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西屋
周老太太正安慰著垂淚的兒媳薛萍娘,「好了,快別哭了,娘知道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那不成器的東西,也是一時豬油蒙了心,才受那賤婦的擺布,別說是你了,他現在連我的話都不听了。哎,氣歸氣,不過,你好歹要保重身子,等明兒咱生個大胖小子,看他還會不會像現在這般?只怕天天過來都不夠。」
「娘,我倒不是為他現在天天往那屋跑,本來麼,相公先娶的瑤姐姐,多疼愛她一些是應當的。我就是為肚子里的孩子難過,娘,你也瞧見過的,自從知道我有孕之後,相公對這孩子多疼惜啊。可如今,眼見著我這肚子一天天的大了,卻從不見他問孩子半句。娘,你說,相公他會不會不喜歡這個孩子了?」薛萍娘落著淚,委屈又傷心。
「怎會不喜歡,他……」
周老太太才要安慰,門口傳來女兒的哭聲,「娘,嗚嗚。」
很快,一道碎花的身影跑了進來,撲進周老太太懷里就大聲哭起來,「娘,我不活了,他們都欺負我,嗚嗚。」
「又怎麼了?」周老太太如今一听女兒哭就頭疼。
薛萍娘用帕子擦了淚,沙啞著嗓音道,「娘,還用問嗎?小妹肯定又是被東屋那邊給欺負了。」
周老太太拉開女兒,沒好氣的瞪她一眼,數落,「你個不爭氣的小蹄子,說了多少遍,叫你別往東院去,你偏眼皮子淺,總往那邊湊做什麼?每回得了不自在,就知道回來哭,你哭吧,就算哭死了,娘也不管了。」
見母親沉著臉,認真惱了,周鳳抹著眼淚,越發委屈了,「娘,憑什麼啊,這個家姓周又不姓杜,我為什麼在自己杜家里都不能隨意走動了?再說了,也是哥哥不對。那天你問他要置辦年貨的銀子,他不說沒有麼?可今兒我卻看見他偷偷買了吃食送到那邊廚房里去。娘,你知道是什麼吃的嗎?」。
「什麼吃的?」周老太太氣哼道。
「胭脂鵝脯。」周鳳一撅嘴,眼淚又滾下來,哭道,「當初那賤人嫁過來的時候,嘴巴就刁,娘做的飯菜,她也不喜吃,哥哥就想法子從外面的館子里買,後來,她總算喜吃這翠香居的胭脂鵝脯。哥哥就常常的買回來給她吃。這翠香居的東西有多貴啊,那麼一盒胭脂鵝脯起碼得二兩銀子,二兩啊,娘。那賤人吃了多少個二兩進肚里啊?哥哥也不知心疼。後來,他們生了嫌隙,就不見哥哥再買了。就連我說想吃,幾次央求,他也沒再買過。」
這樣一說,薛萍娘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說起這胭脂鵝脯,周鳳不止跟她一次提過,說是好吃的不得了,尤其是翠香居的,後來攛掇著她向哥哥要,她也以害喜為由,說想吃,周瑞倒是買了,然而,周鳳後來嘗了,卻說跟翠香居的差的太遠,根本就沒那種香味。
她也問過周瑞,他卻含糊敷衍,說是那日不得空,改天再給她買去,可是,後來卻不了了之,許了她的胭脂鵝脯也總沒兌現。
當然,那時,周瑞待她十分體貼,她也不在意一個胭脂鵝脯,何況,翠香居的東西貴,她也著實舍不得。
可今日听周鳳這番話,她才明白,相公不給她買翠香居的胭脂鵝脯,卻原來其中有這一段緣由。
難道,只有那杜雲瑤才配吃?她薛萍娘就不配?
不過,區區一道二兩銀子的菜而已,卻顯而易見,在這男人的心里,孰輕熟重。
「行了。」看兒媳神色不對,周老太太扯著女兒,就要轟出門去,「你個死丫頭,害了饞癆了?整天就想著吃的,家里是餓著你了嗎?還不快出去,去瞧瞧紅兒那蹄子晚飯準備的如何了?」
「我不。」周鳳跺腳,氣呼呼的瞪著母親,「娘,你怎麼不叫哥哥來,好好問問他?難道只有那個賤人才配吃,咱們就不配麼?娘,你知道嗎?我才跟到了廚房,不過想拿一塊嘗嘗,就被那下作的娼婦打了手,還罵著給攆了出來。娘,她們當我是什麼了?這個家我們還是主子,輪的著那些下人做主打罵人嗎?」。
「打你了?」周老太太心疼女兒,忙又拉她過來查看,東屋那個齊氏,是個不會叫但咬起人來一點不客氣的狗,鳳兒好幾次都吃了那娼婦的虧,且她也將她這老婆子放在眼里。
那日,周瑞逼著薛萍娘一起去了薛家,要討回杜雲瑤的兩樣首飾,當天,首飾要了回來。
隔了兩天,薛老夫人帶著兩個兒媳上門了,大約是薛萍娘提前知會了聲,專等杜雲瑤的姐姐等人走了之後,才過來想給她一個下馬威的。
不想那屋的大姐自己走了,卻將兩個下人都留下了。
薛老夫人並那兩個兒媳,那都是農間地頭常年做活的,粗黑壯實,勁兒也大,脾氣更是粗暴,三句話不對付,那就能扯頭發跟人干仗。
所以,當初周瑞娶了杜雲瑤,周老太太才害怕,後來還是千萬服軟,許了薛家許多好處,並且答應娶薛萍娘為平妻,這才將事情壓下去。
那日,那三個女人來了之後,周老太太倒沒像平時那樣不喜,反而熱情的招待,還有意要引薦給杜雲瑤。
然而,杜雲瑤生性高傲,連薛萍娘尚且不放眼里,何況她的娘家人,怎會她們想見就見。
這下,薛家人可有了口舌了,薛老夫人倚老賣老,不顧周老太太攔著,帶著兩個兒媳,就往東屋闖,口里還說什麼,就是算天仙下凡,她們也得見一見。
可結果,在院門口就被齊氏和墜兒給攔了下來。
一個模樣溫吞木訥的婦人,一個膽小稚氣的小丫頭。
薛家三個怎麼會放在眼里?何況,就算真打起來,三對二,也佔便宜。
打起來更好,越發鬧的那杜家賤人沒臉,也好為自己的女兒出口惡氣。
薛老夫人打定主意,帶著兩個兒媳,一句話沒說,上前就撲打齊氏和墜兒。
周老太太虛攔了一把,但最後只扶著薛萍娘,在一旁看熱鬧。
然而,看著看著卻覺得不對。
那齊氏看著是個軟面團,沒想到一打起架來,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渾身布滿戾氣,很嚇人。
她一把將墜兒扯到身後,說了聲,「一邊待著去,別傷著你。」
然後,一出拳,一踹腿,動作干淨利索,且招招快準狠,幾乎是眨眼的功夫,薛家三個粗蠻的婦人,疊羅漢似的給打趴在地。
薛老夫人趴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身上壓著她的大兒媳婦,半邊臉腫的更凍蘿卜一樣,最上面那個是她的二兒媳,一雙胳膊月兌了臼,正趴在上頭干嚎。
周老夫人和薛萍娘都嚇傻眼了,趕忙去扶。
齊氏這時冷冷的警告,「听好了,我們二小姐今兒心情好,不想見著血,暫且饒你們這一回,倘若再有下次,如此放肆無禮,別怪我不客氣。」
墜兒也跟著補充道,「還有,我們二小姐近來身子不大好,大夫說了要淨養。淨養,你們明白不?就是沒事別來打擾。以後,這東院,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否則,我齊嫂子就拆了她的骨頭炖湯喝。」
最後一句落,齊氏輕輕睨了她一眼,「嫂子我才不會炖那些畜生不如的骨頭,髒。」
這兩人一唱一和的走了。
薛家三個婦人氣的了不得,嘴里污言穢語幾乎要將周家給淹沒了,周老夫人也是一臉晦氣,跟這些人說理說不清。
最後,還是薛萍娘說服了她娘家人,周老夫人拿了體己的銀兩給她們瞧傷,她們這才氣哼哼的走了。
哎,這叫什麼?偷雞不成蝕把米。
周老太太本想借著親家的氣勢來打壓杜雲瑤,不想,親家反被打傷,她自己還被訛上,賠了好些銀子。
薛萍娘本想攛掇娘家人來為自己做主,不想,娘家母親和兩個嫂子反被別人教訓了,惡氣沒出,反添了一層堵,當夜動了胎氣,請大夫瞧了,說是日後都要躺在床上靜養,直到孩子生下來。
好生晦氣啊。
最可氣的是,那天傍晚,周瑞會友回來,周老太太將這件事添油加醋的跟兒子那抱怨,不想周瑞反怪他們的不是。
依他的話說︰瑤兒如今病成那樣,大夫都說要靜養,娘,你為什麼還要招她們過來?還有萍娘你,你不知道你母親還有你那兩個嫂子什麼德行的人嗎?她們一來還有個好嗎?你們為什麼不阻止?還是你們根本是故意的,趁著我不在家,就合起伙來的想欺負瑤兒?我對你們實在太失望了。
他氣憤的吼了完,不顧周老太太和薛萍娘那憤懣的情緒,一徑緊張的跑去找杜雲瑤了。
周老太太氣了個倒仰,薛萍娘更是有苦無處訴。
然而,自那以後,周瑞跟他們就漸漸的疏遠了。
雖然東屋那邊依然不待見他,但他還是每天死乞白賴的賴在那邊,吃飯,也一個人在小廚房那邊吃。
杜雲瑤不願意跟他一起吃,也不讓他進屋,但見鬼的,每頓飯都讓齊氏多做了些給他。
東屋不讓他進去睡,卻在隔壁的放雜貨的屋子里,收拾出了一個小鋪,被褥齊全,周瑞竟欣然住下了,好似,住在隔壁,也能離的她近了。
如此,有吃有住,周瑞就這樣湊合著在東屋住下,越發不大肯到西院來了。
周老太太覺得這根本就是東屋那賤人使的壞,自己疏遠著男人,卻又不讓他們靠近,如此,折磨著這一大家子人。
偏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這回就跟著了魔似的,對她言听計從,連她這個娘的話也不听了。
可氣可恨。
一番氣惱的長嘆之後,周老太太氣問,「你哥哥人呢?現在在哪兒?立馬給我叫了過來。就說我病了,快不行了,他要不來,以後就別認我這個娘,我也沒他這個兒子。」
知道母親這是真發了狠了,周鳳心里也作了一股子氣,發狠道,「嗯,娘,一會哥哥來了,你可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去吧。」周老夫人催道,一面又抓起薛萍娘的手,道,「一會,等那混賬東西來了,你可別維護著他,娘今天非好好收拾他一頓不可。」
「娘,也別臊著他,相公他面子薄。」薛萍娘柔聲勸著,看的出來還是十分心疼自己男人。
周老夫人嘟囔一聲,「放心,我有分寸。」
——
周鳳找了一圈,才在書房找到哥哥。
「哥,娘叫你呢。」她站在門口,紅著眼楮,惡狠狠的盯著他,語氣很不好。
周瑞將手里的書放下,神色有幾分不耐,「又有何事?」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記憶中那溫柔和善的母親和膽小單純的妹妹,已經變了樣了,成日里,不給他找點事,似乎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似的。
他不就去東屋勤了點麼?東屋里住的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身上有病,且受了那麼多委屈,他如今多體貼一些,就不行嗎?
難道他們非逼的他們分開了,才會滿意麼?
看哥哥沒好臉色,周鳳心里越發惱火,語氣也很不耐,「何事?你去了就知道了。娘說了,你不去也行,以後權當沒你這個兒子,你也別認她這個娘。對了,我也只當沒你這個哥哥。」
說完,一扭頭,賭氣跑了。
周瑞心里不耐煩,想著近兩年來母親時不時上演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越發灰心,曾經那個知書達理的母親怎麼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可到底怕出事,他只得放下書,起身出門。
一徑來到母親房中,兩扇窗戶都閉著,屋里光線不是很好,且有一股子怪味兒。
那婆媳、母女三個都圍在床邊,見他進來,視線齊刷刷落在他的身上,卻都神色陰沉,似乎要吃了他一般。
周瑞當即就有拔腿就走的沖動,不是有事找他麼?還是只是為尋他的不是?幾人一起討伐他?
曾經有過的短暫的和睦畫面,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逝,那時母慈子孝、夫妻和睦、兄妹情深,如今想來,那些都像是在做夢。
難道,沒有了銀錢,他就成了他們的仇人?
「杵在門口做什麼?難道進來,我們還能吃了你不成?」周老太太看著兒子那想逃似的神色,立刻來了火。
周瑞擰著眉,朝里走了幾步,停下,問,「母親,你找我有何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周老太太沒好氣。
又來了,周瑞郁悶,「娘,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我這當娘的要找你說個話,還得三請四接的不成?」周老夫人越發氣堵。
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每次都這樣,周瑞也被磨的脾氣暴躁起來,「娘,有事您就說話,沒事,兒子要去念書了。」
說完,他轉身要走,這一二年,他耽誤了不少的功課,上次幾個同窗小聚,有一個去年竟然考了進士,那人以前還不如他呢。
現在想想,他再不能耽擱了。
「站住。」周老夫人大聲喝了一聲,繼而咳嗽不止。
周鳳忙拍著她的肩膀,擔心不已,「娘,你怎麼了?娘,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哥,你還傻站著做什麼,快給娘倒杯水來啊。」
「哦。」周瑞即便再心硬,此刻,看著母親咳嗽的可憐,也就心軟了。
畢竟,父親早逝,是母親日夜做著繡活,養活了他們兄妹,且還從牙縫里省出來的銀錢,供他念書。
對母親,他是打心里尊敬和感激的。
急忙的倒了杯熱水,遞了過去。
周老夫人沒接,周鳳接了,喂母親喝了幾口。
薛萍娘也擔心的問,「娘,好點了沒有?」
「唔。」周老夫人長出一口氣,似乎好受了些,眼簾微挑,眼圈泛紅的盯著兒子,「瑞兒,我知道,你如今翅膀硬了,不將為娘的放在眼里。可是,你畢竟是我兒子,有些話,我還是得說。」
「娘,兒子來了不就听您說話的嗎?」。周瑞無奈的垂首,看來,今兒一頓埋怨又少不掉了。
周老夫人看著他,長長一嘆,「好,你願意听,那娘可就說了。你知道今兒娘為什麼找你來嗎?」。
「還請娘明示。」周瑞恭敬道。
周老夫人將女兒往前一拉,道,「你妹妹又被那屋的人欺負了,你管是不管?」
周瑞心下一沉,就知道少不了那屋的事,「娘,鳳兒好好的,怎麼會被那屋的人欺負去?」
如果她自己不去找事,誰還會攆到西院來欺負人不成?
「哥,我之前……」
「你買了翠香居的胭脂鵝脯給瑤兒。」周老太太打斷了女兒的話,盯著兒子,慢慢說道。
周瑞一頓,有些心虛。
周老太太冷笑,「這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犯的著背著我們娘兒仨嗎?還是怕我們跟她搶是怎麼的?」
「娘,不是。」周瑞不知如何解釋,只低頭輕輕道,「我听說瑤兒這些日子喝著藥,胃口也不大好,就想著她愛吃這個,今兒正好去了集市,想著就給她帶了一點回來。你們誰若想吃,我改天再買就是。」
「難為你孝心。」周老太太嘲諷,「我們娘仨個,吃糠咽菜的慣了,享不得那口福,再說了,我們病著了,胃口差著了,也沒見有人心疼著。」
「娘,你哪兒不舒服了?」周瑞緊張的問。
周老太太冷哼,指著一旁漠然不語的薛萍娘,道,「我倒還好,只是你媳婦萍娘,自從給你懷了孩子後,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上次又因為娘家人被打的事,動了胎氣,這身體就沒好過。」
周瑞這才看向薛萍娘,發現她臉色蠟黃,精氣神確實大不如前,也是憐惜,上前問,「近日著實疏忽了你,怎麼樣?身子還不好麼?要不要再請大夫過來瞧瞧?」
「不用,瞧了也就這樣,倒白費銀子。」薛萍娘柔婉的說。
周瑞越發覺得愧疚,「身子要緊,銀錢的事,你別擔心。一會,我就叫紅兒去請大夫。」
「話說的輕巧,銀錢的事,你能做主?」周老夫人接了話茬,涼涼的看著兒子。
周瑞一頓,有些糾結,「娘那里沒有銀子了嗎?」。
沒想到這一句徹底惹惱了老太太,她立刻嚷了起來,「我有什麼銀子?你們誰天天將銀子放我這里了嗎?」。
「娘,你別嚷啊。」周瑞白淨的臉皮臊的通紅,急道,「我是沒放銀子在你那兒,可是,以往瑤兒每月不都給你生活費了麼?還有前幾個月,家里鋪子和莊子上的銀錢,我都是交給你那邊保管的。」
怎麼就一分銀子拿不出來呢?周瑞不信。
「哥,你這話說的多沒良心啊,難不成你還以為娘會貪你的銀子不成?」周鳳氣紅了臉,也跟著對付哥哥。
薛萍娘忙勸著,「相公,你少說一句,娘手里的那點銀錢,早就貼補這個家了,你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啊,這家里哪一處不得用銀子?最近這米面的價格都漲了呢。」
「就是。」周鳳氣哼哼道。
周老夫人也哭了起來,「我養的好兒子,我苦心吧啦的為這個家,到頭來倒將我當成了賊。」
「娘,我不過那麼一說,你不要多想。」周瑞也火了,他雖不當家,可也不是白痴,正常的過日子,能要多少錢?
曾幾何時,一兩銀子能夠他們母子三人活一個多月,一天若能吃上一頓白面饅頭,那都是奢侈的事了。
可如今,當初瑤兒嫁過來的時候,不但主動花錢贖回了東院,還每月給周老夫人十兩銀子,作為生活花銷,另給周鳳一兩銀子的零花,即便他要買的書本、筆墨等物,那都是另外算的。
十兩銀子,以前,他們一家三口若節省著用能撐一年,如今,卻連一個月都活不過了麼?
還有,瑤兒病倒之後,什麼事也不過問,鋪子和莊子上每月上供的銀子有幾百兩,他也都交給周老夫人這邊管著,合起來,起碼也有幾千銀子了。
這些銀子,瑤兒並未提起,他也沒有追要,如何,母親還天天在他跟前哭窮,變著法子的說沒錢呢?
然而,他卻不知道周老太太的心思。
兒子養這麼大,如今娶了個侯門小姐做老婆,這原是極體面的事,可是,有這樣的媳婦在家,她這婆婆可是一點的地位沒有啊。
不但不能向其他人家那樣給媳婦立規矩,享受著媳婦的侍奉,時常的,她倒還要伺候那小賤人。
這讓她越來越覺得這兒子白養了,到頭來卻成了別人的。
所以,她才變得斂財,有銀錢傍身,心里也有底氣,那些親戚朋友也才能高看她,抬舉她。
此外,小女兒漸漸長大了,再過二三年也可以議親了,家里有個秀才哥哥侯門小姐的嫂子,再有足夠的嫁妝的話,找個好人家,絕對不成問題。
所以,周老太太多了個心眼,早早的為女兒謀劃起來,要為女兒積攢起一份體面的嫁妝來。
奈何,這兒子不能體會當娘的心思,反而還跟她提錢的事,要說,這些年,她省吃儉用供他念書,已經虧待了這閨女了,如今日子好了,他這當哥哥的,就該自覺的為妹妹著想才是。
兒子自私,她只有靠自己了。
傷心的哭了一陣,周老夫人才吸著鼻子道,「瑞兒,你問娘有沒有銀子?娘跟你說,以前,瑤兒每月是給我十兩銀子,可你算算,她每日的花銷那麼大,十兩銀子一個月能做什麼?今兒要吃雞,還只吃雞浦子那點肉,魚,還要吃那新鮮的不足二斤重的,那菜還得撿那起子新掐的女敕芽……」
周瑞垂首,瑤兒在侯府揮霍慣了,自不知這些柴米油鹽貴,可是,雖然她要求那麼多,可娘那日又真正做到了?每每買了雞鴨回來,瑤兒能吃多少?不都給鳳兒吃了嗎?
「還有你說那莊子和鋪子里的錢,你不想想,瑤兒病了之後,每天的請醫問藥,不要錢嗎?這些錢你出過一分嗎?不都是娘這邊張羅著,到現在咱們還欠人家藥鋪銀子沒還呢。還有萍娘懷孩子後,要補養身子。再來,咱們家平常親戚走動,隨份子什麼的,不要花錢嗎?你給的那些銀錢,怎麼經得住花?你倒是給我算算,我手里還能有錢嗎?」。
這樣算起來,周老太太手里好像真的不剩什麼。
可是,周瑞也是吃苦長大,對銀錢,雖然不經管,可也上心,瑤兒請大夫買藥,幾次都是他親自經辦的,撐死了花二百銀子,至于萍娘補養身子,頂多就是買只雞回來炖雞湯,再來就是些她愛吃的點心,也沒什麼大的開銷。
親戚走動,一年能花幾千銀子?誰的臉那麼大,消受的起這麼多銀子?撐死了一年花百兩銀子走動,也夠那些親戚們笑的合不攏嘴了。
總之,周瑞也懂了,母親現在就是把著那些錢財,不往外吐了。
大約是苦日子過的太多了,一下子手里有了銀錢,便再也舍不得往外拿了。
周瑞沒法子,也心疼母親,不好再提,只道,「那先找大夫過來瞧,帳的話,我以後想辦法。」
「你能想什麼辦法?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還是說再上京去賣字畫呢?」周老夫人氣這兒子不上道。
周瑞被說的腦子發漲,氣道,「兒子沒用,那娘說怎麼辦?」
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合著他怎麼做都是個錯。
「你自己的媳婦要看病,還問娘怎麼辦?你要拿銀子出來啊。」周老夫人氣的直接了當起來。
周瑞臉紅脖子粗,「兒子手里有沒有錢,娘不知道麼?」
以前,他賣字畫,省下的一文錢都要交到娘手里,他手里何曾攢下過一分銀子?
娘這會子這樣說,分明是刁難他啊。
「你沒有,你那婆娘不是有。」周鳳一旁不屑的撇嘴,「難為你天天跟在她**後頭侍奉著,她就沒多賞你點銀子花花?」
「鳳兒,你?」周瑞臉色鐵青,目光陰沉下來。
嚇的周鳳忙往周老夫人懷里撲,「娘,你看哥哥,要吃我了呢。」
「別怕。」周老夫人抱著女兒,一邊拿眼瞪著兒子,氣道,「你就是個窩里橫的,這會子對著妹妹凶,回頭到那女人那里,還不知怎麼軟呢?哼。」
周瑞氣悶,「娘,我也看出來了,今兒你們找我來就是撒氣的。只是,我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什麼錯事,讓你跟妹妹一再的作踐?」
「相公。」薛萍娘看他那樣,也是心疼,忙勸慰道,「娘是因為鳳妹妹今天被那屋欺負了,這才心里有氣呢。說什麼你只管听著就是,能怎麼著?」
周瑞甩開她,雙眼通紅的看著母親,賭氣就是,「娘,你心里有氣只管撒,兒子受著就是。」
周老夫人見狀,也不客氣,直接道,「那屋欺負我們娘兒幾個也就罷了,你的心也不在我們身上,都叫那小賤人給勾跑了。可是,我們到底還是你的家人,你總不能不管我們的死活?」
這話多冤枉啊,「娘,我什麼時候不管你們死活了?」
「那我問你,這個月,你是給我們月錢了,還是上供的錢交給娘了?」周老夫人目光銳利的盯著他。
盯的周瑞茫然了一瞬,「不是,娘……」
難道娘將這些都當成應當應分的不成?
「不是什麼?你不交給娘銀子,我們娘三吃什麼喝什麼?萍娘肚子一天一天大了,這孩子將來出生要準備的東西也該準備了,你讓我拿什麼去準備?」周老夫人嚴厲的質問著。
周瑞只覺得無辜極了,「娘,月錢是瑤兒給的。她如今沒給我銀子,我拿什麼給你們?」
「知道是她給的。」周老夫人撇嘴,冷哼,「怎麼?現在舍不得了?還是想干脆將我們娘三直接趕出門,好讓你們小兩口快活?」
「娘,你怎麼這樣說?」周瑞忽然覺得母親是不是中邪了?怎麼能說出這樣的歪理來,「錢是瑤兒的,她願意給您,那是她的孝心,她不願意給,那是她的本分,咱也不能逼著人家非給不行啊,何況,瑤兒現在吃穿用度,都在東屋,不勞煩娘這邊,人家不想給了,娘也不能逼著我去要啊。」
「怎麼不能要?她是不是咱們周家的兒媳?」周鳳不服的問。
周瑞一個冷眼丟給她,「你當過她是嫂子嗎?」。
「……」周鳳語塞,「不管我當沒當,反正她是我們家的人,就得奉養娘。」
「奉養娘,那也是我做兒子的責任,與她何干?何況,若說兒媳有責任奉養婆母,那萍娘也有份,娘,怎麼不見你問萍娘要東要西?」周瑞氣的急了,一時沒注意言辭,這番話一說出來,薛萍娘整個人如遭雷擊一般,臉色煞白如紙。
周老夫人忙扶住兒媳,打了周瑞一下,「你這沒良心的東西,萍娘自幼跟你定親,你不在家的日子,都是她替你來照顧娘跟你妹妹。可以說,沒有她,就沒有娘跟你妹妹的今天,你如何能說出那樣沒良心的話來?」
周瑞自知理虧,他本不是針對薛萍娘的,只是,娘那話那樣理所應當,讓他氣罷了。
「萍娘,我那話不是對你,你別往心里去。」
頓了頓,他長出一口氣,失望且疲倦了道,「娘,你兒子是個軟性的,是個沒用的廢物,掙不得銀子回來孝敬你,是兒子的錯。瑤兒那邊,你也知道,她要做的事,誰都阻止不了,她不想做的事,誰也勉強不了。她如今不給你們月錢,自然有她的道理。娘,你不如想想你自己的所作所為,再去罵我不遲?」
頓了頓,又道,「另外,娘,你忘了爹以前教訓我的話了麼?爹說做人得有骨氣。娘你這麼多年來,不也是這樣做的嗎?你一個人拉扯著我跟鳳兒長大,從不肯佔別人一點便宜,不肯被人輕視了去,可如今,咱們家吃著用著瑤兒的,娘為何就覺得理所應當了呢?難怪乎瑤兒會那樣說。」
「她說什麼?」沒想到兒子竟然教訓起自己來,周老夫人臉色難看至極。
周瑞失望的冷笑,「瑤兒說,養條狗還會對自己搖搖尾巴,養了白眼狼,到頭來只會反咬自己一口。」
「她罵咱們是狗?哦,不是,是狼?」周鳳嚷道。
周瑞失笑,「是狼是狗無所謂,只是,時至今日,我突然覺得,瑤兒這話雖惡毒了些,但也沒錯。」
「你?你竟然讓那賤人如此說你娘和妹妹,你還是男人嗎?」。周老夫人氣的心慌慌,似乎下一刻就要暈倒一般。
薛萍娘也氣道,「相公,你也太過分了,瑤姐姐說這樣的話,你真該管管才是。這是大逆不道啊。」
「可是,娘,是因為瑤兒,咱們這個家才完整,才有了現在衣食無憂的生活。娘不必再熬夜紡線,鳳兒更不必大冷的天再趕繡活,萍娘也不至于跟其他人家的婆娘一樣,大著肚子還得為每日的營生奔波。而且,家里還使著一個小丫頭,洗衣做飯輪不著你們,賺錢養家也不需要你們。更有,不用每年一到年底,就會有債主上門要債。娘,你總說,如今咱們家那些親戚們都巴結咱們家,高看咱們家,那是因為什麼,你心里清楚?因為咱們家的生活好了,有錢了。可你別忘了,這些都是因為瑤兒。」
「是,是,都是你的瑤兒,我們一無是處,只會花她的銀子,受她的施舍,在她眼里,我們連條狗都不如。」周老夫人傷心的在女兒懷里哭了。
周鳳也跟著哭了,「娘,你別哭了,等以後,鳳兒找個有錢人家嫁了,帶著你過好日子去,咱不受哥哥的氣。」
薛萍娘也落淚,「都是我不好,我娘家沒錢,不能幫助相公,反回回累及相公,如今,我還靠瑤姐姐養活著,的確難為她了。」
「好了,你們都別說了。」周瑞失望極了,也累極了。
自從瑤兒嫁進這個家,他的心一直惴惴不安,怕她受委屈,怕娘和妹妹受委屈,可到頭來,他才滿月復委屈。
一個個的都想逼死他啊,誰能設身處地的為他著想過?
他並不是無情之人,他想跟瑤兒和好,也想娘跟妹妹好,更想對得起薛萍娘一番情意。
可最後,誰都恨他。
周老夫人發覺他神色不對,也忙收了淚,道,「娘也知道,你在中間受夾板氣,你心里也苦。可是,娘老了,做不動了,你妹妹還小,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還有萍娘,大著肚子也要人照顧,將來生下孩子,就更要人照顧了。你說,沒有錢怎麼過?」
周瑞不語,只深深的盯著她。
周老夫人很干脆的說,「這樣,你去跟瑤兒說,娘也不是貪心之人,每月月錢還依從前,另外,鋪子和莊子得分一半出來。就當奉養我這婆母和養活小姑子的錢了。」
周瑞其實隱隱猜到母親的目的,只是,當母親這樣大言不慚的提出來時,他真真驚詫了,也被傷到了。
「若她不拿呢?」其實,他很篤定,瑤兒這次是不會拿的了。
周老夫人冷笑,「那就別怪我這婆婆的心狠了,這世上還沒見過不奉養婆婆的兒媳,她這行為是不孝,若我告到衙門去,她還能得著好?」
薛萍娘和周鳳也因她這話愣了下,告衙門?鬧太大了吧?
其實,老太太也不過是拿話嚇唬兒子罷了,她目的只是想要那每月的幾百銀子而已。
然而,周瑞卻覺得母親這話有如錐子,扎的他心口疼。
懶的再多說什麼,他只疲倦的低語,「娘,你要做什麼便做什麼去吧,兒子不攔你。另外,兒子也有件事要跟您說一下。」
「什麼事?」兒子的神情,突然然周老太太心里發慌,難道她真逼緊了?
可是,不過一月幾百銀子的事?那女人又不是沒有。
她幾乎可以篤定,只要兒子提了,枕邊風吹幾句,那女人肯定會拿出銀子來的,關鍵就看兒子怎麼做了。
可是,周瑞……
神色很不對,原本清秀的面龐上竟有些扭曲的笑,「瑤兒說,離京快兩年了,有些想家了,過幾日想回京。我想,我大概會一起去。」
薛萍娘驚詫,「相公,馬上就要過年了?」
「是啊,這會子走什麼走?要想回娘家,正月也可以啊。」周老夫人道。
周瑞輕吐一口氣,道,「你們大概沒明白我的意思,瑤兒回京,大抵就不會再回來了。」
「那相公你呢?」薛萍娘眼珠子瞪的大大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周瑞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母親和妹妹,「我會跟瑤兒一起。」
言外之意,杜雲瑤不回來,他也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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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今天竟寫了萬更,周家的事一章解決,明天還是咱女主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