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朦朧的燈火,給蘇夕月的臉蒙上了一層猙獰的陰影,讓人越發不認識這個女人似的。
熟悉的輪廓,再也找不見曾經相戀時的影子。
眼前的女人,表情那樣尖刻,眼神充滿怨毒,就好像這世間的一切都虧欠了她似的。
沈溪楓再也不想多看一眼,多听一言,如果之前,還會因為她變成現在這副樣子,而有些自責的話,那麼,這女人剛才的話,就徹底的抹除了他心底對她的最後一絲底線。
一個連自己親生的女兒都要傷害的女人,還怎能得到旁人的憐惜和憐憫?
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她,根本就不知悔改。
亦或者,本性就是如此惡毒。
「來人,將這婦人送入祠堂,面壁思過。若再不思悔改……」
「如何?」蘇夕月冷冷的問,已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
沈溪楓氣怒,一甩袖子,道,「那就永遠別想踏出祠堂一步。」
說罷,甩袖走人。
其他的丫鬟嬤嬤們面面相覷,也不知如何是好。
沈溪楓的兩個小廝,便上前來,「大少女乃女乃,請。」
「我不去。」蘇夕月態度冷橫,撩下一句話,竟轉身就回了房,砰的一聲將房門給關了起來。
兩個小廝面面相覷,這大少女乃女乃的門,也不是那麼好敲的,即便大少爺不待見她,可她名分在,仍舊是主子。
這奴才要強行進主子的屋,還是女主子,借他們十個膽也不敢啊。
郁悶的,只得去問沈溪楓討個示下。
沈溪楓回到屋中,乳娘告訴他,小小姐才吃了老爺開的藥,已經睡下了。
就睡在他的大床上。
他走到床邊一看,偌大的床,那小小的一點身子,裹在被子里,幾乎讓人很難發現,稍稍扯了扯被子,露出那小小的腦袋來,巴掌大的小臉,已經洗的干淨,只是,眼楮腫的很明顯。
這時,小廝來稟,說了蘇夕月的事。
沈溪楓黑沉著臉,只揮了揮手,命人撤掉那院里所有伺候的人,便沒再說什麼。
小廝退去,沈溪楓頹然的坐在床頭,看著桌旁閃爍的燈火,腦子里一片紛亂。
連他自己都恍惚,這一年多來發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為何他竟有一種置身噩夢的感覺。
他曾經夢寐以求,與蘇夕月雙宿雙飛的快活日子,可到頭來竟過成了絕境……
他甚至來不及反應,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可是,卻偏偏已然發生了。
和蘇夕月,他想,這輩子已然不可能了。
可,他到底欠她一條命,雖然對她失望至極,卻也不會真的為難她,讓她陷入絕境。
罷,就這樣吧,沈家再難,也不至于多養一個人也犯難的地步。
日子本該就這樣過下去,蘇夕月做錯了事,沒有被送祠堂,沈家也沒再繼續追究,按理,該知好歹,該消停的過一陣子了。
孰料,就在孩子的事過去的第四天,蘇夕月那院就出大事了,還是一樁人命案。
事情究竟怎麼發生的,也沒人看的見,只是,那日的中午,秋風照例去給蘇夕月送飯,進去的時候好好的,沒想到,出來的時候,人已經成了個血葫蘆,而身後,蘇夕月仍舊手拿剪刀,追在後面亂扎,幸好,外面候著兩個嬤嬤,沖過去,制止了蘇夕月。
秋風被抬了走,立刻有人叫來了大夫,可是,仍舊沒有救過來,大夫給吃了什麼保命丹,但也只能保住一兩日的命罷了。
彌留之際,秋風堅持要見沈溪楓。
沈溪楓到底與她有過肌膚之親,所謂一夜夫妻百日恩,對于她出了這種事,亦是十分痛心。
當即,屏退了其他下人,親自在其房內照料。
秋風大多時候昏迷不醒,稍微清醒一點,口里喊的便是溪楓少爺。
沈溪楓坐在床頭,看著這女人蒼白如紙的臉,心里越發愧疚。
其實,秋風自小跟著蘇夕月,可以說,他認識蘇夕月有多久,認識秋風就有多久。
記憶中,這丫頭話不多,性子挺靦腆,但挺愛笑,每次見了他,都是嘴一抿,先羞怯的笑著。
然後,更多的就像一個影子,跟在他和蘇夕月的身後伺候著。
要說,對她有多深的印象,還真沒有了。
除卻被蘇夕月安排來伺候他,做他的通房之外,對她,也沒有更深的感情。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于他來說,可有可無的丫頭,卻是因為他而死。
沈溪楓幾乎斷定,蘇夕月就是因為嫉妒他曾經恩寵過這丫頭的那一夜,這才有了後來的不斷折磨,甚至白天的瘋狂砍殺。
可憐了這麼一個丫頭。
蘇夕月簡直喪心病狂。
「溪楓少爺。」就在沈溪楓憤懣之際,床上昏迷中的女子,口中又喃喃自語起來,那一聲一聲的溪楓少爺,那樣虛弱,卻顯得那樣急切。
沈溪楓的心也跟著軟了,握住她的手,俯子,靠近她,道,「我在,秋風,你有什麼話,只管說。」
不知是听到了他的聲音,還是感覺到了他的氣息,秋風倒一下子沒那麼激動了,似乎又陷入了昏迷,只是,沒等沈溪楓心定,她卻手上一使勁,竟緩緩睜開了眼楮。
沈溪楓還是第一次如此認真且清楚的看了她的眼楮,竟錯愕的發現,原來這丫頭生了一雙好眼楮。
形狀如彎月,瞳仁黑白分明,很干淨,也很亮。
據說,眼楮能代表一個人的心,能擁有一雙干淨的眼楮,至少,證明此人心地純淨,向善。
而蘇夕月,曾經他認為最美麗的眼楮,如今卻讓人不敢直視,那美麗眼仁里的怨毒能將人所有的情緒撕的粉碎,可怕。
「溪楓少爺。」睜眼,定定的看著沈溪楓,好一會,秋風才疑惑的喊了出來。
「是我。」沈溪楓點頭,看著她,不知要說什麼,好一會,才又干澀的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做主。不會……」
不會讓她白白死去麼?這話,沈溪楓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且不說,秋風只是一個丫頭奴婢,主子打殺丫頭的事,在宅門大戶根本不算什麼稀奇事,何況,就算他心里有氣,有心為她做主,對蘇夕月也只能是懲戒,殺人償命,這種根本不可能。
所以,對一個將死之人,允不可能的諾,沈溪楓做不出。
秋風卻恍若听不見他的話,一雙眼楮痴痴的望著他,慢慢竟有了神采,「溪楓少爺,真的是你?」
「嗯。」沈溪楓再次點頭,卻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秋風雙眸定定的瞅著他,蒼白的唇角忽而一翹,虛弱的笑了,笑容里竟是想不到的幸福與滿足。
「溪楓少爺,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她喘了一會,又細聲細氣的說著。
看她說話費勁,似乎扯著傷口一般,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沈溪楓便道,「好生養著吧,別說話,你放心,本少會盡量……會給你找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
秋風搖搖頭,苦笑,「沒用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
「她。」一想起蘇夕月,沈溪楓真恨不得捏死她,然而,一想到白日里她那瘋魔的樣子,他心里亂極。
「她緣何要對你下這樣的毒手?」他深呼一口氣後,問。
即便因為嫉妒吧,可自那一夜之後,他並未再恩寵過秋風,甚至連個妾都沒給,她仍舊是蘇夕月的侍婢。
所以說,蘇夕月再嫉妒,也不至于喪心病狂至此。
秋風仍舊搖頭,「小姐她不是有意的。」
「這個時候,你還替她說話。她。」沈溪楓咬牙,神色陰冷,「她簡直不是人,竟對你下如此毒手。」
秋風眼角滾落了淚珠,「她也是心里苦吧。呵,可憐的月小姐,算計來算計去,到頭來卻也只落得如此下場,她多不甘啊。她那樣心比天高的人,如何受得。」
沈溪楓听她話里有話,不覺凝眉,抿著唇,並沒出聲打斷她的話。
秋風此刻已不大能動,只有那一對眼珠子,仍舊堅持著盯著他,虛弱無力的道,「溪楓少爺,我快不行了,但我有一件事,必須告訴你,否則,我,我死也不能瞑目。」
話音才落,劇烈的咳嗽,嘴角溢出殷紅的血絲出來。
沈溪楓急了,「來人。」
「不,別讓人進來,只能對你一個人說。」秋風這時卻抓緊了他的手,直抓的他都覺得皮肉疼了,沈溪楓便又將兩個進來的嬤嬤吩咐出去,然後才急問,「什麼事?」
秋風那手仍舊緊緊抓著他,目光有些渙散,但思維還算清晰,問,「你還記得那一年遇到野狼的事嗎?」。
「怎麼?」沈溪楓心口一跳,他當然記得,若不是蘇夕月,他這條命怕早就送進狼月復了。
秋風苦笑著一聲,道,「你被騙了,那晚救你的人,並不是月小姐,是……是……」
並不是月小姐?沈溪楓腦子嗡的一聲響,卻見秋風眼楮一翻,就要昏死過去,猛地抱起她,急問,「是誰?」
秋風在他懷里,眼楮緩緩掀起一條縫,眼神有些空茫,只道,「是,大,小姐。」
最後一句,極其虛弱無力,話音才落,腦袋一歪,死在了沈溪楓懷里。
而她臨死前這一句話,卻猶如驚天霹雷,炸的沈溪楓木怔如呆,整個人也如昏死過去一般,只除了一雙圓睜的眼楮。