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樂聲響,一對新人相攜而來。
鳳冠霞帔加身,珠翠搖曳叮咚,齊蘭牽著花球一端,緩步行來,另一端則被新郎攥在手里。
安炳賢一身黑色中山裝,面龐剛直,眉眼冷戾,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向前。
即便半身不遂,卻依舊風光不減。
紅綢為幕,喜字滿牆,整個大禮堂成了紅色的海洋。
「新人到——」
「一拜天地——」
「二拜列祖——」
「夫妻對拜——」
「禮成——」
瞬間,掌聲雷動。
齊蘭指尖發顫,綁住花球的紅綢被汗水浸濕,她看向身旁男人。
這一天,她等了半輩子……
終于,還是等到了。
從此以後,她,齊蘭,是安炳賢名正言順的女人,而安琪,她可憐的女兒,也是堂堂正正的安家小姐!
沒有人,可以再欺負她……
「真是好大的排場。」宋亞秋笑意明快,隨著眾人一起鼓掌。
郁凱倫聞言,點了點頭,「傍上那位,再大的排場也受得起。」
宋亞秋輕嗤,目光卻下意識落在不遠處夜辜星身上,隱有嘲諷,「以後我們是不是要仰人鼻息過活?」
郁凱倫笑笑沒說話。
「當初,還真是小看了她!早知道……」
目光頓時一厲,「八弟妹小心禍從口出。」
宋亞秋沉了臉,「你以為我會怕她?」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有意義嗎?」。
「……」
「逞口舌之快,反被惦記,得不償失。」
「可是,當初如果我們聯合起來,那她就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囂張!」
「你也說了,那是‘當初’,世上沒有後悔藥買。既成事實,就要認!」
「我……」
「再說,怎麼聯合?你以為我們能奈何得了她?!天真……」
宋亞秋咬牙,「你能不能不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我說的是事實。就算沒有夜辜星在頭上壓著,也還有紀情這座大山。說到底,不管夜辜星,還是紀情,我們都翻不過去!」
「你說她憑啥這樣能耐?」
郁凱倫輕嘆,「遠的不說,就談管男人,你能有她的手段?」
「什麼手段?」
「你且看煌兒,身邊除了夜辜星可曾有其他女人?」
宋亞秋搖頭。
「咱們佷媳婦御夫有術,常青不倒。」
「嘶——」
宋亞秋驚覺,除了當年黨寧那事之外,安雋煌向來都是緋聞絕緣體,別說在他身邊看見一個女人,只要是母的,都不可能。
「想明白了?只要在男人面前有臉,不管紀情也好,咱們聯手也罷,她都能屹立不倒。」
「煌兒會不會那方面……」
「你想什麼呢?!別瞎說!」
「可是天下怎麼會有不偷腥的貓?」
郁凱倫若有所思,半晌,吐出一句——
「咱們這個佷兒,倒真是個痴情種……」
「我不相信!看看安家男人這一個個的臭德行,安雋煌不可能例外。」
「行,隨便你怎麼想,我不跟你爭辯。總之,以後少去招惹夜辜星,免得麻煩上身。」
宋亞秋不以為意。
「紀情、鄭萍,還有死去的平嫂,你想步她們的後塵?」
全身陡然一震。
新婚第二天,齊蘭正式作為安家婦上門拜訪夜辜星,安琪同行。
「大嫂,謝謝你……」
夜辜星剛從樓上下來,就被安琪抓住手,熱淚盈眶地看著。
「怎麼了?向我道謝?」
「我媽都告訴我了……多虧有你,她才能如願以償。」
夜辜星抬眼,看向一旁齊蘭,笑意漸深,「應該的。」
安琪吸吸鼻子,忍住眼淚。
這些年齊蘭有多苦,她就有多感激夜辜星。
「不,大嫂,真的非常謝謝你!」
夜辜星拍拍她的手,「不用放在心上。」
因為,這只是一場交易,目的並不純粹,手段也不算光明。
「這麼早就來了?」
齊蘭笑著上前,「這是極品血燕,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夜辜星抬手。
鄧雪上前,收下,然後取出一個首飾盒。
夜辜星遞到齊蘭面前,「再怎麼說,也該我這個晚輩送禮,夫人太客氣。」
齊蘭親手接過,瞥了一眼,竟是一塊水色瑩潤的綠翡。
她忙堆了笑,「這怎麼好意思……」
那盒血燕還是她從來人的贈禮之中挑出來的,雖也名貴,但較之翡翠,到底失了格調。
留下齊蘭與夜辜星寒暄,安琪見自己插不上話,索性溜出宅子,呼吸新鮮空氣。
「小姐。」
「怎麼是你?」見到來人,安琪雙眼一亮。
戰野魁梧的身軀站在門邊,「這是我的工作崗位。」
如今的他,褪去護法的光環,只是個看門的。
「抱歉,我沒注意……」安琪目露尷尬。
「沒關系,這是事實。」
她聳聳肩,指著不遠處那條向噴泉方向延伸的林蔭道,「陪我走走?」
他向後面那人交待了幾句。
「走吧。」
兩人並肩而行。
邁過除夕,又是新的一年,春色將至,山上堆積的冰雪也逐漸融化,空氣中浮動著生命的氣息,帶著蓬勃朝氣——萬物生長。
原本茂密的樹木,因為寒冬的侵襲,變得光禿禿,但是,終將在不久之後的某天,發出新芽。
「收拾好行李沒有?」
戰野目光一頓。
「我就知道……」安琪笑得了然,「需不需要我幫你整理?」
舉辦畫展的日期漸進,戰野作為她的貼身保鏢隨行。
男人搖頭,「不用了。」
安琪有些氣餒。
從來都是她先開口,每次她說十句,才能收到他一聲再簡單不過的回應。
停下腳步,轉眼看他,「你就不會多說幾個字嗎?」。
「會。」
「……」
「算了,當我沒說。」
「你看上去……不開心?」他嘗試先開口。
女人搖頭,「沒有。」然後,一本正經看著他,「相反,我很開心。」
「因為,你母親嫁了?」
這場婚事辦得轟轟烈烈,他自然有所耳聞。
「我很高興,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她得償所願。」
「你很孝順。」
「她為我付出很多……」
男人沉吟一瞬,「如今,都好了。」
「是啊……都好了。不過,」安琪話音一頓,「還有一點不好。」
「怎麼?」
「已經過了三十歲的老姑娘,還嫁不出去……我媽已經開始張羅著要我相親。」說話的時候,安琪盯著他,將男人臉上的任何表情都盡收眼底。
可惜,她失望了。
男人黝黑冷峻的臉上,平靜無波,甚至連一絲眼神波動也沒有。
好像,他只是個局外人。
安琪笑了,她在企盼什麼?
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局外人。
她的幸福,與他無關。
這,是事實。
戰野點了點頭,「是該嫁人了……」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我應該說什麼?」
安琪笑了,濃濃自嘲,「那算了。」
一個龜縮在殼里,一個伸出頭,卻尚在觀望。
安琪目睹了齊蘭這一生的哀涼,戰野經歷過溫馨雅刻骨銘心的背叛,都不是輕易開口說「愛」的兩人,畏葸不前,猶豫不決。
「三天之後出發,第一站法國。」
「好。」
清晨的陽光正好,打在並肩齊行的男女身上,構成一幅斑駁炫目的圖畫。
婚禮結束的一個星期後,鄭萍出院了。
回到家,腳還未踏進門檻,就被一個名叫喬娜的妾室攔下。
「我懷孕了。」
鄭萍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是在她和安炳良共同的臥室里。
床邊坐著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
陽光打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明明做了幾十年夫妻,鄭萍卻覺得怎麼看都不夠。
當年,自己就是愛上他意氣風發的模樣。
「你醒了?」音調寡淡。
「嗯。我渴了。」
男人親自倒了杯水,遞到她面前。
鄭萍接過,「謝謝。」
安炳良輕嗯一聲,「你慢點喝。」
鄭萍笑了笑。
這麼多年,兩人之間的相處一直都是這般,平淡如水。
可她依舊幸福。
「還要嗎?」。
鄭萍搖頭,「听說,齊蘭進門了?」
「沒錯。」
「還辦了婚禮?」
「嗯。」
「這樣啊……」她笑了笑,「她會怎麼對付我?」
安炳良動了動唇,到底沒有說出話來。
「你呢?」溫柔的目光凝望著他,「你準備怎麼做?」
男人依舊沉默。
「你怪我?應該的……當年,如果不是因為我挑撥離間,搬弄是非,紀情不會對妮娜痛下殺手。」
安炳良呼吸驟沉,眸光一緊。
「那個女人,就是你對我的報復?」
「誰?」
「喬娜,她懷孕了。」
男人點了點頭,「沒錯。」
鄭萍眼底積聚起淚光,「為什麼?」
這麼多年,他對自己不冷不熱,卻還是尊重她。
知道孩子是她這輩子的心結,所以,他沒有讓任何一個妾室懷孕。
這點,鄭萍尤為感激。
可是如今,一切都變了……
那個叫喬娜的女人,和妮娜長得有三分相似的狐媚子,竟然懷孕了?!
「你說話啊——為什麼要讓她懷上孩子?!你忘了當年對我的承諾?」
「我需要一個孩子,傳宗接代。」
「我可以陪你去做試管嬰兒啊!雖然我不能生,可你也不能讓別人生啊——」
「住口!」安炳良痛心疾首,「說到底,還是你自私的本性在作怪!」
鄭萍淚如泉涌,「我自私?這麼多年,我看著你一個接一個的女人往家里帶,身上或多或少都會看到妮娜的影子,可我說什麼了嗎?沒有!」
「我什麼都沒說!我知道你愛她,就算過了二十年,她依舊是床前白月光,而我成了蚊子血。」
「當年,拆散你們,是我做得不對,所以,我忍氣吞聲,看著那些女人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地炫耀,恬不知恥地展示脖頸上明顯的吻痕,這些你知道嗎?!」
「不,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從她們身上尋找一個死人的影子,夜夜流連,沉迷其中。」
「可我說什麼了?所有苦水,都往肚子里咽,一個字都沒有在你面前提起。」
「我知道,這都是報應!因果循環,活該我受盡苦楚,即便嫁給你,也沒有一天開心過!」
「沒有孩子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懲罰我用上帝的天使撒謊,拆散了一對戀人,所以,我從不怨恨,一切都是罪有應得!」
「我付出了青春,全心全意愛你,甚至接納你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些花枝招展的妾室。可你卻說我自私?」
「呵呵……我這輩子,最大的自私就是愛上你,然後不擇手段把你留在身邊……最後,自食惡果!」
安炳良目露痛色,「既然,你知道會是惡果,為什麼當年要做出那種事?!」
一想到妮娜被害,他心如刀割。
「為什麼?」鄭萍紅著眼,低低呢喃。
「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不愛我的男人,卻還想自私地挽留,盼著攜手相伴,白頭到老……」
「夠了!你的愛,讓人毛骨悚然!」
「喬娜懷孕了,你如果還想保住安家二夫人的地位,勸你好好照料,別再動那些歪心!」
「你要我替別的女人養孩子?!」
「那也是我的孩子!」男人低聲咆哮。
「不是我的……」鄭萍雙眼無神。
「你簡直不可理喻!」言罷,拂袖而去。
鄭萍瘋狂癲笑,「孩子……哈哈哈……」
安炳良行至大廳,剛好踫上衣著寬松的喬娜。
「二爺~」
安炳良面色稍緩,「小心身子,你現在不能大意。」
「嗯,謝謝二爺,剛才廚房送來一盅燕窩,我喝了,覺得很好。您別擔心……」邊說,邊替男人順氣。
溫柔如水的小模樣,聲音又甜又膩,真真是個妙人兒!
果然,男人的臉色好看很多。
「那就好。」
女人杏眸一溜,「我听說……夫人回來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是你告訴她的?」眸中冷光稍縱即逝。
「我……」
「哼!你是個聰明人,什麼話該說,什麼事該做,不用多說,你應該心知肚明。」
喬娜神情訕訕。
「雖然你現在多了個籌碼,」安炳良冷厲的目光掃過女人肚皮,「但也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主次嫡庶,這麼多年,你也應該習慣了。」
全身一震,「二爺放心,我懂。」
「如此最好。」
「爺慢走~」
這時,另一個女人從屏風後走出來,身姿綽約,裊裊婷婷。
「姐姐,我看二爺不太高興?」
安炳良的另一房小妾。
「看來鄭萍這個老太婆還不算失寵,咱們爺還心心念念著嫡庶之分……」
那人一驚,「連孩子都不管用?」
「其實,我也看不懂,這些年二爺一直吃藥,你不是不知道。可這次,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讓我替他生個孩子……」
「還不是姐姐你得寵,二爺想抬舉你。」簡直酸倒了牙。
喬娜回過神來,涼涼一笑,「借你吉言。」
「誒……怎麼走了……」
夜辜星得知鄭萍出院,特意前去「探望」。
剛一進門,就見安炳良擁著一個女人,目光落在她平坦的肚皮上。
「二叔看上去心情不錯。」
「確實。人逢喜事精神爽。」
「喜事?」
「娜娜懷孕了。」
喬娜倚在男人懷里,適時扮演好小鳥依人的角色。
「夫人。」
「客氣了。這次說來,倒應該恭喜二叔……」
安炳良笑了笑,「這個孩子,來得確實不容易。」
夜辜星挑眉,不置可否。
目光掃過面前大秀恩愛的兩人,「二嬸知道嗎?」。
男人笑容一僵,很快恢復正常。
「大姐已經知道了。」喬娜甜甜回應。
夜辜星沒有理會,只是深深看了安炳良一眼。
「我進去看看她。」
進到室內,一股中藥味彌漫在空氣中,桌面上正放著一個藥碗,殘留著黑色中藥殘漬。
鄭萍閉目養神,並未注意到有人進來。
直到夜辜星輕咳兩聲。
「你來干什麼?」女人雙頰凹陷,仿佛老了十歲不止。
「二嬸出院,我這個做佷媳婦的不該來探望?」
鄭萍扯開嘴角,譏諷一笑,「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你滿意了?既然見也見了,趕緊離開,我不想看到你。」
「原來二嬸這麼討厭我?」
鄭萍咬牙,「夜辜星,我從沒見過你這麼厚臉皮的人。」
「我看,厚臉皮的人是你吧?自己費盡心思搶來的男人居然和別的女人生孩子,而你,心高氣傲的鄭萍,居然咬牙忍下了這口氣,你真是大寫的王八。」
殼厚!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她勉強打起精神,咬牙硬撐著,對誰低頭都行,但絕不可能是妮娜的女兒!
夜辜星笑容淡了淡,「自然和我無關,不過,就算是個看戲人,也想看到大結局,悲情式的。」
「你如願以償了?」
她搖頭,「還沒看到你替別的女人養兒子,我心不安吶。」
「夜辜星,你就不怕有報應?!」
「自作孽,不可活!現在,有報應的人,是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鄭萍目露憤恨,胸膛劇烈起伏。
「失去了男人的庇佑,你,什麼都不是。從今往後,你只能縮在角落,眼睜睜看著他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和那個女人的兒子打鬧嬉戲。」
「滾出去——」
當——
擱置一旁的藥罐被踢翻,苦澀難聞的中藥味撲面而來,夜辜星轉身而出,正好撞見安炳良。
嬌嗲的美人已經被他撇下。
「我竟然不知,二叔還有听牆角的習慣。」
「你出來,我們談談。」
兩人走到寬敞的院子里。
夜辜星笑意全無,「二叔有事?」
「你……準備怎麼對她?」
「誰?」
安炳良咬牙,很不喜歡被一個小輩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卻又無法擺月兌這樣困窘的狀態。
「鄭萍。」
「她啊……」夜辜星拖長了音,「我是不是要夸贊二叔用心良苦?」
男人擰眉,「小姑娘,好好說話。」
「難道我說錯了?二叔費盡心機讓妾室懷孕,又在我面前摟著女人大秀恩愛,不就是為了讓我放過鄭萍?」
安炳良笑了,「你很想你母親,除了一點……」
夜辜星靜待下文。
「她沒有你聰明,也沒有你心狠。」
「所以她才會半死不活地躺著。」
「她是你母親。」男人出言提醒。
「我沒有否認這層關系。」
「可你不尊重她。」
「不尊重?我只是說出事實。如果,當初她腦子清醒一點,就不會傻到寄希望于你和安炳賢身上!愚蠢——」
「罷了,」安炳良擺手,「我們不說這些。」
「我發誓,這輩子不會再給鄭萍任何好臉色看,也請你高抬貴手,放她一馬。」
听說,紀情那院子,自從住進了齊蘭,沒有一天不鬧得雞飛狗跳。
儼然,成了全島的笑話!
「看來,二叔是個痴心人。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
「怪不得當年妮娜明知鄭萍假懷孕也要義無反顧和你分手。」
男人太陽穴一跳,心中狠狠刺痛。
「因為,你太博愛,不夠狠,更沒有一個男人該有的魄力和果斷——」
安炳良怔愣當下,等反應過來,已經沒了夜辜星的蹤影。
「這真的是你當初執意離開的原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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