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早飯,杜雲錦帶著墜兒到了鋪子里,讓她替換了四梅,留在鋪子里。
然後,帶著四梅一起去了那傳說中的人市。
買人!
去的路上,杜雲錦心里還撲通撲通跳著,總覺得是在做一件違法丟人的事一般,甚至,還特地喬裝了一番,帽檐壓的低低的,圍巾遮了大半張臉,只露一雙黑 的大眼楮。
四梅只當她是怕冷,也沒大在意。
兩人一徑來到人市,這里儼然跟個菜市場布局差不多,但顯然比菜市場冷清多了。
畢竟,買賣人口,跟買米買菜不一樣,米菜天天得吃,可誰家沒事干天天買賣人的?
是以,這里一片蕭瑟寂寥的樣子。
杜雲錦將圍巾取了下來,走了一路挺熱的,而且,這里比自己想的荒涼多了,也不怕被人圍觀什麼的——
只是,她擔心,問四梅,「咱沒走錯地方吧?怎麼不見人的?」
「沒走錯啊,大概,還沒開市吧?」四梅也只听說過這里,並沒真正來過,也不大確定,便又遲疑著道,「要不,咱們再問問人。」
「好。」兩人相依著又朝里走了一截,突然,一個瘦干的老婆子竄到了跟前,瞪著一雙枯深凶狠的眼楮,「你們是做什麼的?」
唬的兩人一跳,後退一步,杜雲錦打量著這個身形佝僂的瘦干老婆子,問,「婆婆,我們受人之托,想買幾個使喚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在這邊?」
「哦。」老婆子神色這才緩和了不少,轉過了身,往一弄堂里走著,「跟我來。」
「婆婆,你帶我們去?」四梅不放心的問。
「來了便知。」老婆子回頭,不耐煩的瞪她一眼,然後又問,「準備了多少銀子?想買什麼樣的?」
「婆婆您是?」瞧這老婆子那精悍的樣兒,杜雲錦狐疑的問。
老婆子拿眼鄙夷的掃了她一眼,「你們來買人,難道連我錢婆子的名頭都沒听過嗎?」。
杜雲錦汗,還真沒听過,難道錢婆子專管買賣人口?
見這兩個姑娘一副傻兮兮的樣兒,老婆子又鄙夷的冷哼一聲,佝僂著身子,那步子卻邁的極穩健極迅速。
很快,幾人來到一個寬敞的四合院里。
老婆子又問,「這里就是你們要找的人市了,想買什麼樣的?我老婆子再讓人給你們帶過來。」
「哦。」杜雲錦道,「身體健康結實的,最好會些拳腳功夫的。」
老婆子輕蔑的笑了,上下打量了杜雲錦一番,道,「這樣的人,價格可不便宜。」
「價錢好說,先讓我們瞧瞧人。」杜雲錦也豪氣的說。
老婆子拍拍手,立刻有兩個彪形大漢從屋里走了出來。
「去,將人帶出來,給這位姑娘挑挑。」老婆子吩咐。
兩個大漢立刻朝院子東頭的那屋走去,很快,一根繩子牽出了十來個人,有男有女,個個衣衫襤褸,神色淒惶,一排的站到了杜雲錦跟前。
四梅唬的後退一步,身子緊緊往杜雲錦身上貼著。
杜雲錦的心也微微的揪著,很被眼前這一幕給震撼了。
雖然她就是來買人的,可真的看到這些活生生的人,被人當著畜生一般的用繩子牽了過來,任人挑挑揀揀的,那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然而,她不過一介平凡小女人,即便覺得世道不公,覺得有辱人性,但,她又能改變什麼?
改變不了的,只能去適應它。
或許,連這些被賣的人,都覺得這是自然應當的。
有幾個膽子大點的,甚至用熱切的目光盯著杜雲錦,好似在無聲的祈求著︰買下我吧。
如果有足夠的銀錢,她或許會沖動的買下所有人,可惜她沒有。
如果有足夠的權勢,她或許會下令放了所有人,從此後,禁止人口買賣,竭盡所能的給人以尊嚴和平等。
但是,她更沒有。
所以,看著眼前這十幾個男女,杜雲錦只能搖頭,這里頭沒有她想要的。
老婆子的臉微微沉了下來,「姑娘一個也沒看上嗎?他們可都是我老婆子這里的好貨色。」
「沒有其他的了?」杜雲錦搖頭,她覺得這種事吧,真的要看眼緣吧。
老婆子使了個眼色,兩個大漢又將這十來個人壓回了那間小屋。
「這樣吧,這十幾間屋里,都是我老婆子的貨,姑娘不如自己親自過去挑挑,挑到滿意的,咱們再來說價格。」
「好。」杜雲錦點頭,然後,和四梅兩個,跟在錢婆子後頭,除了之前被帶出來的那屋里的人,其余的,都一一的站在門口,自己看著。
然而,也看不出什麼來。
每到一個屋的門口,只要她們往門口一站,那光線昏暗陰冷潮濕的屋子里,立刻亂糟糟起來,但凡不是病的爬不起來的,幾乎都掙扎著擠出來,一個個湊到柵欄邊上,乞求的哀憐的喊著‘買了我吧,我會做……’。
杜雲錦瞧著,臉色一點一點凝重起來,她突然很後悔今天的舉動,若不是突發奇想的想要幾個能干的下人來為自己所用,她就用不著見到這樣觸目驚心的一幕。
「姑娘。」錢婆子看她悲愴般的神色,笑了,「一看你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怎麼?第一次見這樣的,從沒想過還有過的如此淒慘的人吧?想要賣了自己都得打破頭了的搶?」
杜雲錦沒有說話,這樣的事,不是沒听說過,尤其古代,易子而食的事都發生過的,那是怎樣的絕望啊。
可是,所有一切的悲苦絕望,那都是從書里或者電影里得來的,即便當時難過的掉下一兩滴淚,轉個身,面對繁華的都市、喧囂的人群、各種琳瑯滿目的排遣方式,很快便將那種難過忘卻,哪里有功夫去為那些都在歷史書上出現的事情悲傷?哪里會像現在這般,一切悲楚絕望都活生生都展現在眼前那樣令人震撼?
四梅亦是瞧的透不過氣來,她原來只覺得自己的日子過的夠絕望了,家徒四壁,窮困潦倒,男人還不爭氣,一雙兒子餓的面黃肌瘦,可看到這小屋里關著的人,她只覺得自己那般痛苦的日子,也是天堂。
至少,她們一家人沒有分離,至少,他們還有自由,還有片瓦遮風擋雨,至少她們還有希望……
「他們為何會淪落至此?」話問出口,杜雲錦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廢話,不是堅持不下去,誰願意這般作踐自己?
錢婆子失笑,「左不過是過不下去了唄,有賣自己的,有賣兒女的,當然,也有些是大戶人家落敗了,賣下人的。總之,管那麼多呢,我老婆子這也算做好事,沒有我,他們就只能淪落街頭,饑寒交迫,怕早熬不過這個冬了。姑娘,還有幾處,你一並看了,看了好買。不瞞你說,今年災情多,百姓流離失所的多,連生意也不好做了。」
「這里頭沒人?」走到一處小屋跟前,不見有人像其他屋里的人一樣沖出來,杜雲錦很奇怪。
錢婆子拿眼朝里瞄了一眼,突然大聲問那大漢,「二奎,前兒送來的臭小子,是在這屋里頭嗎?怎麼沒動靜?死了沒有?要死了趁早給老娘拖走,晦氣。」
二奎忙打開了柵欄門,走進去,朝那地上昏死的人踢了兩腳,見沒動靜,彎子,伸手在那鼻端一探,氣息微弱,便朝外喊道,「還有一口氣,留著還是扔了?」
「扔了。」死在屋里,萬一傳了病疫給其他人,她可就血本無歸了。
二奎應了聲,雙手抓著那人的肩膀,就將其往外拖。
「姑娘,這邊請。」錢婆子再帶杜雲錦繼續往下看。
然而,杜雲錦的目光卻定在了二奎手下的那個快死的人身上。
那人蓬頭垢面,看不清面貌,但還是能給人很年輕的感覺。
年紀輕輕就要死了麼?被拖出這里,自然是扔到亂葬崗去的。
畢竟,錢婆子這種,人還沒死就要扔了的,還會有好心將他安葬嗎?
可……
就在二奎將那人往那架子車上一扔,杜雲錦明顯听到一聲悶哼聲,再細看,那人的手指在動。
雖然在昏迷狀態,可看的出,求生欲很強。
「慢著。」幾乎是下意識的,杜雲錦沖過去,一把攔住了二奎。
「姑娘,你這是要做甚?」二奎疑惑不解。
「他還沒死。」杜雲錦道。
錢婆子和四梅都走了過來。
四梅不安的拽了拽杜雲錦,「掌櫃的,這人不死也就剩一口氣了,而且看他這樣,怕,怕……有時疫。」
「不會。」杜雲錦憑著醫者的本能,覺得這年輕人並沒有得什麼傳染病,架子車停下,她索性彎腰,撥開他臉上凌亂的發,看了看他的眼瞼,量了脈搏,又檢查了四肢等。
最終,她直起身,對錢婆子道,「婆婆,他只是風寒之癥,身上這些傷大多是凍傷,只需要好好護理,會康復的。」
護理?二奎以為自己听錯了,不覺好笑起來,「姑娘,讓讓吧,這樣的病秧子,也賣不了幾個錢,怕給他治病買藥都不夠的呢。」何況還要人照顧護理?
「可是,他還沒死,你要將他扔哪兒去?」這樣的寒冬臘月,這衣衫單薄的重病少年,若是丟在外頭,怕熬不過一個時辰就得凍死。
「這?」看杜雲錦那近乎凌厲的神情,二奎為難的看向錢婆子。
錢婆子近乎嘲諷的看向杜雲錦,「姑娘,我老婆子這里只管活人買賣,可管不了這死人。姑娘要是可憐他,不若姑娘買了回去,再請個大夫好生調理調理,興許就能好了呢。」
「這怎麼行?」生怕掌櫃的被這老婆子給激了,四梅連忙道,「這人是你們的人,理應你們來照顧的。再說,他都要死的人了,你們也打算扔掉的,怎麼還能叫我們掌櫃的買?」
「不買,那就別廢話,二奎,拖走。」錢婆子冷著臉吩咐,「姑娘,那邊還有幾處,要不要看看?」
杜雲錦目光追隨著那昏死在架子車上的人,心里頭總覺得被什麼東西牽引著一般,「慢著。」
她猛地拽住錢婆子,指著那架子車上的人,問,「這個人,我買了。」
「掌櫃的?」四梅覺得她是瘋了,買個將死之人回去做什麼?雖然那人實在可憐,可這天下可憐人太多了,若真想幫,還不如幫那些可憐的活人。
杜雲錦直盯著錢婆子那驚愕的張開的嘴,又問了一遍,「多少錢,開個價吧。」
錢婆子枯瘦的臉上露出精明的笑來,「姑娘,你可想好了,就算那是個死人,那也是我從人牙子手里花銀子弄來的,可不便宜。」
「多少?」趁火打劫麼?杜雲錦最厭這樣的人。
錢婆子張開一手。
「五兩?」四梅瞪大了眼楮,若她說,這樣一個就剩一口氣的人,就算白給,也沒人要吧,畢竟,若死了,喪葬費還得花銀子呢,可這老婆子竟然開口就要五兩?趁火打劫啊?
誰知,錢婆子搖搖頭,說話也不怕閃了舌頭,直接道,「五十兩。」
把個四梅和杜雲錦都驚著了。
「算了,婆婆,你狠,我買不起,告辭。」杜雲錦直接拉了四梅,抬腳走人。
同情心是有的,但,冤大頭她也不會去做的。
大不了一會跟著這二奎,看他將人扔哪兒了,再撿回來唄,那樣還不花銀子呢。
看兩人頭也不回的往外走,錢婆子著實愣了愣,難道她看走眼了?不是很有同情心的姑娘麼?怎麼突然變臉就一個不買了?
「哎呀,姑娘,且慢,咱們慢慢再談嘛。」眼看著她們就要出了門,錢婆子緊攆了兩步,喊道。
四梅不想掌櫃的吃虧上當,腳步越發飛快。
而杜雲錦深知這種討價還價的門道,自然知道,這個時候若停下了,五十兩的價格也就還不了多少了。
今年災情多,到處最不缺的便是人了,街上,頭上插根草標就能賤賣了,她這里的生意更是難做了。
這都多久沒開張了,今天好不容易來個傻姑娘,還一肚子善心的,原想著狠狠宰一頓,也好過個年,哪知,這姑娘看著傻,說話吧也傻,但做的事吧,著實耍的人一愣一愣的。
錢婆子不得已追了出去喊,「四十兩,三十兩,二十八兩,姑娘,二十兩,我老婆子虧本賣給你,真的,那小子可是我花了五十年買來的啊。原本是看他模樣好,送到那伶人倌里教好了,能賣大價錢,誰知這臭小子不識抬舉,不受教,被人打了一頓,又給退了回來,這不,弄成現在這樣。老身也是一肚子冤屈沒地兒訴啊,本指著他掙錢,沒想到倒賠了五十兩本錢。」
听著那錢婆子一路攆一路哭訴的可憐,杜雲錦猛地站定,轉身,朝她豎起兩根指頭,「二十兩,不過,你得再給我三個好的才成。」
「什麼?」錢婆子老臉扭曲。
杜雲錦解釋,「您也看到了,這人快死了,就算扔掉吧,也還費人工吧?我若帶走了,豈不是省了你許多事。再有,二十兩銀子,買三個手腳好的,你也不虧,之前我早打听過了,身體健康模樣齊整的,頂多也就三四兩一個,我給你六兩多一個,不虧你。」
若拿其他人來說,的確不虧,可是車上那小子,的確是她花了五十兩的,就這麼白送不成?
可要是不白送,還能怎麼地?只剩一口氣,留著花錢治?得花多少?治好了這小子就能听話掙錢?治不好的話,治病的錢就又打了水漂了。
權衡再三,錢婆子又伸出一手,道,「姑娘,世道艱難,你也瞅見了,這些人雖然是要賣的,但沒賣出去之前,我都得管他們吃喝拉撒啊,這都是得花銀子的。姑娘好歹再加五兩銀子吧。」
杜雲錦倒也爽快,「成交。」
錢婆子又是一愣,原本以為要費一番唇色的……
她又堆了笑臉,道,「姑娘爽快,我也不能虧了姑娘。二奎,去將陳三那一家子帶過來。」
然後,又對杜雲錦解釋,「姑娘不是要會些拳腳功夫的嗎?我告訴姑娘,這陳三和他的婆娘,兩個都會拳腳功夫呢,以前男的是在人家家里做護院,女的在內院保護女眷的。後來,主子家里發了罪,他們也跟著遭了難。若說他們兩個,倒也好賣,只是,他們還有個孩兒,今年也快5歲了,別瞧著人小,伶俐著呢,端茶遞水、打掃院舍,門門都會呢。」
杜雲錦這算是听明白了,錢婆子把價格壓下來了,也答應二十五兩,一個快死的再搭三個好的,只是那三個被她給縮水了,就等于兩個大人加一個小不點,數目上是對的,質量上卻明顯不夠。
果然,無商不奸啊。
她才打算反對呢,二奎已經帶著那一家三口過來了。
不同于其他被賣的人,這一家三口,雖然衣衫單薄,但都干淨整潔,神色之中也沒有那種絕望頹敗之氣。
男的黝黑清瘦,但不是那種病態的瘦弱,反而骨節強健,看起來很結實,他懷里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長的挺瘦小,但一雙眼楮靈活的很,看的出,即便身處困境,這孩子仍不乏父母之愛。
而女子生的嬌小,也是一臉的營養不良,緊緊跟在男人的身側,目光堅定。
錢婆子立刻迎了兩步,笑道,「陳三、齊氏,你們運氣來了,瞧瞧,這位姑娘答應要買你們回去呢。」
這三口子的目光齊刷刷朝杜雲錦望了來,男人還好,女子的目光明顯的帶有一種恐懼和怯懦。
錢婆子又道,「放心好了,這位姑娘是答應將你們一家三口一起買走的,再說了,我老婆子答應不將你們一家分開賣,就絕不會做那種拆散你們的事。陳三,還不帶你媳婦跟兒子,給這位姑娘磕頭,以後,她可是你們的主子了。」
她說話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根本不給別人插嘴的機會,杜雲錦還沒發話要買呢,那陳三已經帶著女人兒子,齊齊的給她跪下磕了頭了。
「姑娘,感謝您能買下我們一家三口,給我們一家三口一條活路,您的大恩大德,陳三唯有做牛做馬,無以為報。」
女子沒有說話,但那頭磕的卻實在,生怕杜雲錦反悔似的。
那孩子也十分懂事,磕了頭,還學著爹爹的樣子,脆生道,「多謝姐姐買下陳寶兒,寶兒日後也跟爹爹一樣,好好給姐姐干活,做牛做馬……」
做牛做馬這四個字一出,男人臉皮僵了僵,而女子的眼圈直接紅了,強忍著淚罷了。
四梅最見不得孩子如此了,當即輕輕拽了拽杜雲錦的袖子。
杜雲錦其實心里也動搖了,一家子都在自己手里,做事定然會衷心。
但有些該問的還得問,「听婆婆說,你們倆會些拳腳功夫,是嗎?」。
陳三點頭,「小人祖上干的鏢局的營生,小人的內人也跟著小人練過些拳腳功夫。一般的三五蟊賊近不了身。」
「哦,能讓我看看嗎?」。杜雲錦微微挑眉。
陳三起身,也不說話,拿眼四下一打量,在屋角找了根手臂粗的木頭,拿了過來,往女子身前一舉。
女子二話不說,抬手就劈成了兩截,看的人手疼。
然後,兩截木頭又被陳三輕易劈成了四截。
杜雲錦瞧著不錯,錢婆子臉上也露出滿意的笑來。
這一家傷口還是三年前轉手到她這兒的,當時這寶兒一歲多點,堪堪能走,錢婆子想給孩子找個好點的人家送養了,齊氏怎麼也不答應,哭天搶地的尋死覓活的要跟孩子一起。
想著為一個孩子白白死了個女人,買賣不劃算,便留下了。
但願意買這夫婦二人的倒不少,但要連孩子一起要的,卻不多。
而這一家子三口給她磕了多少頭,求著別拆散。
錢婆子觸景生情,冷硬多年的心竟動容了,見鬼的答應了他們的請求,後來雖然賣不掉,也沒有為難他們,還讓他們一家三口幫著做工糊口,這不,一養就是三年。
這三年,錢婆子一直都覺得自己吃虧了,他們夫婦兩個做活掙的錢,哪里夠他們三個嚼谷的?
現在賣掉了,她也輕松了。
「好吧,還不錯。」杜雲錦臉上露出笑意,對錢婆子道,「這四人我便留下了,他們的身契?」
「在,都在老身身上。」錢婆子立馬從懷里掏出三份身契。
杜雲錦數了數,卻差架子車上那人的,「怎麼只有三個?那個呢?」
錢婆子苦著臉,「說出來怕姑娘不信,那小子就沒有身契,老身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呢,買了來就跟啞巴似的,問什麼都只跟你瞪眼,哎,老身當時真說豬油蒙了心,怎麼就掏了五十兩買了他?老身到現在都覺得,一定是那作死都人牙子背地里使了什麼壞,不然,老身何至于眼瞎至此啊?」
那人沒有身契,如何帶回去?杜雲錦百般詢問,錢婆子一口咬定沒有,大約也是真沒有,因為,她最後寧願退五兩銀子。
「罷,那就只能如此了。」先帶人回去醫好再說。
「錢婆。」陳三突然帶了媳婦兒子,又給錢婆子跪下,「您老人家對我們對大恩大德,陳三下輩子定當餃草結環來報。」
「別別別,你們能找到好人家,老身也高興,這省了三張嘴,老身不知要輕松多少。」錢婆子扶了他們起來,眼圈也紅了,說,「去了新主子家,可得好好做活,這位姑娘看的出,是個心善仁義的,虧不了你們。」
陳三點頭,他亦瞧出了,否則,怎會甘願帶著妻兒投奔。
付了銀子,收了身契,杜雲錦讓陳三推了那架子車上的人,一起離開。
剛走到門口,差點被來人撞著。
那人身形魁梧,匆匆跑進來,對錢婆子喊,「大姐,不好了, 子和蛇膽他們被人抓走了。」
「混賬東西,你們又偷人家雞吃了?」錢婆子沒好氣的罵了一聲。
三剩忙不迭的搖頭,「沒有,他們是被杜府的人抓走的。」
「杜府?」錢婆子皺眉,想起那夜, 子幾個見錢眼開接了樁散發小冊的生意,不由火冒三丈,「可是我說的,那種事做不得做不得,你們偏不听,那小畫冊上指名道姓的罵的可是杜府的二夫人,那杜府可是侯門,明擺著有人跟那杜侯爺家不對付,這拿你們當槍使呢?你們這些蠢貨,偏還樂顛顛的跑回來跟我說賺了多少銀子。這銀子怕還不夠給你們買個坑刨了埋你們呢?」
「大姐,你別罵了,快想想辦法吧,他們會不會拿 子他們撒氣,直接弄死他們啊?」三剩擔心不已。
錢婆子使勁瞪他一眼,「這會子知道怕了?依我說,隨他們去,一群討吃的。」
「大姐……」三剩又跟在她後頭,里八嗦的哀求著。、
門口,杜雲錦卻想起了,那晚她找的幾個乞丐,這人便也在其中,看來,杜家背地里在查那小畫本的來源,已經查到了乞丐頭上。
不過,最終的結果,怕只會讓他們更焦心。
杜府
一間大廳里,杜老夫人坐在上首位置,余下坐著杜天宇,二夫人柳氏,姑女乃女乃杜水蓮。
因事關杜府聲譽清白,杜老夫人早早的屏退了所有的僕婦丫鬟,廳里只有他們一家子四口。
柳氏那紅腫的眼楮一直惡狠狠的盯著杜水蓮,杜水蓮則坐在杜老夫人腳邊,一直拿帕子擦著眼楮,苦的好不委屈。
「母親,二哥,這到底怎麼一回事?二嫂子的事被人編排成那樣到處傳,我也是早上才知曉,還勒令了丫鬟將得來的小冊子全部燒了,不準她們外傳一個字,否則打死。我這樣做,顧的不就是二嫂子的名聲麼?現在倒好,二嫂子干脆懷疑是我做的。母親,你是知道我的,我怎麼會做這樣的事?便是二嫂子跟我再親近,這樣的事又怎會讓我知曉?我便是想傳也不知道要怎樣傳啊。」
「是不是你做的,不是你哭幾滴眼淚就能否認的,我可告訴你,我有證據。」柳氏眼神如刃,惡狠狠的射向杜水蓮,她越哭的厲害,說明她越是心虛。
「好了,什麼證據拿出來。」杜天宇道,「要真是水蓮做的,我跟母親自然會發落,可若是你故意陷害她,那也別怪我不客氣。」
「不客氣?」柳氏冷笑,聲音尖銳,「你什麼時候對我客氣過?」
杜天宇氣結。
柳氏神色銳利,「但願一會你們也能像對我這般,來對那個背後造謠損害本夫人名譽的賤人。」
杜水蓮聞言,哭的更委屈了,「二嫂子,你緣何就斷定是我做的?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嫌我白吃了娘家的飯,我也一直躲你躲的遠遠的,輕易不敢招惹了二嫂子你。可今天,你這樣做,實在是欺人太甚。」
「夠了,本夫人自然會拿出證據讓你心服口服。」柳氏喝止,不多時,扇嬤嬤過來回稟,「二夫人,龍護院已經將人抓回來了,就在門口候著呢。」
「立刻帶進來。」柳氏端正了身子,神色帶著某種報復的愉悅感。
杜老夫人母子三個面面相覷,不知柳氏又作什麼妖,但很快,便先嗅得一股子臭味,不由得都捂了口鼻,再見杜府護院龍五,捆了兩個臭烘烘的乞丐進來,杜老夫人立時就惱了。
「龍護院,你好大的膽子,這等腌的東西也敢往老夫人跟前帶?」杜天宇起身,怒不可遏,隨手抓起手邊的杯子,就朝龍五惡狠狠的砸了去。
龍五是柳氏從娘家那邊帶過來的,在杜家當護院十幾年了,也算有頭有臉的,今日不想被杜天宇拿杯子砸,當即臉色就冷硬了下來。
「二老爺,這兩個乞丐便是二夫人事情的證人。」
「行了,龍護院,這兒沒你事,出去吧。」柳氏朝他揮揮手,龍五退下。
屋里就剩一家子,多了兩個乞丐。
杜老夫人雖惱,卻也沉的住氣,厲色問,「柳氏,你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還不與我快快說清楚?」
「老夫人別急,容媳婦慢慢審問。」柳氏起身,目光銳利的盯著跪在地上的乞丐,看他們瑟瑟發抖,很滿意,「我問你,上個月二十八號晚上,是不是有人拿著這種小冊子,讓你們四處分發?」
說著,她自袖籠里抽出小冊子,摔到 子的臉上。
子撿起來,上面的字,他不認識,但是畫的圖卻記得,當時,他還覺得那上頭畫的男女有意思,比那買的小還有味兒,私下還藏了一本呢。
「說,是誰叫你們發的?」柳氏厲聲問。
「小的。」 子嚇了一跳,蛇膽干脆匍匐在地,不敢抬頭了。
他們這些人市井上混的,膽子也市井,一旦到了這等金碧輝煌的地兒,只覺得到了人間仙境一般,反沒了膽子,心里越發怕的不行。
「快說。」杜天宇也怒喝。
子戰戰兢兢的回答,「那晚上,小的們正在興隆街尾那屋角里玩色子,突然來了個姑娘,給了咱們一人兩個肉包子,說讓小的們幫著干點活。」
「就是發這些嗎?」。杜天宇問。
柳氏卻臉皮都扭曲了,又是兩個肉包子,該死。
「是的。」 子看了杜天宇一眼,這位就是那被戴了綠帽子的杜家二老爺吧?怪不得這樣怒氣沖天的?
「她還給了我們老大一錠銀子,足有十來兩呢。」
「然後呢?」杜天宇問。
子茫然,「然後,老大召集弟兄們,一人分了一摞,就朝人家那門縫里塞就是了。」
「混賬。」杜天宇氣的沖過來,一腳踹翻了 子,唬的邊上的蛇膽,尿了一褲子。
柳氏也走過來,怒聲問,「我問你,那給你們包子的姑娘,可還記得什麼模樣?」
「自然記得。」 子歪在地上,眼神迷離的回憶著,「那姑娘標致的很,就是說話有點大舌頭,但不注意听也不大听的出來。」
「听听。」柳氏冷笑著朝杜水蓮望了去,「姑女乃女乃能猜到什麼人麼?」
杜水蓮臉色煞白,說話大舌頭,莫非是她房里的?
「如果現在叫那姑娘在你們跟前,還能認出來嗎?」。柳氏又問。
子忙不迭點頭,「自然認得。」
「好,扇嬤嬤。」柳氏朝外喊了一聲,「立刻去叫春蘭過來,就說姑女乃女乃有事找她。」
「慢著。」杜水蓮猛的起身喝止,她倒不是擔心自己的丫頭會出事,而是怕,萬一真是那個賤人干的,她這個主子也月兌不了干系,再說,怎麼見得就不是柳氏賊喊捉賊?實則她跟這些乞丐一伙的,想要反咬她一口呢?
「二嫂子,人是你找來的,他們說什麼,也都是按照你的意思說的,即便叫了春蘭過來,又能如何?你們私下里串通好了的。」
「胡說。」柳氏氣了個倒仰,「難不成本夫人會跟這些下三濫的乞丐同流合污?」
「哼,這可難說。」杜水蓮拿了帕子,眼角哪里有半分淚痕,可見剛才哭的那樣,都是假的,此刻,她眼神凌厲,充滿鄙夷,「听說,二嫂子和外頭街上那拉皮條的五娘還做過買賣呢。」
柳氏臉色一變,杜天宇狐疑的問,「什麼拉皮條的五娘?」
「呵,二哥,你還不知道吧?這拉皮條啊……」
「杜水蓮,你胡說什麼?現在說你的事呢。到底有沒有,叫你那丫頭過來對質便是。」柳氏氣道。
「對質?都是你的人,你們串通好的,對質也是我們吃虧。」杜水蓮哼道。
「你?」柳氏氣死了,扭頭問杜天宇,「難道你也不信我的話嗎?」。
杜天宇也有些蒙了,若說自己女人跟這些乞丐為伍,他真不信,可,若說妹妹下了這樣的套,他更不信。
但,這一切又怎麼回事?
「二嫂子,我可听說,那日,那個喊你母親的人,便是個乞丐。你跟這些乞丐之間,緣分匪淺,他們為你辦事……」
「住口。」柳氏火大的直奔過去,一雙爪子對著杜水蓮那黑壓壓的頭發就揪了下來,「賤婦,你毀我清譽,如今還要污蔑本夫人跟乞丐,你不得好死你。」
「毒婦,快放手。」杜水蓮的發髻被拽了下來,痛的大哭,杜天宇一看妹妹受傷,連忙抬腳踹開二夫人,救下妹妹。
「二哥。」杜水蓮趁機撲進哥哥懷里,哭的要死要活的,「她身為嫂子,怎能如此作踐我?我即便離了夫家,回娘家度日,也是母親,你跟大哥同意了的,況這些年,我恪守婦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我又有什麼樣的手段,能結識這些人?」
這話里話外都在控訴柳氏冤枉了她。
柳氏氣的了不得,「杜水蓮你這賤婦,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抵賴?杜天宇,你個孬種、廢物,明明知道就是你妹妹在毀我清譽,你卻幫著她一起打我,好,很好,你們等著,今日之恥,我柳氏一定要報回來。」
柳氏知道今日又落敗了,揉著腰,扶著扇嬤嬤出了門。
再待下去,她肯定又會吃虧,那一家三口都是護犢子的,只當她一個外人啊。
好,很好,做了十幾年的夫妻,給他生過一雙兒女,到底比不上人家兄妹情深啊。
「夫人。」扇嬤嬤也替自己主子冤的慌,明明人證都帶了,可說什麼,二老爺都不信,你說這氣人不氣人?這短護的也太厲害了?
「走,收拾東西,回柳家。」柳氏神色凌厲的吩咐。
彼時,柳氏走了,杜天宇命人將那兩個乞丐帶下去關了起來,然後又哄勸著妹妹。
杜水蓮慢慢好轉過來。
杜老夫人便讓兒子先走,自己拉著女兒坐到身邊,臉色卻沉了下來,「蓮兒,你老實跟母親交代,柳氏的事是不是你在背後搗鬼?」
杜水蓮目瞪口呆,忙賭咒發誓,「母親,二嫂子也罷了,怎麼連你也懷疑起我來了?,沒錯,我往日里是不大看的慣那賤婦的行事做派,可我也不會糊涂的連二哥也害啊,更不會拿咱們侯府的臉面來作踐啊。」
這件事直接傷害的是柳氏聲譽,可連帶著杜天宇,他們這些侯府的人,全都跟著沒臉啊,她再傻也不會干這樣的事。
杜老夫人這才信了,只是神色越發凝重起來,「不是你做的,那卻是何人?」
杜水蓮也納悶,忽地,腦海里閃過一個人來,月兌口道,「該不是大嫂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