬一回去長胖了兩斤,被那個瘋子纏上該怎麼辦?
墨紫的廚藝高過御廚,連一道清炒黃瓜都那麼好吃,不吃的話,以後未必有這樣的機會。
客棧的走廊中,傳來窸窸窣窣地聲響,墨粉和墨紫裝作不在意,實則听著門外凌亂地動靜。
「就是這間房沒錯,老爺說了,就是綁著也要把人弄來。」
說話人的聲音很耳熟,好像攔截莫顏的婆子,她指揮身後的人,「動作快點,用迷藥,不然的話那人有護衛,鬧大了不好。」
夫人差點小產,把胡老爺嚇個半死,二人找到上丘最好的郎中,郎中听說有人用金針刺穴止血,連聲感嘆,晚一刻鐘,孩子就保不住了。
後來恍惚听人說,那位女郎中當日正準備揭胡府的懸賞,為胡百靈治病,可見是個愛錢財的,胡家有錢,胡老爺願意出重金聘請。
他想不到的是被拒絕,真有人不把一千兩銀子放在眼中?定然是有人從中作梗,胡老爺懷疑鮑知縣。
明的請不到人沒關系,他可以暗地里找人下手,所以胡老爺吩咐手下,用什麼手段無所謂,他只要人。
墨紫和墨粉同時跳到房梁上,她們親眼看到高麗紙被捅破一個窟窿,從外伸進來一個鐵桶,里面噴著迷煙。
「人呢?靠了,莫非知道咱們來抓人,提前躲了?」
等了片刻,幾人推開門,房內無人,頓時一愣,他們明明打听過,一行人沒有退房。
「那咋辦?」
眾人慌了,事關老爺子嗣,若不能完成任務,回去要被修理得很慘。
「旁邊房內有個胖子,咱們先把他抓回去。」
雖然不知道胖子和女郎中是什麼關系,抓回去用來威脅也不錯,他們這一趟決不能空手而歸。
張舉最後決定吃掉雞排,剛伸出手,就覺得頭暈腦脹,接著他趔趄下,趴到地上,一動不動。
「你識字,你來寫信,霸氣點,讓他們來換人。」
為首的婆子叉腰,冷笑幾聲,指揮胡家的家丁們抬走張舉。
墨紫和墨粉站到窗下,二人正在愉快地交談,胡家做事挺有意思,這次是踢到鐵板上了。
溶洞內比想象的還大,莫顏和萬俟玉翎劃船,走走停停,來回耽誤了一個時辰,等回到客棧中,早已到了夜深人靜之時。
「恩,張舉被胡家的人迷暈帶走了?」
莫顏詫異,她沒想過胡家竟然如此的膽大包天。
「娘娘,有暗衛在胡府盯著人,您看如何解決?」
墨粉想笑不敢笑,張大人最近的運氣都不太好,每次倒霉的都是他。
「先睡下,明日你到衙門擊鼓,狀告胡家,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鮑知縣解決。」
胡家和鮑知縣對立也不是一次兩次,鮑知縣審案,听取民意,要上書刑部,為管家和綠柳求情,胡老爺听後大怒,摔了一套心愛的茶碗。
殺人償命,為何到了他這就變卦?他女兒被虐殺,他是苦主!思來想去,鮑知縣是故意的。
「鮑知縣這點本事都沒有,連個小商戶都斗不贏,怎麼能放心讓他去刑部任職?」
莫顏打了個呵欠,有暗衛盯著就不需要擔心什麼,折騰一日,她洗漱過後,很快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另一邊,張舉被打包扔到胡府在上丘的一處宅院中。
胡老爺有求于人,對張舉還算客氣,找了一間客房給張舉居住,並且特地調配來兩個美貌丫鬟。
「出去,出去!」
張舉煩躁地擺擺手,明明留下了暗衛,怎麼就是不出現呢?他退後兩步,嫌惡地盯著兩個搔首弄姿的丫鬟。
「咱們是老爺派過來服侍您的,老爺交代要服侍您洗漱。」
丫鬟披著輕紗,內里是素白色的肚兜,聳動肩膀,胸脯也跟著顫動。
最難消受美人恩,胡老爺用美色招待,希望張舉到時候幫著他說幾句好話。
「這位老爺,難道您是看不上咱們嗎?」。
另個丫鬟關上房門,狂野地月兌掉外衫,朝著張舉的方向撲去。
紅燭搖曳,張舉冷眼打量臥房,他靈活地閃身,躲避美人,心里想著用不用吼叫一聲,把暗衛喊下來救人,他為自家夫人守身如玉,可不能被丫鬟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