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回的時候夜辜星不僅帶走了庫房鑰匙和歷年賬目,還把紀情氣得半死。
「你,」夜辜星隨手一指,「去叫醫生,老夫人突然昏迷,情況不容樂觀。」
被點到的那人連忙將手里活計丟開,兔子似的沖了出去。
「夫人,要等醫生來嗎?」。鄧雪低聲詢問。
「不用,治病有醫生,服侍有下人,我們多留無益。」
鄧雪清了清嗓子,朝眾人開口,「老夫人身體金貴,大家可得仔細照看,若是有個閃失,恐怕今後日子難過!當然,這番話不是恐嚇大家,而是善意提醒。夫人當家,賞罰分明,有功就賞,有過必罰。總而言之,絕不會虧待大家!」
眾人面面相覷,半晌,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站出來,「夫、夫人,我有個問題……」
鄧雪正欲開口,卻被夜辜星攔下——
「你說。」
高瘦男人抓抓後腦勺,憨傻模樣惹人發笑,「那要是老夫人的病一直不好,我們所有人都會受罰,是這個意思嗎?」。
夜辜星搖頭,「不是。結果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盡心與否。」
「嘿嘿……那敢情好。反正我們做好自己的事,對得起良心就行!」
夜辜星莞爾一笑,「你說得很對。」
待兩人走後,零零散散的下人們迅速聚攏,交頭接耳。
這個世上,論什麼東西殺人無形,答案——輿論;什麼東西歷久彌新,回答——八卦精神!
「誒,強子,剛才夠可以的啊!敢在夫人面前蹦——」
「別瞎說,什麼蹦?我那是實話實說!」
「我剛听麻姐說,今後換夫人管理後宅,沒想到是真的!」
「我看夫人倒是通情達理,對咱們這些下人也客氣,今後有好日子過!」
「是啊,夫人長得漂亮,心也好,老夫人霸著管家權力不放,她還以德報怨,叮囑咱們要好好照看,真是個難得的好媳婦。」
一路回走,夜辜星不疾不徐,權當散步,突然,腳下一頓,指著左側方一處院子。
「那里是誰在住?」
「二少,安雋臣。」
這段日子,鄧雪可沒閑著,足跡遍布島上各處,哪里住著誰,跟另外的誰誰誰有何瓜葛,跟哪家又存在宿怨,幾乎模得一清二楚。
用她自己的話講,「若是沒點用處,我能站在這里?」
當初,夜辜星就是看中鄧雪身上這份自信和灑月兌。
吸煙、酗酒,又在那行待過,借用一般人的評價——這不是個好姑娘。
可她做自己的事,花自己的錢,又何懼別人說法?至少,這個孤兒院長大的女孩兒,養活了自己,上了名牌大學,過得風風火火,光鮮亮麗。
剛到主宅門口,正巧遇到從議事廳回來的安雋煌,兩人相攜進門。
夜辜星接過男人月兌下的風衣外套,轉身掛到衣架上。
「又開會了?」
「嗯。」
夜辜星促狹地看了他一眼,「貴人事忙,快趕上一國總統了。」
男人輕笑,沉邃冷峻的眸光驟然溫軟,「那你就是總統夫人,也不輕松。」
夜辜星換了拖鞋,轉身朝室內走去,「總統夫人不好當,安夫人也一樣。」半開玩笑半當真。
安雋煌兩步跟上,長臂一撈,清香滿懷,下巴擱在女人肩窩,「有人給你找麻煩了?」
「是啊。」夜辜星兩手一攤,頗為無奈。
男人眉眼微沉,詭譎涌動,危險之色乍現,「誰?」
「你。」
安雋煌一愣,旋即,啞然失笑,「你呀……」除了無奈,盡是縱容。
夜辜星腳步一頓,轉身,直面男人,「我這麼做……是不是過分了?」
「別鬧。這些原本就該是你的。」
夜辜星嘴角抽抽,「我當然知道這些是我的,拿回自己的東西,我心安理得,才不會矯情!我指的是……紀情和安毅……」
畢竟,這風是她讓鄧雪放出去的。好歹紀情明面兒上是安雋煌的生母,出了這種事,安雋煌的面子也擱不住,這點,夜辜星在當初動手的時候就考慮到了。
安雋煌無奈勾唇,「你都做了,現在才來討論過不過分,是不是太晚了點?」
「好吧,」夜辜星松了口氣,聳聳肩,「就猜到你會是這種反應。」
「哪種反應?」男人挑眉,似笑非笑的表情極其誘人。
夜辜星忍不住直接上嘴,吧唧一口。
「無所謂的反應。」她轉身就走。
男人順勢一拉,大掌牢牢扣在女人縴細柔軟的後腰,低低一笑,「現在,有所謂了……」
四目相對,互不相讓,就在男人的唇離她不過半寸的時候,夜辜星用食指抵在他精壯的胸膛,笑意輕挽,「注意場合。」
話音剛落,一陣啪嗒啪嗒的響聲傳來,小姑娘邁著小短腿不從哪兒竄出來,撲在安雋煌腿上——
「粑粑!粑粑!」
挑釁地看了他一眼,夜辜星甩了個「活該」的眼神兒,叫你溺愛,現在被這小妖精纏上了吧?
「麻麻。」小絕兒沉著一張小俊臉,開口喚她。
夜辜星拍拍他光禿禿的腦門兒,「兒子乖,走,吃飯去。」
絕兒拉著她便向餐桌的方向走。
看著
向走。
看著身後被女兒纏著要抱抱的男人,夜辜星得意洋洋,最近小姑娘粘死人了,活像塊兒牛皮糖,只要一沾上,愣是甩都甩不掉。
還是兒子好……
安雋煌咬牙切齒,把女兒撈起來抱在懷里,看著女人幸災樂禍的背影,他暗自盤算著,晚上關了燈,要如何收拾這個女人?
必定重振夫綱!
夜辜星給兒子拌了飯,又替女兒夾了菜,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飯碗。
「為什麼安雋臣不在?」
男人眉心微擰,微有不悅,「突然提他做什麼?」
夜辜星給他夾了片青菜,「消消火,壓壓醋。」
安雋煌不自然地輕咳兩聲,「他的生意在南美。」
夜辜星笑得意味深長,「你佔據北美,他便入主南美,兩兄弟真有意思。」
安雋煌面色一沉,「不準再提他。」
夜辜星驟然失笑,「你這個男人真是霸道。」
安雋煌一副「我霸道,所以我霸道」的模樣,蹬鼻子上臉,估計形容的也就他現在這個樣子了。
「好好好……我不提。」
男人面色稍緩,霎時多雲轉晴。
夜辜星癟癟嘴,突然想起什麼,沉吟半晌,方才開口,「煌,我上島將近兩個月了,一次也沒見過……老家主……」
安雋煌夾菜的手一頓,抬眸間,捕捉到女人眼里的小心翼翼,輕聲一嘆,沒有預料中的怒意,「該見的時候,自然會見到的。」
夜辜星莞爾一笑,不再追問,父子間的關系當真耐人尋味,但可以肯定,絕非夜辜星先前所預料的「水火不容」,抑或「勢不兩立」。
「兩個孩子的周歲快到了吧?」
「嗯,下個月。」
夜辜星一時恍惚,原來,眨眼間又是一年,兩個小東西都滿周歲了。
「時間過得真快。」她喃喃嘆息。
「我老了,你還年輕。」男人眼里閃過一抹幾不可見的悵然,掙扎卻終究徒然,只剩下一片沉重無奈。
夜辜星笑著睨了他一眼,眸底溫情涌動,水光盈然,「少女愛大叔,放心,我不嫌棄你。」
「沒得嫌棄了。這輩子,除了我,沒有男人要得起你!」
除了他,也再無人能走進她心里。
轉眼,來到五月初,自夜辜星接管人事、服裝、采購三部,到如今,一月有余,後宅大小事務經她之手,竟未出過絲毫差錯,整個安家後門被她布防得牢不可破。
先說這人事部,夜辜星接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賬!這一查,竟然查出了高達上千萬的爛賬,進而找到財務部,現如今,在紀情手上捏著,卻支支吾吾給不出一個具體的說法。
夜辜星當場發作,從最底層的會計查起,順藤模瓜,查到財務部副部頭上,直接把人送進了刑堂,結果那人沒熬到一個鐘,就奄奄一息都被拖出來,刑訊的人稱,全招了。
這下,人事部部長無從抵賴,被夜辜星免了職,正等候發落。
要說,安家後宅這一部之長,怎麼也算個肥缺,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這位人事部長不是別人,正是第五脈的子息。
夜辜星只管端個板凳,放好,一邊嗑瓜子兒一邊等著看戲。
果然,東窗事發的第二天,陳瑾就找上門了。
夜辜星抿了口花茶,「原來是五嬸,听說病了好些日子,現在痊愈了嗎?」。
陳瑾于側下方落座,笑容優雅,「已經沒有大礙,只是有些頭暈,醫生說是貧血引起的。」
「既然如此,那就應該安心靜養,需要什麼直接讓庫房送過去,做好登記就行。這點,還請五嬸體諒,畢竟我才剛接過這攤子,什麼東西都得打亂了重新按照自己的規矩排,時間久了,想來各位嬸嬸也就習慣了。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還是有些道理的。」
陳瑾的笑,開始變得勉強,「正是這個理兒……」
夜辜星放下茶杯,這時,一名下人規規矩矩上前替陳瑾看茶,動作麻利,神態恭謹,一看就是受過規範培訓的下人。
「佷媳婦這兒,不僅茶好,連端茶遞水的下人也格外乖巧。」
「五嬸不用羨慕,過不了多久,庶宅那邊也會改頭換面,要說,這下人還是得立個規矩才行,否則,出了平嫂那樣的惡奴,做出欺主之類的混賬事,那才叫人糟心!」
陳瑾想到至今閉門謝客、養病不出的紀情,還有那被罰到廚房打雜的平嫂,莫名一個寒噤。
「對了,五嬸今天上門,該不會只為和我閑話家常吧?」
陳瑾猛然回神,想到兒子還捏在夜辜星手里,神情軟了幾分,連帶著話語間也多了幾分低聲下氣的討好之意——
「辜星吶,你看,我家三小子年紀輕,做錯了事,你大人不計小人過,能不能……」
「咦?三小子?五嬸說的是誰?我怎麼听不懂呢?」
陳瑾笑容一僵,目露難堪,卻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那個不肖子,居然敢做假賬虧空,我這個當媽的實在慚愧……」
「哦,原來五嬸說的是他啊。」夜辜星換了個姿勢,斜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模樣,帶著漫不經心的慵懶,明眼人一看就是敷衍的態度。
陳瑾長了眼,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卻只能隱忍不發,人在屋檐下,已經由不得她不低頭!
低頭!
反而還得賠笑臉,裝鎮定。
「是、是他……辜星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呢?」陳瑾試探著開口。
夜辜星涼薄一笑,「在我這兒可沒什麼安家五脈嫡三子,只有虧空千萬,卻不知悔改的罪人一個!至于,如何處置,我準備請二嬸和老夫人一起商定,畢竟,我拿捏著三部,這兩位手里的權也不小。」
「別……佷媳,你看咱們能不能私下解決,鬧得這麼僵,傳出去也不好听。」陳瑾苦口婆心。
夜辜星笑了笑,「要說,這安麒還是當初老夫人一手提拔上來的,按理,我該給您這個面子,好歹是安家的子孫不是?」
「是是是……佷媳通情達理,嬸嬸先謝謝了……」
「這可使不得!」夜辜星抬手,「您先听我把話說完。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心里清楚,可惜,這新官上任三把火,您家這位三少爺恰好撞到了槍口上,我也實在無可奈何。還望,三嬸體諒。」
陳瑾眉心一擰,整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去,「這麼說,你是打定主意不肯放麒兒一馬了?!」
夜辜星兩手一攤,目露無奈,意思是——我也沒辦法。
「好!你夠狠!咱們今後走著瞧,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夜辜星撲哧一聲,笑過之後面色陡沉,「五嬸這話怕是不太恰當。您膝下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怎麼就成光腳的了?莫不是……這仨孩子,您都準備舍了?為一枚廢棋,當真得不償失,您可要三思而後行。」
陳瑾起身,腳步一個踉蹌,手心汗濕。
夜辜星目露關切,「路不好走,可得謹慎踩步,須知,這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跌跌撞撞出門,陳瑾本就不再年輕的臉龐仿佛又蒼老了幾分,隱約帶著退敗的哀涼。
就在無數雙眼楮死死盯緊後宅的時候,安麒的處置決定出來了——
罷免人事部部長一職,填補虧空漏洞八千萬,遣送離島監獄,刑期五年整!
消息傳來,安毅摔了最心愛的茶杯,陳瑾則是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夜辜星特地讓人給紀情帶了信兒。
既然安麒是她提上來的人,如今,便由她夜辜星親自動手拔除!
有了這個天大的隔閡,紀情和第五脈的同盟關系徹底破滅,安毅破罐破摔,把當家大權交給長子安羽後,便搬離了五脈正屋,闢了後院一處幽靜地方,安安靜靜過上了養老生活,至于陳瑾,即便對夜辜星有怨,卻也無可奈何,但對紀情,卻是恨得咬牙切齒!
人事部部長的歸屬,夜辜星摒棄了一貫任人唯親的做法,轉而考察業績,終于在經過三次甄選考核之後,確定了人選,是六脈的嫡次女。
郁凱倫為此特地上門答謝,夜辜星只說了一句話——
「上位者,全憑本事,六嬸的女兒有這個實力,我才給她這個機會,只希望不是下一個安麒。」
在夜辜星雷厲風行的手段之下,除了人事部,服裝部和采購部也進行了一番大換血,陳年舊賬被重新梳理,攤開放在台面上,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紀情的心月復也在這一系列的清洗中摘除的摘除,反叛的反叛,多年的經營綢繆,被夜辜星殺了個措手不及。
沒有人料到夜辜星會有這番大肆到近乎明目張膽的動作,也不相信她有那個魄力和能力,等到眾人反應過來,才恍然驚覺,這安家後宅早已換了片天地。
短短三個月,曾經風光無限的老夫人紀情,如今卻窩在屋子里,當了縮頭烏龜。
而起初不受眾人待見的夜辜星則迅速崛起,逆襲,以橫掃千軍之態、大刀闊斧之姿,獨攬大權,儼然安家後宅之主。
這才是名副其實的——
當家主母!
掌權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