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時間,于定遠侯府的許多人來說,無異于一種煎熬。
蘇氏血崩,出血,淅淅瀝瀝了近一個月方漸漸止住勢頭,一個命算是保住了,日後想懷孩子,只怕便難了。
定遠侯太夫人寫去江南的信也得到了回復,信中她那位知書達理的好表妹,對于蘇氏的舉止表示深深的歉疚,奉上賠禮無數,並言蘇氏既是佟氏婦,做錯了事,自該任由太夫人全權處置。
蘇氏也收到了她母親寫來的信。
她甚至沒能堅持看到末尾,便氣急之下將信撕了個粉碎。
盡管有諸多不甘與怨憤,蘇氏還是在端午之後,被送去了京郊田莊。
這一個多月以來,佟霜一直昏迷不醒,每日被丫頭強行灌入參湯方才續著一條命。
佟靖玄一連請過多位太醫看診,眾人得出的結論十分一致。
佟霜脈象平穩,外傷也在逐漸恢復,但就是沒有一絲醒轉的跡象。
佟雪不由心焦,疑心是不是她體內精怪的緣故,尋找「景真」和尚的心愈發迫切。
這些日子以來,她借著幫助陸氏管家的便利,也曾帶著采藍出府幾次。
然而上京城何其大,要尋一個默默無聞的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佟雪對景真和尚知之甚少,只听說他有著一身神乎其神的本事,據聞可起死回生,驅逐邪靈,被今上知曉後,將其召入宮廷,自此他便成為今上的專屬法師,因聖眷甚濃,「景真」和尚甚少于人前露面。
盛京城里關于他的傳言卻不少。
這也是為何前世佟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能知曉其人的緣故。
據聞那曾見過「景真」和尚真面目的人言他是個極年輕的俊俏和尚。
還有人感嘆,若非先帝對死去的元後一往情深,于上不甚在意,更不曾豢養男寵,他們都不禁懷疑,今上召「景真」和尚入宮,是否是因為他的長相。
佟雪推測著大福寺既然沒「景真」這個人,或許此時,他還尚未出家。
而前世佟雪從未听人談論過「景真」和尚的身世,由此可見,他並無顯赫身世或復雜背景。
而一個長相俊俏,又無顯赫身世亦或復雜背景的少年郎,會選擇出家這條路,佟雪這些日子思來想去,只得想出兩種結論,要麼他原本就是一個孤兒,走投無路之下,步入佛門,以求溫飽,要麼他家境極為貧窮,父母不願其賣身為奴,便送其出家。
因而這一個月來,她暗地里吩咐采藍,收買了幾個小乞丐,幫著打听消息。
然而,待她見過那群小乞丐的模樣後,她忽然便有些明白,為何至今會一無所獲了。
這些小乞丐無不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不說,手腳胳膊臉也不知踫過何處,沾著一道又一道污漬,那頭發亂糟糟地遮住大半張臉,幾乎連眼楮都瞧不見。
這樣一幅模樣,是無論如何也跟俊俏扯不上邊兒的。
佟雪在尋過之後不免有些氣餒,然她並未打算放棄。
定遠侯府不缺銀子,人參也夠用,只要佟霜還有氣在,她慢慢尋著,總會尋到「景真」和尚這個人的。
此事只能徐徐圖之,急不得。
這日,佟雪在旭日堂幫陸氏看賬本,丫頭忽然來報,韓國公世子上門拜訪。
佟雪抬眸瞥了一眼傳話丫頭,見她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擱了筆,問道︰「將人請進來便是,何故做出這副模樣?」
丫頭咬了咬唇,小聲答道︰「韓國公世子的肩上沾著一只八哥。」聲音愈發小地嘀咕著,「哪有去人府上做客,還隨身帶著一只鳥的。」
佟雪听了這話,那眉尖微微一挑。
前世她與李炎做了一年多的夫妻,二人雖然想看兩相厭,對于李炎的脾性,她倒是極為了解的。
李炎會是那種斗雞遛狗之輩?
絕無可能!
「將人請進來!」
自佟霜昏迷後,韓國公夫人也曾上門探望過,還特地送了許多名貴藥材。
李炎卻是第一次上門拜訪。
且還是一個人。
此事怎麼看,都透著一股詭異。
佟雪在外院會客廳接待了他。
由宋媽媽和采藍等丫頭作陪。
「不知佟二姑娘傷勢如何?」二人見過禮後,李炎客氣地開始寒暄起來。
他面容清冷,那仿若刀削般的挺立五官,眉眼原就比尋常人要深刻些,卻不苟言笑,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仿佛一個移動的冰雕,渾身上下無不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信息。
只怕離得與他稍微近些,都會被他身上釋放的冰冷氣息傷到吧?
然而此刻,他雖然依舊肅著一張臉,那目光也不曾落在她身上,卻是真真切切地在對她說話,耐著性子與她寒暄。
這般好聲好氣的模樣,前世可從未有過呢?
這般想著,佟雪心里忽的就生出了一股怨恨。
那原本想要敷衍他兩句的心思,瞬間就熄了。
「不知韓世子光臨寒舍所為何事?」
李炎乃韓國公唯一尚在人世的親生兒子,今年初年僅十六便被封了將軍,生平最痛恨活在父兄的光環之下,對于「世子」這一稱呼極為厭惡。
他頭上三個兄長俱死于戰場,不然這世子之位也不會落到他頭上。
佟雪好歹曾是世子夫人,對于此事自是極為清楚。
果然,李炎眉頭狠狠皺了一下,那清冷的面孔,釋放的氣息愈發的冰寒。
「我有幾句話,想私下對佟大姑娘說。」
他抬手模了模肩上乖巧的八哥,目光與佟雪視線相觸,語氣里透出一股佟雪說不出的感覺。
「無事不可對人言,李世子若有事,還請直言。」佟雪冷著臉,沒什麼好聲氣地道。
自打重生的那日起,她便打定主意,今生不會與李炎有一絲瓜葛。上次在地道里遇見已是意外,她可不願再與他有過深的牽扯。
「這只八哥似是貴府丟失的,今天李某來,是為了將其物歸原主。」李炎說著起身,不待佟雪做出反應,一手抓住肩頭的八哥放進佟雪懷里。
「告辭。」
那八哥竟不掙扎,兩只瘦瘦的爪子緊緊抓住佟雪的衣襟。
李炎似乎松了口氣,倉促道出這兩個字,轉身,逃也似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